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環奧術師?”

“什麼,一環?”

“剛認證就一環了?”

中年辦事員一聲驚呼,嘩啦嘩啦,櫃檯裡好幾個人湊過來探頭探腦。櫃檯外面也沒好多少,格雷特背後窸窸窣窣,瞬間就圍了個裡三層外三層。剛剛和格雷特聊天的褐發魔法師勾著脖子,踮著腳,努力看向徽章:

“一環啊……”

他自己是二級魔法師。從學徒,到二級,整整五年,發了七八篇論文,被魔法協會稽核透過的只有三篇——其中還有一篇是二作,是導師念他辛勞,在論文里加了一個名字,讓他有個好成績畢業。

三篇論文,連同裡面對魔法的改進,加起來給了他7個研究積分。距離一環奧術師必須的十分,還差三分。

而這三個研究積分,就他自己,天曉得還要多少年的研究才能拿到。

一年?

兩年?

離開魔法學校以後,冒險,接任務,開拓荒野,探查林地……這些工作,能讓自己有每年100金幣以上的收入,足夠自己活得富裕體面。但是想要搞研究,100個金幣丟下去,打個水花就沒了。

而沒有研究,就沒有研究積分,沒有研究積分,就沒有……奧術師的等級。

而這個剛剛來到議會總部,甚至還沒領取魔法師徽章的少年,剛剛認證完畢,就擁有了10個以上的積分。

“你……你怎麼有那麼多分……”他哆哆嗦嗦地問。格雷特自己也沒有概念,抬眼看向辦事員:

“積分的獲取記錄,在哪裡查詢?”

“魔法稽核區,論文提交辦公室。”

辦事員還陷在震驚中沒有回神,條件反射地回答。

格雷特往桌上一趴,伸長手臂摳出徽章,掉頭就走。

人群擠擠挨挨地簇擁在他身邊,直到被管理區門口的保安人員攔下,才漸漸散開,扭頭回去聽辦事員叫號。格雷特加快腳步走進魔法稽核區,衝到之前沒有人的那間辦公室,桌上的按鍵盤還在盡職盡責地播報著:

“提交論文請按1,查詢論文反饋請按2……”

格雷特果斷地按了2。按鍵盤叮了一聲,前方升起,彈出一塊平板:

“請將魔法徽章放入魔法陣,或按鍵輸入查詢編號。”

有徽章是真的方便多了。格雷特看著那串連數字帶字母,至少10位的查詢編號,暗暗抹了把汗,把剛到手還沒焐熱的魔法徽章放到平板上。

平板嗡嗡鳴動,無數根銀色光絲糾纏著、波動著,向晶石深處飛竄下去。片刻,第三句機械音又響了起來:

“查詢最新論文反饋請按1,查詢最近10份論文反饋請按2,查詢積分獲取總表請按3,查詢……”

我穿越到現在,貌似只交了三份論文。格雷特本著利益最大化的原則,毫不猶豫地按了2。機械音說了句“請稍後”就沉默下去,約莫一分鐘後,又是“叮”的一聲輕響,傳送匣從桌面升出,開啟。

匣子裡靜靜地躺了張字紙。潔白光滑,觸手挺括,A4紙大小。格雷特伸手拿出來,第一眼,就看到了迄今為止,三次積分獲取記錄:

X光的那篇,獎勵兩個研究積分,三個貢獻點;

蝙蝠致病性的那篇收穫最大,赫然獎勵了八個研究積分,三十個貢獻點;

而B超這篇,只有兩個研究積分,三個貢獻點,和X光的收穫持平。

呃……這麼少嗎?

好歹是能上《奧術》的論文啊!

格雷特有些不服氣。他接著往下看,稽核者給蝙蝠致病性那篇論文的評價,有點讓他哭笑不得:

對瘟疫傳播方式的研究思路,具有開創性和指導意義。研究者在沒有任務指派的前提下,主動研究該專案,體現了對魔法議會的真誠關切和奉獻精神,非常值得嘉獎……

好吧……所以是道德模範安慰獎嗎?格雷特平靜了一下心情,再往下看去:

“《回聲魔法的一種新應用,以及該應用在探查人體內部臟器上的作用》

對回聲魔法的一種改進。法術模型的構造方面並無突破,然而在應用範圍方面,具有開創性的拓展。

等級僅為學徒級,但需要特定種類的蝙蝠作為施法材料,材料價值不高,但較難大量獲得。

需要大量正常臟器的反饋影像作為對比,且施法者需經過長期訓練,熟記大量影像,才能將該魔法投入實際應用。

綜合魔法等級、新穎性、創造性、實用性等標準,獎勵兩個研究積分,三個貢獻點。”

這個……

格雷特一手握著魔法徽章,一手捏著評分紙,在房間裡來回踱步。紙上的評價雖然短,卻不能不說是切中要害:

B超又不是弄出來就可以普及推廣的。不說別的,拿一張B超影像交給患者,任何標記、沒有檢驗科醫生的結論,患者看得懂麼?

別說患者了,就算是醫生,《醫學影像學》考完就忘光了,不熟悉人體臟器位置、不背熟正常B超影象,不背下來那種異常提示什麼疾病,這種檢查方式,對他們能有多大作用?

一點用都沒有!

折騰半天,這個魔法,也就是個屠龍技而已。格雷特忽然笑起來,手指微微用力,把光潔的評分紙捏成了一團:

除了他自己之外,這個魔法別人學會了,也沒有任何用處。兩個積分和三個貢獻點的獎勵,估計也是有大佬關注他,看在“開創性”三個字上給的。

但是沒關係!

我又不是衝著積分來的——辛辛苦苦那麼多天,繞了好大一個圈子,我的目的,本就是為了弄出B超來!現在目的達到了,不是嗎?

再說,人體臟器、組織、血管的位置,我熟啊!哪種影像是正常的,哪種是不正常的,別人不知道,我知道啊!

我可以把它們畫下來,整理好,後來的醫生,只要努力背下來、記熟了,至少,也可以輔助診斷。

B超有多好用每個醫生都知道,相信伍德長老,馬修牧師,還有老師和光頭主教他們,只要試用過了,一定會死了命的去學!

當然,這麼多這麼多的影象,他們能不能背下來,就……哈哈……

格雷特仰頭一笑,鬱悶盡去。他快步走出白塔,回學院翻出自己留存的那份魔法,喊來野蠻人:

“伯納德,我們去伍德長老那裡一趟!”

去找人!

去想辦法!

去補全資料!

去整理《醫學魔法影像學·B超分冊》!

要他牽頭?

格雷特表示,義不容辭。

要他現在就把裡面所有的影像,一張一張,空手畫下來?

格雷特表示,殺了我吧。

別說前世學過的《醫學影像學》只刊載了部分影像——比如脂肪肝,只有CT和核磁的圖片,根本就沒有B超的——就算有,他也不敢空手亂畫啊。

萬一這個世界的人類,影像表現和前世不一樣怎麼辦?

萬一超凡者的影像表現,和普通人不一樣怎麼辦?

隨隨便便就往上畫,畫完了讓其他醫生去背,這是草菅人命!是在殺人!

醫學,現代醫學,循證醫學,畢竟是一個來源於實踐、又要回到實踐中去的學科。沒有影像怎麼辦?

去積累案例啊!

去看病人,去給正常人做體檢啊!

去畫啊!

看過一百個、一千個、一萬個病人,所有的案例都記錄下來,所有的影像都畫下來。對比,總結,驗證,最後,形成能夠指導後輩醫師的教材!

當然,要做到這一點,靠格雷特一個人的力量是不行的。他只是個一級小魔法師,一級小牧師——哦,昨晚升了2級,不過沒認證過——人生地不熟,作為醫生的名氣也沒打出去。

做這種遠遠超越自己能力的事情,果斷,要向大佬求助啊!

格雷特揣著兩試管高錳酸鉀,身邊的追隨者伯納德揹著半口袋短耳吸血蝠,再次去橡樹嶺尋找伍德長老。一回生,二回熟,有問題找大佬乃是推進研究的不二法門,何況上次蝙蝠事件,大家也合作得很愉快——

長老把訊息直接遞到了傳奇法師面前,賣了他們一個人情;

中下層的牧師們鍛鍊了實驗能力,學會了新的實驗方法;

教團分潤了一大批實驗動物,變賣以後,資金大為寬裕;

格雷特收穫了一篇《奧術》的一作……

事後,伍德長老很滿意地拍著格雷特的肩膀表示:下次再有什麼要研究的,儘可以找他。

格雷特果斷奔了大佬去。第二次出發,他已經不用沿路問人,橡樹嶺這個地方,特別好找:

從尼維斯城向東北方向出發,沿著河一直走,一直走,走到十幾裡外的大湖再向右轉。繼續沿河走個七八里路,順著北邊第一條大的支流進山,過兩個山頭就是橡樹嶺。但凡不是路痴,怎樣也不怕迷路的……

格雷特沿著河岸賓士,召喚出的魔法坐騎跑得又快又穩,即使他這種騎術廢柴也不怕墜馬。邊上的野蠻人揹著大包,在河岸邊的大塊岩石上縱躍如飛,跑得比他還快。

跑著跑著,背後馬蹄聲猛然急驟,一匹比魔法坐騎快得多的駿馬,飛馳而來,越靠越近。

格雷特僵在路中央,不知該向左閃,還是該向右避。剛一猶豫,雪亮的白馬裹著烈風,已經從他右手邊飛竄而過,颳得他頭髮和衣角紛紛揚起。格雷特忍不住咕噥:

“從左邊超車啊……”

然而從左邊超車的規則,這個世界並沒有確立。格雷特一邊吐槽一邊扭頭張望,一眼掃過,眼前就是一亮:

馬上騎士一襲黑衣,腰懸長劍,高及膝蓋的馬靴緊緊夾著馬腹,越發顯得腰細腿長、乾淨利落。那騎士用一件大紅披風裹著個少女,雙手環抱,努力讓那少女在鞍前坐得舒服一些,只靠雙腿控馬。身體前俯,埋頭奔逃——

“站住!”

“不許走!”

“把伊瑞絲放下!”

身後極遠處,巨大的吼叫聲滾滾而來。格雷特扭頭、向後、向上,循聲望去,只見一朵烏雲從天邊蔓延過來,烏雲上站著一個老魔法師,手持法杖,不斷怒吼。格雷特眉頭一挑,再次向前看去:

哦豁?

這是……小兩口私奔,被姑娘的老爹撞上了?

那個騎士看起來挺不錯啊,身材挺棒,騎術也很好——可以推論戰鬥力不錯——而且很關心姑娘的樣子。姑娘軟軟地靠在他懷裡,臉埋在他肩頭,也是滿滿依賴……

何必呢何必呢?棒打鴛鴦,千里追殺,這又是何必呢?

想是這麼想,格雷特卻沒打算開口勸上一句。抱著姑娘的黑衣人大機率是個騎士,而老魔法師,雖然飛行術五級就可以學,但是飛得這麼高、這麼快,估計也是七八級以上,甚至十級以上的大魔法師。

他這麼個小身板,路邊看看就得,插手……還是算了。

雙方對戰的餘波都能碾碎他好吧。

格雷特甚至放慢了一點速度。馬蹄聲聲,疾奔向前,烏雲從他頭上捲過,不一會兒,就雙雙飈出了他的視野。然而繼續向前,沿河右轉走出去半個小時,卻見老魔法師和騎士雙雙落在地面上,遙遙對峙。

老魔法師手執法杖,高高站在岸邊山岩上,身邊一排半透明的光盾順時針旋轉,牢牢擋著主人;騎士一手握劍,一手伸在背後扶著少女,仰面向上,對準老魔法師。

河岸邊的山路上,矗立著一道厚厚的冰牆,把道路堵了個嚴嚴實實。

這……你們吵架,也別擋我的路啊!格雷特無奈,遠遠勒住坐騎,向前遙望。老魔法師和騎士隔著幾十米距離,誰也沒有上前,只是遠遠地爭吵:

“把伊瑞絲交給我!”

“休想!”

“我是她父親!她做出這種事情,你還要護著她?!”

“伊瑞絲是個好姑娘!不是你想的那樣!有我在,不許你抓她回去!”

山岩上的聲音蒼老而憤怒,山岩下方的聲音,則是清脆昂揚——格雷特聽了兩句,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再次打量黑衣騎士:

走眼了,那騎士居然是個姑娘……

是個女騎士。身材高挑,甚至比格雷特還要高一點的樣子,短髮幹練,猿臂蜂腰。格雷特人在後方,看不到她的長相,然而光是這英氣勃勃的姿態,已經讓他印象深刻。

雙方對峙中,老魔法師法杖一晃,女騎士不由自主地向側面一歪。格雷特剛以為她要跌倒,女騎士已經一蹬地面,馬靴在泥地上深深印下半個靴印,跨前一步,仍然緊緊地擋在少女身前:

“別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