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等待的時候,成吉思汗有點走神。自從他命令木華黎和失吉忽禿忽去收集定海軍的訊息以來,他聽到了很多各種各樣的傳聞。

不久前石天應又帶著他的部下求見,就此向成吉思汗稟報了很多。老實說,有些內容,成吉思汗沒有聽懂。

比如牽扯更南方宋國在內的海上商路運作,比如郭寧是怎麼參與到金國皇帝的廢立。

那些東西過於細緻複雜,與草原上剛健乾脆的人心不符。不過,憑著彷彿本能的政治嗅覺,成吉思汗漸漸確定了一件事。

那就是郭寧並非純粹的金國武將,他並非成吉思汗此前所想象的,彷彿西夏之嵬名令公,或者金國抹捻盡忠、獨吉思忠一流人物。

郭寧所控制的定海軍,是在金國國境內,因為種種原因形成的、一個獨立行事的政權。

如果考慮到這個政權在短短數年裡從無到有,一路兇悍痛打攔路之敵的勢頭……成吉思汗左思右想,彷彿只有自己在斡難河邊崛起的經歷差相彷彿。

而成吉思汗從棲身斡難河畔,到掌控相當的實力,成為乞顏部的首領,足足用了十九年。

這還得歸功於成吉思汗本來就是乞顏部首領之子,有著天然的號召力。

而這郭寧,如果木華黎等人打聽的結果不差,他從一個正軍到統領廣大地域的宣撫使用了多久?

兩年?這樣的人,不能僅僅當作戰場上的敵人來看,得把他當作一個小號的鐵木真來看!

石抹不花有一點沒說錯,定海軍的注意力,一定是在中都。成吉思汗哪怕不看眼前船隊和軍隊的行動,也敢這麼斷言。

因為定海軍和金國朝廷的關係,便類似於當年成吉思汗與脫裡汗,乃至金國朝廷的關係。

成吉思汗自己,曾經是金國朝廷任命的

“札兀惕忽裡”,也就是諸乣統領。怎樣利用脫裡汗和金國朝廷的信任,一步步做大,然後最終反噬的諸多手段,他自己比任何人都明白。

郭寧如此急速的崛起,使用的也無非這些手段。所以成吉思汗就能斷定,定海軍在這個階段,一定離不開金國朝廷的支援。

愈是面對強敵,定海軍就愈是需要金國朝廷為他頂在前頭遮風擋雨,而要保證金國朝廷具備遮風擋雨的能力……中都就不能丟。

確定了這一點,己方就在某種程度上,獲得了主動。但這樣難得的主動權,只用在一場小小的伏擊?

假作圍攻通州,進而截斷定海軍退路,殲滅他們三千精銳?石抹不花的計謀,未免太小家子氣了。

定海軍在過去兩年裡,給蒙古人造成的死傷早都不止三千了!其中還有哲別!

這是真正的強敵,很可能是未來的大敵,得用最有力的手段,把他扼殺在搖籃裡才行!

成吉思汗回過神來,向身前眾將招了招手:“我有個想法,咱們一起商量!”貞右三年正月末,直沽寨。

自從抵達此地,陳冉每天都起得很早,醒了以後就和親兵們一起去吃早飯。

當日手掌受傷以後,陳冉轉成了文職,在郭寧身邊負責迎來送往。他性格挺和善,脾氣也好,所以與文武群臣們都能處得來。

這會兒回到軍營裡,固然要強調軍威難測的一面,他卻也沒有改掉自己與人親近的習慣,所以每天早上、中午,都會和將士們一同起灶吃飯,順便也和普通士卒們談說些軍營裡的軼事。

這對於一個重新回到行伍不久的軍官來說,是非常重要的,是他掌握軍隊的必須環節。

而且,過去旬月裡,山東方面的兵力持續抵達直沽寨,漸漸把寨子擠得滿滿當當。

同時運往中都、通州的糧食、從通州運來的百姓人丁又源源不斷。直沽寨作為定海軍直接控制的轉運樞紐,從上到下忙得腳不點地。

本寨的提控顏明已經好幾個晚上沒有睡過囫圇覺了,另一位得力人士,號稱和李雲是連襟的女真人世襲謀克訛裡也,更是整個人都瘦了一圈。

饒是如此,安排過程中,難免有疏漏,難免出現種種矛盾,甚至將士會有壓抑急躁的情緒,都需要他這個做主將的及時發現,及時梳理。

在這時候,有兩個人幫了陳冉不小的忙。一個是北京路那邊的潰軍首領,陳冉早就在關注的年輕人劉然。

此人不僅射術出眾,而且眼光不差,見事很明白。因為前些日子他隨同陳冉在潞水沿線立功,陳冉讓他做了個什將,暫時跟在自己身邊。

有了劉然這個人,陳冉很快就瞭解了陸續來到直沽寨附近的潰兵,進而能夠在其中揀拔有能之人。

另一人,則是一個前些日子從通州接回來的女真人。原來那個通州守軍的都統要使陳冉幫忙轉運的,乃是他的從弟一家。

他這個從弟從軍多年,身手甚是矯健,而且還姓完顏……但始終只是個小卒。

皆因他先天殘疾,是個耳不能聽,口不能言的聾人,連名字都叫做完顏聵。

這樣的人,偌大的定海軍治下不多一個,不少一個。所以陳冉直接聯絡了熟悉的綱首,讓人把完顏聵等人直接運到來州去。

孰料完顏聵自己居然堅決不同意,他把母親和幼弟送上船以後,又折返回來,持木棍在地面書寫,說要跟隨定海軍,打回通州去。

這樣一個有趣的人,留在身邊也無妨。陳冉便讓他作自己的護衛。結果,因為這完顏聵在通州頗有仗義名聲,後繼兩撥的通州軍民百姓到了直沽寨,看到了這個聾人,便安心許多。

所以這幾日裡,只要沒有特別的公務,陳冉都帶著他們,一同與將士們吃喝聊天。

但這一天,陳冉的安排一早就被打亂了。天色方才矇矇亮,他還沒從睡夢中醒來,田雄一把推開屋門,氣急敗壞地道:“鈐轄,你快來看!”陳冉還在披掛戎服,就被田雄揪著往外面望樓的方向走。

走了兩步,田雄才想到此舉大是不妥,連忙鬆開手,從懷裡取出幾分軍報:“鈐轄,你先看這些!”

“怎麼了?”

“我們佈置在北面三岔河口,西面柳口,南面窩子口的哨騎同時急報。蒙古軍動用了北京路的新附漢軍、契丹軍,還有大批的渤海軍,正在急速向我們逼近。他們即將三面包圍直沽寨,每一個方向的來敵數量都超過萬人……或許更多!”陳冉適才還覺得田雄過於一驚一乍了,這會兒他自己也愣了半晌。

“漢軍和契丹軍、渤海軍?每個方向都超過萬人,甚至兩萬人?”他下意識地皺眉問道:“這幫人可都是汪汪叫的好狗,他們都來對付我們了,誰去攻打通州和中都?蒙古老爺們要親自蟻附登城嗎?”田雄搖頭:“鈐轄,且看軍報。”哨騎們寫就的軍報,字跡很潦草,但陳冉看得慣了,倒不會被難住。

幾份軍報都是哨騎提前發現敵蹤以後,按照軍法抵近觀察的結果。所觀望的兵馬行動和旗號都準確無誤。

北面三岔河口是黑軍的石天應所部,西面柳口是契丹人耶律克酬巴爾所部,南面窩子口是渤海人攸興哥所部……這些人,按照劉然的說法,乃是北京路附從軍裡特別驍勇善戰的狠角色。

他們竟然全都領兵到了!

“又來了?這趟是來真的了?”陳冉喃喃地道。田雄問:“鈐轄,要不要做出戰的準備?”陳冉重重地

“嘿”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