眼前的空間突然一陣扭曲。

越廣白還沒反應過來,他就已經站在了熟悉的床頭。

窗外月光明亮,照亮了床上少女那不安的睡顏。

又一次的被小腿肚的抽筋給驚醒,阮荊歌已經習慣了。

她現在連翻身都困難,只能默默睜開眼躺在床上,忍受那一陣一陣的劇痛。

越廣白跪在床邊,看著少女眼角的眼淚,也痛得幾乎哭出來。

可鬼魂是沒有眼淚的。

好不容易等到那一陣抽筋過去,阮荊歌重新閉上了眼,想要入睡。

卻突然的又睜開了眼,捂著自己的肚子,小聲的痛呼起來。

越廣白下意識看了眼牆上的日曆。

……九個月了。

阮荊歌這是要生了?

可是她身邊根本就沒有人!

阮媽媽帶的孩子多,偶爾才會上門一趟。

怎麼辦?

不止越廣白想到了,阮荊歌也想到了。

她忍著痛掀開了被子,喘著氣往自己身上看去。

腿間的被褥已經被打溼了一塊,是羊水破了。

她自己也粗略的懂一些醫理之術,自然知道自己這是要生了。

就算之前已經做足了心理準備,可真到這個關頭,阮荊歌還是控制不住的慌亂了起來。

一直努力堅強的她,第一次淚流了滿臉,幾乎哽咽到喘不上氣。

肚子還在一陣一陣的緊縮著,阮荊歌哭也不敢哭太久,艱難的下了床,將提前準備好的東西都放在了床頭。

她咬住了被角,可那隱忍的痛呼還在不停的溢位。

越廣白跪在床邊,心如刀割。

恍忽間,他只覺得自己也渾身劇痛起來,忍不住的想要乾嘔。

“荊歌、荊歌……”

他一聲聲的叫著。

明知道阮荊歌一定能把孩子平安的生下來,可越廣白還是恐慌不已,恨不能以身受之。

“不管是誰,救救她、救救她啊!”越廣白只能無力的嘶吼著,“帶我來的神仙、還是鬼怪,求求你們了,救救她……”

室內月華如水,只有阮荊歌控制不住的粗重喘息。

有些人生孩子很快,可阮荊歌不是。

眼看著太陽出來,天際明亮了,阮荊歌被時隱時現的劇痛折磨了一晚上,還是掙扎著起身,給自己衝了一包阮媽媽難得拿到的奶粉。

她痛得臉色蒼白,唇角都被自己咬破了,有鮮豔的一點血色凝結,什麼都吃不下。

可為了孩子,她還是一口一口的將那杯奶粉喝了下去,然後繼續躺到了床上。

又過了半晌,被折磨得毫無生氣的阮荊歌,突然悶哼一聲,抱著肚子默默流淚。

“寶寶要出來了嗎……可憐一下媽媽吧,媽媽真的有點熬不住了……”

越廣白守不住了。

明知道無用,他仍舊不肯放棄,衝下樓,跑到了隔了兩條街的阮媽媽家。

“求您了,去看看荊歌吧,荊歌她現在很需要您——”

阮媽媽還在院子中看著正在嬉鬧玩耍的孩童們,一邊搓洗著衣衫,眉眼帶著很澹的笑意。

渾然不知,在自己的面前跪著一個痛苦無比的男人。

除了在小診所的那兩年,一直是高高在上的豪門子弟、備受尊崇的大醫生,此時狼狽不堪的跪在地上,額頭磕在粗糙的黃土地上,聲音哽咽無比。

“……求您了,救救荊歌吧。”

阮媽媽搓洗衣衫的手突然一頓,將右手抬到了自己的面前。

用了這麼久已經被磨得光滑無比的木盆,不知道何時突出了一根小小的木刺,刺進了自己的指腹中,很快的就溢位了一顆血珠。

阮媽媽看著那顆血珠,不知道為什麼,心跳的很快,好像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了。

她眼皮顫抖著,突然站起了身,叫來了年紀最大的那個養女,“我去你荊歌姐姐那兒看看,你好家。”

然後,抓上準備拿去給阮荊歌的包裹就匆匆離開了。

越廣白陷入了狂喜,連忙追了上去。

有阮媽媽的到來,阮荊歌終於是不用忍耐著劇痛自己生孩子了。有了一個主心骨,她的眼神都帶上了一點光亮。

她緊緊的抓住阮媽媽的手,泣不成聲,“媽媽、媽媽……”

在這個時刻,她不是那個丈夫突然失蹤後還能保持堅強的少女,只是一個伏在母親膝上撒嬌喊疼的小姑娘。

阮媽媽也快哭了。

她粗糙的手指慢慢將阮荊歌額頭被冷汗浸溼的髮絲別在了耳朵後面,聲音慈愛又溫柔,“小五,媽媽在呢。”

越廣白就像是腳下紮了根一般,死死的站在了床邊。

看著阮荊歌咬著一根布條,卻還是渾身冷汗,甚至連哭都不敢,生怕等會兒就沒有力氣了。

直到一聲清脆的啼哭聲響起,越廣白才終於是動了。

他勐地撲倒在了床邊,顫巍巍的伸手想要去摸阮荊歌的臉頰。

鬼魂是沒有眼淚的,可是他突然很想哭,五臟六腑都像是移了位一樣,痛徹心扉。

便有一顆血紅的淚順著臉頰滑落了。

“荊歌……”

阮荊歌生下了孩子,精疲力竭,終於是鬆了一口氣。

她聽著那孩子微弱但是充滿了生機的啼哭聲,忍不住在臉上露出了一個笑容來。

臉龐突然一涼,像是有什麼水珠滴落一般。

阮荊歌愣愣的伸手摸了摸,不知道為什麼,在這一刻,她的腦海中浮現出了丈夫那溫潤俊秀的臉龐。

不等她再多想,阮媽媽就抱著孩子上前來了,“小五,來看看你的孩子……是個男孩子呢。”

阮荊歌勉力抬頭看了一眼。

小孩子身上的面板還是紅通通皺巴巴的,此時擰著眉頭啼哭的樣子,更像一隻醜乎乎的小猴子了。

這是她和心愛之人的孩子。

阮荊歌忍不住伸手,輕輕碰了碰小孩的醜臉。

指尖便被小孩還沒一個指節大的小手抓住了。

“男孩子,就叫海瑞吧。海清河晏,國家豐瑞。”

/

“腦袋中有一個血塊,可能影響了之前的記憶力……”

“……帶走……”

“京市……”

在一陣劇痛中,越廣白慢慢的睜開了眼。

他的精神還有些恍忽,意識仍舊停留在夢境的最後一刻,靈魂狀態的他在滿腔的痛楚之下,流出了一滴通紅的血淚。

然後靈魂便開始慢慢消散了。

他的夢,醒了嗎?

越廣白機械的轉動了一下眼球,逐漸恢復清晰的眼睛將一切盡收眼底。

——雪白的牆、雪白的床。

還有立在床邊的輸液架。

不等越廣白再想什麼,病房的門被開啟了,有一對姿容不凡的夫妻告別醫生,走了進來。

見到病床上直勾勾看過來的兒子,貴婦人打扮的女人便鬆開了挽著老公的手臂,快步走了過來。

“廣白醒了……頭還痛不痛?要不要喝水?”

越廣白只能死死的盯著明顯年輕了許多的父母,一時間做不出反應來。

母親如記憶中一樣的溫婉,細聲細氣的唸叨著,熟練的倒了一杯溫水,遞給了越廣白。

父親則沉著臉站在床尾,可眼中充滿了關切。

“我、我這是怎麼了……”越廣白啞著嗓音,看向了母親。

母親便忍不住垂淚,“你還說呢,當初只以為你是小孩子心性,鬧著玩說要離家出走,誰知道你一走就是兩年,一點兒音信都沒有……廣白,你這是……”

不等母親說完,越廣白就一骨碌的爬了起來,眼睛亮得嚇人,“您說,兩年沒找到我?”

父母都被他嚇了一跳,連忙伸手來扶,“廣白,你身上還有傷呢!”

母親慌亂無措的摸上了越廣白的額頭,滿目擔憂,“這是怎麼了呢?昨天剛醒的時候就說自己什麼都不記得了,怎麼今天醒來,又跟忘記了一樣?”

越廣白胸膛中湧動著狂喜。

他回來了、他回來了!

他回到了這個失憶忘記了阮荊歌的時候。

顧不上多說什麼,越廣白動作迅速地下床,急匆匆的開始穿鞋。

身上還纏著雪白的繃帶,傷口都在隱隱作痛,可是越廣白什麼都顧不上了,只想立刻回到阮荊歌的身邊去。

父母都被他的這番急切的動作驚到了,母親更是攔著他不讓下床,“廣白,你這是怎麼了?”

“母親,父親。”越廣白抬眼看著自己滿臉的關切的母親,又看了看皺著眉的父親。

他們在自己面前一直是一對很好的父母,偶爾嚴厲了一些,可更多時候都是寵愛有加。

唯一沒有做對的事情,就是在知道了阮荊歌的存在後,還是裝聾作啞,直接帶著他回到了京市。

“我全都想起來了。”

不等父母露出驚喜的表情,越廣白接著往下說道,語氣堅定而有力。

“我已經娶了妻子、有了孩子,他們現在很需要我,我要立刻回去。”

“什麼?!”

……

自從那一天晚上醒來,沒見到自己的丈夫後,阮荊歌已經找了他好幾天。

去警局報桉,人家也只是隨意的打發了她,語氣散漫無比,“這幾天天氣這麼冷,你說你丈夫又是大晚上出去的,指不定凍死在哪兒了呢。”

阮荊歌還不肯放棄,抱著自己的肚子,一遍遍的走著熟悉的街道,不停的問著,“請問您見過我丈夫嗎?”

小診所直接關了。

阮荊歌把所有的時間都用在了找人上面。

短短几天,人就瘦了一圈。

阮媽媽都看不下去了,帶著自己蒸的窩窩頭找上了門,“荊歌,你現在最重要的,還是顧好你自己,還有你肚子裡的孩子啊。”

阮荊歌卻聽不進去。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所有人都在勸她別找了,可是阮荊歌不信。

她不信,阮影會這麼突然的拋下他們母子兩個。

又是輾轉反側、偷偷落淚的一晚。

阮荊歌就著熱水,勉強塞了一個玉米麵窩窩頭下肚,就打算繼續出去尋找阮影的蹤跡。

小診所的門被開啟,阮荊歌抱著肚子往外走了一步,然後整個人都愣在了原地。

不遠處,套著一件厚實的大棉襖,裡面還能看到醫院病號服的無比熟悉的男人,正咧著嘴朝她笑。

阮荊歌嘴唇哆嗦著,一瞬間就紅了眼眶,往前撲過去。

聲音中帶著滿滿的哭腔,“小影!你去哪兒了!我真的找了你好久——”

又在聞到了一點兒藥水味道後,急切又不安的仰頭看著臉上還帶著紗布的男人,“你這是怎麼了?”

她被狠狠地抱進了懷中。

男人的手勁很大,甚至還有些微微的抖。但就算情緒這麼激動的時刻,他仍舊小心的避開了阮荊歌的肚子。

有滾燙的眼淚落入了阮荊歌的脖頸中,燙得她一個哆嗦。

“荊歌,我回來了……這一次,我再也不走了。”

這輩子,他會好好的照顧深愛的妻子,和甚至沒來得及見上一面的兒子。

會給他們,最幸福的生活。

【作者題外話】:鬼魂的眼淚,代表著愛與重生。

明天還有兩章,波波=3=

是我覺得超級滿意的大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