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士報名酣戰,千軍呼喊如怒海浪潮。

東華門前,將士們人人奮勇,步步向前,殺聲震天動地。他們的聲勢不僅壓倒了胡沙虎所部,也如平地驚雷,震撼了整座大興府,震撼了大金朝的中都城。

太極宮外。

完顏醜奴帶著一隊兵丁,剛穿過仙露坊向西,堵在了太極宮門前。

就在片刻前,他領人突入了尚書右丞府邸,然而徒單鎰提前退避,使他撲了個空。完顏醜奴暴怒之下,立將府邸裡未曾逃散的僕役、奴婢等殺了個盡絕,同時逼問出了徒單鎰的去向。

他這才知道,原來徒單鎰和太極宮裡的道人還有甚深的聯絡,連忙領兵追殺。

一行人全都渾身浴血,殺氣騰騰。完顏醜奴提刀在前,正在分撥人手,預備包圍整座宮觀,忽聽得皇宮方向的廝殺聲入耳。

這殺聲落在普通人耳中,或許只代表了廝殺本身,但完顏醜奴也是經驗豐富的戰將,側耳一聽,便聽出了氣勢消長,聽出了戰場主動權的變化。

他的臉上陰晴不定,腦子裡一片混亂。

幾名部屬正待他發令,卻見他愣了半晌,又垂眼盯著刀上未乾的血跡,遲遲不語。

太極宮裡。

徒單鎰和胥鼎兩人,早就得知完顏醜奴率部趕來。這時候可容不得矜持,兩人當下都換上了普通百姓的服裝,在親信、親眷的簇擁下沿著一條狹窄甬道疾走。

這條甬道,便是當日重玄子領著郭寧等人,穿越白馬神堂街直抵宜中坊客棧的密道。重玄子健步如飛,在前頭領路,徒單鎰緊隨其後。

這老先生對外說,自己墜馬傷了足,可此時手裡拄著柺杖箭步如飛,竟比後面的胥鼎更矯健些。反倒是中年人胥鼎呼哧呼哧地大喘著氣,還靠著一左一右兩個美貌婦人扶持。

“呼……呼……老大人,你說,僕散安貞真會在宜中坊接應我們?”

僕散安貞之父僕散揆,當年曾統領九路大軍伐宋,在軍中威望赫赫,遠邁完顏綱、胡沙虎之流。其母韓國公主,乃鄭王永蹈同母妹。僕散安貞本人歷任尚衣直長、御院通進、尚藥副使等皇帝的親近職位,後來尚邢國長公主,加駙馬都尉,在定海軍節度使任上頗有軍功,皇帝又將他調回中都,擔任拱衛直都指揮使。

隨便怎麼看,此君都是皇帝的親信,是皇帝身邊的可靠之人,然而此番胡沙虎猝然起兵,僕散安貞麾下的拱衛直和威捷軍全沒及時反應,他本人竟也不曾出面。

適才徒單鎰說,到了宜中坊就能得到僕散安貞的接應,就不必在憂慮完顏醜奴這條瘋狗……胥鼎將信將疑。

他踉蹌著小跑兩步,又道:“老大人,僕散安貞確實可靠麼?他的威捷軍都被打散了!一個空頭都指揮使,能有什麼用?”

正問著,前頭徒單鎰猛然止步。胥鼎一不留神,差點撞了上去。

徒單鎰側耳傾聽。

這兩年,他衰老的厲害,聽力不如以前。

那高牆後的聲響,時斷時續,有時候隱隱約約,有時又清晰異常。

那聲響讓他回憶起了年輕時在戰場的見聞,他彷彿看見騎士奔行如風,槍戟高舉如林,軍陣嚴整如山,他彷彿看見軍氣升騰而起,宛如烈焰沖天。而在對面的敵人,無不彷徨失措。

他哈哈笑了兩聲,問胥鼎:“你聽見了麼?”

“呼……呼……是廝殺聲?好像,從皇城那邊傳來的?”

“有個人,來得晚了。不過,此輩真能廝殺,真有用!”徒單鎰拔足趕路:“和之,你可以放心了。僕散安貞是聰明人,這時候,他一定會來接應我們!”

中都城外,閘河大營。

苗道潤,張柔兩人並轡而立,望著城中的火光,耳聽殺聲,俱都心搖神馳。

“兩千人!他帶了兩千人殺進中都,居然就有如此威勢!”苗道潤長嘆道:“真是後生可畏!”

張柔頷首:“昌州郭六郎,名不虛傳!”

兩人身後數百步,一輛馬車在甲士們重重圍攏之下。

馬車裡,完顏從嘉心神不定。隨軍行動這些日子,他自然知道,在馬車周圍的將士,全都是老卒。他更注意到,這些老卒們人人眺望城池中的情形,而漸漸地嘴角露出笑容,還不斷有部眾被調往城中,開始佔據一些要地。

這代表了什麼,完顏從嘉非常清楚,所以他在極度的緊張情緒之下,又慢慢地浮起難以壓抑的狂喜和期盼。

他好幾次想要掀開車簾,去車駕外頭看看,他想以一個宗王的身份,帶領諸軍進入中都。可是手抬到一半,卻又放下。

他的臉色雖然潮紅冒汗,卻竭力坐得穩當。

坐在對面的移剌楚材知道,升王不願在局勢未定的情況下貿然出現於人前,於是稍稍欠身:“殿下稍坐,我去問問情形。”

“好,好!辛苦晉卿了!勞煩晉卿了!”

完顏從嘉已經知道移剌楚材是徒單鎰的代表,於是對他格外客氣。

相比郭寧所部的氣勢如虹,胡沙虎身邊將校們無不動搖。

他們開始倉惶,開始不知所措。後頭騎隊裡,戰馬最能體會騎士的情緒,於是好幾匹戰馬同時希律律地嘶鳴,四蹄蹬踏著,想要離開佇列。

胡沙虎眼看此景,唯有冷笑:“一群膽小鼠輩,成不了事!”

拔出腰間長刀,他惡狠狠地環顧周圍,逼視幾個被敵軍聲勢嚇白了臉計程車卒。下個瞬間,他挑了個看起來格外不順眼的,撲上去摁住頭,三下兩下便割下首級,拽住髮辮提在手上。

他是數十年的元帥重將,積威極重,猝然斬殺動搖之人,將士們全都俯首。

胡沙虎一手握著刀,一手抓著鮮血答答滴落的首級,厲聲喝道:“敢退者皆斬!動搖者皆斬!敵軍數量不多,只不過憑著匹夫之勇衝殺……抵住這一陣,我們就能贏!”

吼了兩句,他又轉向傔從首領:“你去上頭城樓問問,鐵火砲應該還有些,怎就不扔了?給我全都扔下去,炸死這群賊!炸死他們!”

那傔從首領慌忙奔上城頭。

鐵火砲這種武器甚是偏門,製作、儲存和使用都不方便。就算中都內外皆作迎戰蒙古軍的準備,也不是每座城門都備著;就算備著,也都藏在庫房深處,數量非常有限。此前負責值殿儀仗的大漢軍從拱辰門轉戰昭明門,甚至都沒人想起還有這等利器。

但這會兒忽然不再投擲,倒不是因為武器數量不足。

一來,城牆前頭駱和尚吼聲如雷,帶領本部大砍大殺,不斷迫近,城樓大量守軍都去前頭阻擊,城樓內部反倒空虛,連往下放箭的都沒剩幾個。

二來,城樓下方兩軍交錯,敵我已然亂戰成團。鐵火砲這等大威力的武器投擲下去,殺傷的敵我數量只怕相等,是以負責投擲計程車卒猶豫。

那傔從首領倒是個果決的,深知胡沙虎的意圖。他奔上城頭,揮拳便打,抬腳便踢,口中喝罵道:“這時候怎能猶豫?只要殺了敵將,勝似殺敵一百個!一千個!便是炸死幾個自家人,也是賺的!快快點火!投下去!”

兩名士卒慌忙抬起沉重鐵罐,將之拎到堞牆旁邊,另一士卒持火燭,點燃引線。

這時候郭寧帶人已經直突到東華門下,正在鐵火砲的投擲範圍之內!這東西可不是血肉之軀所能抵擋!

城上城下有眼尖的將士覷得情形,無不驚呼:“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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