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剌楚材繼續與海商們往來聯絡。

到了第三天,掖縣方向有輕騎奔來,說中都那裡,蒙古軍遣了使節,威逼朝廷犒師以弭諸將之怒。

蒙古人猝然崛起,在武力上固然強悍,但在外交手段上其實頗有粗疏的地方。此前兩家你來我往地廝殺倒也罷了,這使者一來,中都朝堂人人皆知,蒙古軍準備退兵了,當即滿城文武狂喜。

此事的後繼動向,自然會慢慢影響到各地。這一日郭寧既然收到訊息,便遣了傔從到三山港這邊,想聽聽移剌楚材的想法。

移剌楚材對此早有腹稿,遂請傔從稍待,自家運筆如飛,寫了條陳,細細分剖了局面。他在條陳中說到,蒙古軍一退,中都、南京兩邊的衝突必然激烈,而楊安兒所部少了蒙古人的威脅,也會試著向外界伸手。

在這三方之中,中都朝廷自然嗓門最大,聲勢最大,但他們空有兵員,四面所及卻都是殘破之地,糧食緊缺,局面最難。所以吼過幾聲,遲早會消停下來。

而定海軍所控制的山東海路,乃是中都唯一的穩定物資來援。到那時候,或許可以和中都城裡的大人物攜手,一起挖一挖朝廷牆角,得些額外的好處。

楊安兒所部修整一冬,依然沒展現什麼治理地方的有效手段。倒是部眾的規模愈來愈龐大,龍蛇混雜。

己方要注意的是,其部難免有蠢物受人教唆而發起挑釁。若真有人挑釁,必須強力打擊,斬斷他們的僥倖念頭。打得越狠,楊安兒等首領就會越清醒,登萊三州也就能確保安定。

至於遂王那邊,當前不必理會。他這個當兒子的,現在最擔心的就是爹。正如爹最恨的就是兒子。接下去父子之間的戲份才是大頭,說不定楊安兒所部和定海軍都只有看戲的份,亦未可知也。

所以大體來說,己方按部就班即可,只需要當心楊安兒這塊盾牌扎手,得準備著替他修修毛刺。

而文書最後,移剌楚材又順便提到,海商行事肆無忌憚,此前說要在海商中尋找合作者的事,稍稍有了變數,還需再等一等。

郭寧收了條陳看過,下令韓煊、仇會洛兩部提高了備戰的級別,其餘各地一如往常。至於海商的事,這倒算不得什麼挫折。趙斌和周客山先按照自家的步調,準備起來便是。

這幾日裡,趙斌在掖縣已經聯絡了好一批舊日袍澤。

亂世裡頭,普通的大頭兵,幾乎就是一次性的消耗品,縱使經驗豐富的老卒,也鮮有久經戰爭而身體完好無損的。郭寧此前淘汰老弱的時候,將其中的大部分,都安置到了地方,擔任負責治安的地方官,還有一部分,成了錄事司直屬的武力。

這其中,有不少人像趙斌一樣不甘心的;還有人安穩了一陣子,舒坦勁過了,便渾身癢癢,就想廝殺。這些老卒的身體狀況和年紀,已經不適應軍隊裡的生活了,郭寧的主力部隊需要長途行軍,需要連續作戰,他們無論如何都承受不了,但要說,去海上廝殺,幹些殺人劫財的狠事……

這可以啊!

這多新鮮有趣?海上!老子從草原到塘濼,再到中都的城池裡,還真不知道海上是什麼模樣!

什麼?你說老子不會游泳?我不會學嗎?就算學不會,孃的,我左手抱一塊木板飄在水上,右手還能挽弓搭箭殺人!你信不信!

行,行,我知道一隻手沒法開弓放箭。我的意思是,老子幹了,你給徐瑨去說說,讓他放人。在他手底下,盯著的幾家地方豪霸都似兔子一般老實,成天沒個正事……我手裡的大刀已然飢渴難耐,早就想挪地方啦!

不過三五日的時間裡,徐瑨的錄事司和移剌楚材的政務司同時被挖了牆角。好在挖走的人不多,加起來一百出頭。

這一百出頭的老卒很快就收拾了行囊,跟著趙斌準備出發。

趙斌便折返回節帥府,找周客山商議己方下一步的落腳點。

周客山提了個建議,卻讓趙斌目愣口呆。

“什麼?移風鎮?”

趙斌答應了郭寧以後,便做好準備,奔赴新的立足之地。結果現在說,這一隊滿懷豪情,即將奔向大海之人,基地居然是在內陸?還是趙斌費了心思營建的移風鎮屯堡?

這是什麼道理?真就這般巧法?

趙斌狐疑問道:“老周,你這廝莫不是誆我?”

好在周客山確是這上頭的大行家,他哈哈笑過,當場便取了輿圖給趙斌解釋。

大宋和金國的海上貿易,自然是以兩國官方承認的膠西榷場為中心。所謂膠西榷場,位於密州板橋鎮。

泰和伐宋以後,大金國一怒之下,關閉了膠西榷場,於是整個板橋鎮也迅速衰落下來。但過去數十年餘蔭猶在,依然有許多走私商人在那裡活動,哪怕定海軍在三山港邀請海商,仍有不少人聚集在板橋鎮,意圖和楊安兒所部做點生意。

這板橋鎮確實是個寶地。鎮子外頭的海面並不直接是深海,而先有個極大的海灣。這海灣足有百里方圓,開口狹小,任憑外界風浪如山,海灣裡頭也風平浪靜。

而往鎮子所在的內陸去看,就在鎮子旁邊,有條水量豐沛的河流,叫做沾水。沾水兩岸,過去有不少船塢,能修理通州樣的海船和宋人的福船。

沾水是一條南北流向的河流,河道甚是寬闊,海船能直接駛入,甚至沿河北上數十里都沒有問題。

有時海上風向不對,便有海商自沾水直接向北,然後經由陸路,把物資轉運到萊州靠渤海一側的港口去。

這樣操作的時間久了,沾水上的這個物資轉運點,也成了整個沿海貿易線路當中,不起眼卻又確實存在的一環。

趙斌眯起了眼:“那麼,你說的這一環在哪裡?”

“便是移風鎮了。”

周客山點了點輿圖,笑道:咱們在定海軍的轄區落腳,順水而下,到楊安兒的地盤出海。可進可退,很合適,對麼?你到移風鎮以後,我再去一次福山島,招幾個水手,想辦法再帶艘船來……放心,該有的,遲早都會有!”

趙斌嘿了一聲。

他負責的,主要是廝殺之事,既然周客山都安排定了,還有什麼好說的?當下一群人便啟程回移風鎮。

一行人多是軍功赫赫的老卒,軍府格外尊崇,特地調了一隊大車代步。因為商隊的事情尚屬機密,郭寧沒有大張旗鼓出面送行,只派人額外趕了一輛大車加入隊伍。大車上的乘客不是人,而是八頭咩咩叫喚的健壯羊兒。

王二百哈哈大笑,連道郭節度真是好人。

他整個回程都坐在那輛大車上,摩挲著一頭頭的羊,給每一頭羊都起了名字。

而他們抵達移風鎮屯堡的時候,卻發現屯堡裡頭有點亂。外牆上不少屯民呼呼喝喝,還有人拿著刀槍往外跑,連個隊形也無。

隨行的老卒們立即嘻嘻哈哈,嘲笑趙斌這個隊正不合格,壓根沒把屯堡管好。

趙斌皺起了眉頭,立即招人查問。

問過了幾句,他神色古怪地回來。

老卒們已經在收拾甲冑武器。

周客山問道:“怎麼了?”

趙斌感慨地嘆了口氣:“老周啊,我覺得,我趙某人要翻身啊!咱們的大運氣來了!”

“運氣?”

“嗯,我說了你別不信,咱們已經有船了。”

------題外話------

移風鎮那裡,海船真的可以開到。我記得那時候有高麗的商船遭海風,就一直跑到移風鎮,然後被村民們抓起來了……具體是那本書上寫到的,想不起來,但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