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物質本相

閃電已經切換過了一輪，而詩人卻依然沒有死去。他的脊椎化為了一把魯特琴的模樣，悠揚的詩歌配樂在以筋脈為弦的撥弄中挑起了悠揚婉轉的樂曲，和戰鬥的慘烈狀況完全不是一碼事。

信徒們依舊在虔誠地吟誦，哪怕身體化為閃電的犧牲品，他們也絕不有所移動，而陸凝也已經感覺到一股凝滯，彷彿有無形的手正在抓著她將她扣押在這個世界之中。她可是沒想到這群信徒居然真的透過這種方式來留住自己。

“您無法離開。”

詩人用宛如枯枝一般漆黑脆弱的手臂在空中舞動，悠揚的樂曲聲中，陸凝看到光正在急速擴散，地面的塌陷消失完全不可阻止，除了兩處因為失敗而產生的嶄新世界並不受影響以外，其餘的部分全部都開始化為光的粉末。

光明深淵已經開始顯現了，精神之外的未知開始吞噬夢境，而監視者已經捨棄了這一部分的夢，以保全大部分的夢中世界。如今留在這裡的人，都已經意識到了這一點。

陸凝再次殺死一名信徒之後，縱身躍起，衝向了天空之中，她托起手中一顆紫色的光球，向地面壓下。她不需要再節約了，【方舟】向地面傾瀉出了毀滅性的紫光，病毒炮無所顧忌地掀開了土壤，甚至直接向下方的光芒中繼續噴湧了下去。

“何等殘暴的力量……令人大開眼界。”

詩人用大量枯枝手臂將還活著的信徒都拉上了天空，他的背後出現了由褶皺面板所形成的團塊，這些團塊彷彿抓住了空中的什麼，將他固定在了天上。詩人的臉早就已經被破壞了，現在那裡是一些亂七八糟的文字所組成的圓球。

“陰魂不散啊。”陸凝看到他居然這麼堅持，也有些無奈，“你真的認為我沒辦法殺了你？”

“您能做到，只是您沒有心情管我這個小人物。這片光應該也會讓您感覺到畏懼吧？它能吞噬一切，我能感覺到，就算是我們的神也無法將我自光中再次拯救出來。”詩人輕輕撥動著琴絃，“這也給了我能夠與您相抗衡的手段。”

“是啊……”

陸凝再次將目光向著還沒有被光所吞沒的地塊看了看，在半晶體立柱的中心地區形成了一個大漩渦，那裡面的一切事物都已經無法看清楚了，稍微遠一點的地方倒是還有很多地方留存，她看得見那裡清晰的一片黃金道路，那裡是王國，具有最顯著特徵的王國。

“我沒有時間和你繼續浪費了。”她將手按在了胸口。

【終於……你已經想要和我對話了嗎？】

“空白懸賞令，我需要向物質側進行精神下落。”陸凝直接說道，“看起來唯有你直接將物質的世界在我面前展現，我才能做到了。”

【並沒有這麼簡單——但是你可以看。】

陸凝的手上感受到了一股令人心潮澎湃的熱度，接著她的心臟開始劇烈跳動起來，那來自空白懸賞令所傳達出來的力量讓她一陣脊背發麻，這股力量與此前她所感受到的一樣，熟悉而令人厭惡。

詩人也察覺到了陸凝的變化，抬起兩根枯朽的手臂，兩行不知名文字寫在了褶皺的面板上，這兩行文字竟然讓他腳下的光芒開始翻湧起來。

“您不能離開。”

陸凝捂著心臟的位置，她的面板已經開始翻卷而起，就像是當初在半晶體立柱的時候自己發生異變的狀態，一張血盆大口自她的下巴位置撕裂，漆黑的牙齒與深不見底的喉嚨中開始發出一些不屬於人類的吼叫聲。

詩人微微一愣，兩根面板觸鬚瞬間襲擊過來，卻被一雙銀色的手握住了。這雙手臂來源於陸凝背後翻湧的如水銀一樣的波浪，她身上銀色的“靜謐”已經完全顯現，並開始融化，覆蓋在除了頭部以外全部的身體部位。

陸凝卻對此恍若未覺，她沉浸於自己的心跳聲中，耳邊已經很難再聽見外物，精神的物質化和物質的精神化一樣，全部都是性質的完全轉變，當她終於開始接納那份厭惡感，開始認識到物質自我看到的精神自我究竟存在多少不同的時候，她開始轉化為以另一個視角所看待的外形。

詩人看得到，那張黑色的口最終幾乎佔據了陸凝的整張臉，原本是眼睛的位置化為了兩團猩紅的光亮，安魂曲所儲存下來的冷酷目光自這些光亮中照射出來，在她的右肩伸展出了一副有棕褐色薄膜的骨翼，上面的七段骨節上閃爍著七種不同顏色的電光，而她的左手則變成了一隻長滿骨刺的巨大手臂，手指全部如同鐮刀一樣鋒利，在每一根手指的第二關節上都有一枚玻璃球一樣的容器，裡面裝著紫色的溶液。

儘管陸凝的軀體並沒有因為變化而變大，但巨大的骨翼和粗壯的手臂看上去就化為了不好惹的模樣，詩人竭力想要驅動那兩根觸鬚向陸凝刺入，卻還是紋絲不動。

“呃……這該死的光……”

陸凝用幾乎沒有變化的右手撫摸了一下額頭，從口中發出的聲音帶著混沌的迴響，但是她還保留著意識，看起來第一步是做對了，絕對不能向上升揚。

詩人忽然發出了一聲尖叫，被他拎著的所有信徒腦袋一同爆炸，大量的光芒開始從這些人碎裂的頭部向外湧動出來，詩人身體一動，就將這些光芒的炸彈投向了陸凝。

“願神保佑！”

“無聊的狂信。”

陸凝化為閃電，靈動無比地自那些播撒著光芒的屍體中間折躍了七八次，再次現身的時候已經是在詩人的面前，她用左手的利爪輕輕在詩人面前劃過，一個完美的，用黑色勾勒出來的圓形出現在詩人的面前，上面詳盡地標明瞭在這方世界內所有人類、A型病毒個體、融合體、建築物、地勢等各個屬性。

連山河堪輿圖也沒能避免在這次變化當中被陸凝完全吸收，她心裡暗暗對趙晨霜說了一聲抱歉，隨即手指一點，地圖上的十二個地方被藍色的雷電所標註，那十二個地方全部都是還有信徒殘留的位置。

“矇昧的組織也到了退場時間了，包括你。”

詩人那些漆黑的枯手刺了過來，但陸凝的左手已經先一步擊穿了他的胸口，並在他身後開闢了一個藍色電光閃爍的空洞。

兩秒之內，周圍的空間發生了數十次扭曲，被穿刺的人也隨之發生了數十次變化，最後重新回到了陸凝刺穿詩人的狀態，地圖上的藍色閃電標記也一一熄滅。

“很好，審判日的最大殺人上限已經取消了。”陸凝揚起了漆黑的嘴角，“雖然沒有意義，卻令人愉快。”

而詩人的身體正在慢慢分解，他早已在空間連續扭曲的時候就被瓦解了身體的基本結構，此刻正在碎裂成一片片細小的灰燼，落入了下方茫茫光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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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倦將唐零扯出了戰鬥圈。

“孟哥，我們能打得過他們。”唐零此刻倒是表現得很冷靜，她和執政官還沒分出一個勝負來。

“當然，我們有無盡的恢復力，消耗下去也是我們勝利，因此沒有必要……”

“孟哥！既然能贏，我們為什麼不打完？”唐零猛一轉頭看向孟倦。

“因為光明深淵已經展開了。唐零，場景裡可以結識一些人，但是你要記住，除了遊客，都是過眼雲煙。”

“那麼那個小子為了追逐我們把自己變成那副模樣，也得不到任何回應嗎？”

“他自己的選擇而已。”孟倦搖了搖頭，“唐零，你也在追逐我們，而我們也給了你選擇。可是選擇的結果應當由自己承擔，追逐一個無望的結果，無論付出多大的努力都不會有什麼收穫。你應該明白這一點——我們終將離開。”

“……是啊，孟哥。”唐零慢慢深吸了一口氣，“現在要做什麼？找到我們對應的A型病毒個體？”

“是的，和我原本所想的有些出入，我本來以為光明深淵之日不會來得這麼快。我們時間不多，要找到熬過三小時的方法還需要一些時間，而和A型病毒個體相融合恐怕是關鍵。你先隨我來。”

孟倦拉著唐零趕往了黑色森林的旁邊。

光還沒有完全侵蝕這裡，但是由於還沒有形成一個世界，黑色森林邊緣的泥土已經有些碎裂了，這使它看上去就像是浮在光海當中的一片浮島。孟倦和唐零降落在森林的邊緣，森林裡的樹木則開始輕輕搖晃起來，帶著某種節奏和韻律，彷彿在歡迎孟倦的歸來。

“但是孟哥……戒殺大師他失敗了，是因為什麼？”唐零疑惑道。

“我並不確定，所以我會嘗試一下。”孟倦輕輕拍了拍唐零的肩膀，“我會給你指出一個方向來，無論如何，我都會保證你能夠離開的，放心。”

“不對，孟哥。”唐零皺了皺眉，“我們都是各人管各人的，我也不對你負責，你也……”

“你當初將我喚醒的時候，可是沒考慮這種問題。”孟倦打斷了唐零，“因此現在我也不會考慮這個問題。”

“這是強詞奪理！”

“哈哈哈，我們是什麼人？我們從不講理。”孟倦說完，忽然手指一敲，一片樹藤在兩人後方合攏，封閉了唐零回去的道路。以唐零的實力，想要扯斷藤條跑掉當然也很輕鬆，但是孟倦並不是為了防止她離開，只是一個態度擺在這裡。

“啊……太陽，太陽，太陽。”

孟倦向森林伸出了手。

“你們在望著我，你們在敬拜著我，你們……也應該能看得到真正的我。”

森林裡的光芒回應了他，即使是在周圍濃烈的強光當中，森林裡面的太陽也依然佔據著一席之地。孟倦開始向裡面走了進去，很快，他就步入了太陽-太陽-太陽的致盲範圍，他的眼睛已經無法看到了，但是內心卻感受到了溫暖。

“這就是戒殺感受到的嗎？的確，如果是這樣的狀況，我們會下意識地讓自己變得更加積極。”

他勾起了涼薄的笑容。

“不過真可惜，我從來都不是什麼積極的人。”

唐零感到地面在震動，那些樹木原本有規律的擺動已經變成了毫無規律的狂亂揮舞，就像是正在遭遇一場狂風暴雨。她第一次感到了一絲驚慌，忍不住想要往森林裡面踏足，卻感到了一股無形的阻力從森林裡傳出來。

“滾一邊去！”唐零揮手將血肉化為刀鋒切開了面前攔路的藤條，徑直衝入了森林當中。一股令她噁心的感覺正在從森林中散發出來，她路過了一個石像，那個石像正在慢慢崩潰，裡面則有著介於石頭和蠟之間材質的“生物”正在生長。

“孟哥！孟哥！你在什麼地方？我……”

一瞬間，唐零失明瞭，不過這是她意料之中的事情，她的體內立刻出現了回聲定位器官，完全不會妨礙她的行動。

直到她跑進了森林的深處。

她看不到，定位也無法將對方的外形反饋到自己的認知系統當中。因為那是一團不定型的泥沼，在泥沼的上空有三隻右手，它們都伸出手指，從三角的方向指向中心的正上方。

那裡有一顆黑色的星體，形體的周圍環繞著複雜的星盤，層層疊疊，每一圈軌道上都有著一顆燃燒的星球正在緩緩移動著，而星盤的軌道還在繼續向外延伸，似乎要覆蓋整片森林一般。

但是這些，唐零無法看得到。她此刻茫然地伸出手，真正如同盲人一樣開始四處摸索，她碰到了黑色樹木那些已經失去了水分的外皮，碰到了一些正在逐漸化為粉末的小動物屍體，最後……碰到了沼澤。

“孟哥？你到底怎麼回事？你看到什麼了？我們不是要一起離開的嗎？”

“唐零，你要讓自己的精神向物質轉變。”

沼澤中渾濁的水聲震盪著。

“只有這樣，我們才能脫離這個夢……哦……但是，還有一件事，你一定要注意……”

唐零將手放在泥沼當中，安靜地聽著。

“僅僅變成這樣，還不能醒來，必須有一位夢境之主親自來為你解脫，我們才能真正……甦醒。唐零，你現在就去找到你的對應目標，然後……我會送走……”

渾濁的水聲，開始變得不清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