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卡萊爾大法師面紅脖子粗,血往頭頂呲呲直竄的樣子,格雷特真的有點兒……於心不忍。

說到底卡萊爾大法師也於他有恩。當年戰場上被光輝之主的追兵逼入絕境,千鈞一髮,是這位大法師從天而降,轟走敵人將自己護住。也是他當場拍板,把自己塞進飛空艇,帶回來插進培訓班……

那時候的卡萊爾大師,第一眼看上去,是個風度翩翩的中年人,溫文儒雅,高貴謙和。除了那件金色的長袍有點辣眼睛之外,言語態度無可挑剔,詢問他作戰經過時沒有半點輕視,甚至,還帶著一點點好奇心。

可現在呢?衣服發皺,眼睛發紅,頭髮亂糟糟的,發叢裡還冒出來幾縷銀白。格雷特看著他的樣子,總想到那幾個常跑急診科的,37歲被公司解聘,只能去送外賣的碼農……

格雷特都有點同情他。然而同情歸同情,原則問題還是要堅持。他擺手讓奧羅拉關上辦公室門,將走廊上的腳步聲、低階魔法師們的探頭探腦全都關在門外,看著卡萊爾大法師的眼睛,認認真真解釋:

“大師,我是很聽你的,閉關的費用我也掏得起,但是每個人進階的方式都不一樣。我進階又不是靠閉關冥想……再說,我還沒準備好啊!”

“你哪裡沒準備好?還缺什麼?說出來,我幫你一起準備!”

“……”平滑肌還沒塑造完……

但是這句話,格雷特真不敢衝口而出……

一則關係到自己冥想的秘密。倒不是說魔法議會可能逼著自己交出冥想法則——交就交了,也沒有什麼不能交的,魔法議會對自己是真心關切,又是自己的保護傘,交給他們也不是壞事。

而是以他們對自己的關心,格雷特真的怕他們把冥想法則要過去,翻來覆去揉碎了研究,不研究明白不許自己練。

再則,光交出去本身就是個大工程,能至少耽誤個把月的大工程——這不是把《局解》、《系解》默給他們就能完事兒的啊!

格雷特艱難思索了一下:

“我需要接觸更多的東西……需要增長見識……做事情也要有始有終,心裡掛著事兒,總沒法放鬆下來進階……比如說,那個秘銀冶煉的專案,總得做完吧!”

“專案成功你就能進階?”

卡萊爾大法師懷疑地望著格雷特。電解冶煉這個專案,包括他的徒子徒孫在內,魔法議會投入了三四十個魔法師在做,人力物力不計其數。個把月過去,石墨用掉兩大箱,秘銀冶煉的中間產品用掉幾百公斤,成果——無。

他倒不是可惜人力物力。事實上,魔法議會歷年來,在秘銀冶煉上的投入,比格雷特這個專案何止多了千百倍。問題是,說專案做完才能進階,這個專案做完要多久?

你是偷懶拖時間,還是想讓我不要催你?

“你覺得……這個專案成功要多久?”

“這個……那個……”

格雷特抬起眼睛,在房間天花板上掃來掃去,就是不肯看向對方……

材料科學歷來就是天坑,多少大企業,科研院所,成千上萬人一輩子的心血撲在上面,最後出來的成果就那幾個。一半看投入,一半看幸運值,運氣不好,三五年都肝不出來東西。

而魔法議會呢?一共三間實驗室,幾十號人在做,一個月就想做出成果?

這運氣也太好了吧!

“行了,別管專案不專案的了。”卡萊爾大法師深吸一口氣,儘量壓下各種鬱悶,讓自己語氣和緩:

“你先去冥想幾天再說,就算不能立刻進階,提升精神力強度也是好的。冥想完了,還有空的話,再去實驗室看看……”

別把精力放在奇怪的地方!就算做魔法實驗,也比你逮著矮人們一個一個量體溫要好!!!

“別啊!”

格雷特慘叫。他還有好多事情沒做完呢!X光影像只畫了十來個人的!B超影像還沒開始畫!還有不同等級、不同物理戰鬥力,對生理指數的影響,這麼大個專案,他才做了個開頭!

“聽我的!”卡萊爾大法師一抬手,兩隻透明大手左右升起,慢慢合攏。眼看就要把格雷特夾在中間,那個意思,再明白不過:

你不冥想,就幫你冥想……

“老師!老師!”

辦公室房門轟然開啟。一個滿臉青春痘的年輕法師直衝進來,手舞足蹈,鼻尖上的痘痘紅得發亮:

“我們做出來了!!!”

“什麼?”

“秘銀!秘銀啊!我們做出來了!!!”

卡萊爾大法師目光一凝。他下意識地衝向門口,踏出兩步,緊急剎車:

“你!跟我走!”

通天塔375層,4號實驗室裡,人群一片歡呼雀躍。一隻半透明的力場大手提著個鋼網,在魔法師們面前繞來繞去,繞來繞去,每經過一個人面前,必然要刻意翻轉兩下。

鋼網上星星點點,附著了不少銀灰色的粉末,和他們之前看見過的秘銀粉,沒有任何區別。

房間角落裡排開一堆儀器。天平,燒杯,瓶瓶罐罐。好訊息不斷傳來:

“燒融以後,可以凝結成塊!”

“同樣大小的金屬塊,和秘銀塊重量相同!”

“延展性良好!”

“魔力傳導效能良好!”

“鑑定術反饋,就是秘銀!”

“高純度秘銀!我們做到了!做到了!!!”

每一個測量結果都激起一陣歡呼。4號實驗室的主持者,一位魔法等級高達11級的女性大魔法師,高舉雙手,情不自禁地轉了一個圈子。魔法袍下襬高高飄揚,在實驗室光潔的地面上,旋成一朵五彩鮮花。

就連隔壁兩間實驗室也被震動了。魔法師們放下手頭的工作,暫時切斷電場,加入了歡慶的隊伍。終於做出來了!三條路線,分頭忙了一個多月,失敗失敗再失敗,終於有人做出來了!

哪怕不是他們這個小組,有人吃肉,他們也能跟著喝湯!

格雷特就在這一片歡慶之中,跟著卡萊爾大法師踏入了實驗室。年長的法師們紛紛圍攏到老師身邊,彙報、解釋、表功,鬧成一團。第二代、甚至第三代的學生們已經開始又唱又跳,見到格雷特過來,不由分說把他拽進人群:

“來來來來來!唱起來,跳起來啊!”

格雷特:“……”放開我!你們離電場好近!旁邊桌子上就有強酸!就有燒鹼!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掙扎了半天,終於被卡萊爾大法師救出人群,拖到隔壁的6號實驗室。力場大門一關,大法師就似笑非笑,衝著他嗤了一聲:

“現在放心了?可以去進階了嗎?”

呃……運氣是真的不好……或者說,魔法議會的運氣是真的太好了,才一個月,就在這麼麻煩的專案上有了突破。不過他個人的運氣就不咋樣了,偏偏趕在這個當口,偏偏他把進階的時間點,推到專案成功頭上……

但是輸人不能輸陣!格雷特努力抻平魔法袍,高高昂起頭:

“……你怎麼知道這就是專案的全部?”

“什麼意思?”

大法師皺眉。隔著兩米遠的空地,格雷特和他筆直對視,振振有詞地反問:

“就算電解冶煉秘銀的方法成功了,產能才有多少?之前是卡在半成品到成品這一關,現在,是卡在礦石到半成品這一關了吧?我前些天問過,就算運氣好,一天也只能出幾磅的半成品——”

“那你要怎麼樣?”

“我法子多著呢!”格雷特昂頭,轉身,一臉理所當然:

“這個專案要打通的節點有好幾個,我說結束了,才結束了!”

他大踏步地走出去。走到門口,推一推,再推一推……

“開門啊!”

格雷特的預言很快成了現實。魔法議會對秘銀的飢渴差不多是無限的,電解冶煉方法一成功,所有的半成品立刻被議會接手,運入通天塔。一天、兩天……

然後,矮人那裡提煉半成品的速度,立刻就跟不上,議會的冶煉速度了。

人力怎能和魔法相比?魔法塔內,魔法師們調好引數,加熱、通電,等著收秘銀粉就行了。一個坩堝不夠,多通幾個,或者多弄幾個力場電源也可以;

而鍛造區裡,只有老席恩一個人,能從火池裡撈到合適的半成品……

“還能再快一點嗎?”

“還能再多撈一點嗎?”

“產量能不能翻倍?”

沒日沒夜,守著火池幹了三天的老席恩,差點一頭栽進了池子裡。

格雷特就在這時候踏進了冶煉區。火池邊烈焰騰騰,生人勿進,他也根本不打算靠近。身上裡三層外三層套了護盾,再套上一個【耐寒耐熱】,順便給自己揣一瓶冰鎮糖鹽水。全副武裝之後,遠遠地站在門口,詢問最早帶他進來的辮髯矮人:

“為什麼不能多撈一點?是人手不夠多嗎?如果是撈礦的人實力不夠,我找魔法師給大家多套幾個盾,大夥兒再上去?”

“……不是,主要是這火池不夠好。”矮人們一旦認可了某個人,那真是掏心掏肺,有一說一,有二說二。這會兒,辮髯矮人努力踮起腳尖,指著火池向格雷特說明:

“你看這口火池,大部分時間都是金黃色,有時候是白色。但是白色還不行,只有白得發亮的時候,才能燒熔礦石,撈出好東西來——你看,冒氣泡了!馬上就要炸了……炸了!好!就是現在。”

十幾步外,老矮人伸長手臂,從爆點中心靈巧地一撈。一兜晶瑩透亮、熱氣騰騰的事物,瞬間升出了岩漿。

格雷特:“……原來真是溫度不夠高!早說啊!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