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術發兵河內,是出乎袁熙預料的。

這讓他嗅到了一絲不尋常的氣息,直覺河內郡即將捲入風暴的漩渦,這讓先前的計劃節奏有些跟不上了,袁熙心中焦躁起來。

眼下春耕結束,薊城走上正軌,作為幽州的中樞開始運轉起來,但有意外發生,便不能坐等夏收,必須要提早對黑山軍動手了。

袁熙和郭嘉商量了一下,決定進攻黑山軍的橋頭堡,還是設在北新城。

北新城和薊城相隔二百餘里,已經提前儲備了不少糧食,往南便可以進入冀州常山真定,這是黑山軍往北出山的重要隘口。

北新城的城防經過數年經營,要比薊城固定的多,駐兵其內,便能阻擋黑山軍出山。

在郭嘉的建議下,兵士的家眷都遷入了薊城,這是效仿鄴城的做法,家眷放在後方大城,尤其是一郡治所,能起到穩定軍心的作用。

因為刺史州牧的家眷,也多是在治所之內的,兵士的想法很簡單,一州之主的家眷所在城池,必然會盡心防守保護,這樣同在一城的自己家眷,也能更為安全。

當然,前提是不出現鄴城被黑山賊偷襲那種事情。

所以找誰坐鎮,也是一個大問題。

袁熙想了又想,直接對郭嘉說了一個名字。

劉和。

郭嘉聽了,點頭道:“我也想不出比他更合適的人了。”

“也只有他在廣陽坐鎮,能鎮住包括漁陽上谷等幾郡的勢力。”

“不過公子這也算是豪賭了,要是他起異心,公子家眷不都危險了?”

袁熙聽了,說道:“真要那樣,我也認了。”

“何況當下我要做的,便是奉迎天子,劉和要是這個時候給我使絆子,便說明他覬覦皇位,真要有膽子做的話,他爹早就做了。”

郭嘉微微點頭:“同時要防範單于蹋頓,公子雖然派人給其送信相談,但其卻至今沒有回信,可見想法不少。”

“只怕其已經死心塌地投靠了袁尚,覺得公子沒什麼用呢。”

“無妨,”袁熙擺擺手道:“我本來用意也只是拖住他。”

“等解決了河內的事情,我會好好和他談談。”

“他也不傻,這時候發兵攻打我,一點好處都沒有,不過咱們防範是還是要做的。”

“我會發信給狐奴的鮮于輔,讓其去右北平山海關附近駐兵,卡住對方入關的路線。”

郭嘉聽了,臉上露出讚許之色,在他看來,這兩年袁熙的進步很大。

最初的時候,袁熙總是找郭嘉問些奇奇怪怪的問題,讓郭嘉很是不勝其煩。

但漸漸的,郭嘉發現,袁熙的謀略用謀有了明顯的進步,即使離了郭嘉的提醒,其考慮問題時的漏洞,也少了很多。

郭嘉心裡有些可惜,袁熙是註定要做主公的,不然的話,從小跟自己學習,也能成為一個合格的謀士吧。

想到這裡,郭嘉心道自己還是太過貪心了,一個能繼承自己畢生所學的弟子,哪有那麼好找?

袁熙眼看談到正午,便請郭嘉回去休息,同時命人下午召集所有掾屬,對發兵黑山之事進行商議備戰。

他則離開官邸,和孫禮一起回府,路上看到有三三兩兩,穿著黑山裝束的流民在街上走著。

黑山流民和本地居民的裝束頗有不同,幾乎一眼便能認出,本地居民的過冬裝束以羊皮襖居多,但黑山地區牲畜較少,故多用麻葛,衣服之間的孔洞很大,寒風吹來,人便瑟瑟發抖。

袁熙見了,對孫禮道:“薊城急缺人手,流民的衣物也要得到保障,如果其無力購買,可像糧食一樣,先行賒欠給他們。”

孫禮聽了,從懷裡掏出一截炭筆,在一張絹帛上將袁熙的話記了下來。

袁熙見孫禮即使在馬上,都一筆一劃寫的極為認真,不由笑道:“你小子倒長進了,平時練字了?”

孫禮摸了摸腦袋,不好意思笑了起來,“前些時候我寫字時,可能是寫的太爛,昭姬夫人看到後指點了我寫訣竅,我回去後練了幾個月,發覺確實好了不少。”

兩人正說著話,街上走過一群穿著統一制式衣物的學子,正高談闊論,又間或辯駁地面紅耳赤,互不相讓。

看到他們意氣風發的樣子,讓袁熙彷彿恍然回到前世大學的時光,不過那樣的日子,再也回不來了。

他想起自己畢業之後,豐滿的理想被殘酷的現實擊碎後,也曾渾渾噩噩過了一段日子。

在心情最為壓抑的時候,他在難得的假日,便會跑回自己曾上過學的校園,坐在路牙子上,抱著膝蓋,看著人來人往。

瞅著衣著光鮮靚麗,充滿了青春的活力,尚未面對社會和生活煩惱的學弟學妹,洋溢著笑容走過,袁熙覺得彷彿偷走分潤了一絲年輕的氣息,讓自己乾涸的心得到了少許滋潤。

學子們吵嚷的聲音又把他從回憶中拉回了現實,袁熙聽到他們不僅在爭論經學,也在談論農事醫術,甚至還有鍛造之類的,中間還夾雜著些抱怨。

之所以如此,便是他們要從義學中學有所成,得到合格的評價,便必須寫出三篇文論,如果是不同領域的,還有加分。

一開始學子們還不以為意,但當考核官員們拿出了袁熙先前編纂的十萬個為什麼的標準後,頓時傻眼了。

他們這才明白,一味死讀書是不行的,好多答案在書上找不到,必要還要親自去動手,實地去做,才能找到答案。

於是山野農田,磨坊鐵匠鋪裡,常常出現了一臉苦澀計程車子,一邊親自耕種錘鍊,一邊在書上記著什麼。

當然,最後是否能從義學中結業,授予讓其滿意的官吏職務,便是同時看文論和實績的評價了。

這種惡意滿滿,充斥著後世怨念的考核,自然是沒良心的袁熙想出來的。

想到能把千百年後凝聚著後世智慧結晶的精神酷刑,施加到自己祖先身上,袁熙想起來就無比得意,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孫禮看著滿臉邪惡的袁熙,心道公子最近貌似遇到不少難事,難道是被逼瘋了?

袁熙回府時,甄宓等人已經讓人備好飯菜等著他了。

兩人頗有默契地並肩坐下,甄宓從銅皿中盛一碗麥飯,遞給袁熙。

袁熙也是餓了,接了過來,往嘴裡扒拉了一口,奇道:“咦,這飯的味道,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樣啊。”

甄宓抿嘴一笑:“我在飯里加了些東西呢。”

袁熙追問一下,原來是甄宓在出城的時候,遇到一種酸酸的野果,後來嘗試加到飯裡,竟然和飯香的甘甜頗為相宜。

袁熙笑道:“夫人以前是富貴人家的女郎,只怕從來不會想這些,結果嫁給我後,親力親為做了不少事情,只怕吃了不少苦吧。”

甄宓橫了袁熙一眼,“這不是夫君喜歡嘛。”

“夫君好幾次對別人說,四體不勤,五穀不分,能自己做事卻驅使他人的,都是祿蠹呢。”

袁熙大汗,“你聽到了?這不是說你的。”

甄宓眼睛又彎了起來,“都一樣,夫君不也是如此做的麼。”

她壓低聲音:“且不說別的,有志於天下的諸侯,其正妻很多都頗為簡樸呢。”

“聽說曹孟德的妻妾,生活都頗為簡樸,穿著粗麻衣服,吃著雜糧飯,很少能吃到肉呢。”

袁熙不以為意道:“那可能是生活習慣,曹操本人生活倒沒那麼簡樸,他吃的東西…..”

他突然反應過來,“夫人從哪裡聽說的?”

甄宓一怔:“城裡有些太平道坤道,常來府裡幫著做針線,其都是貧苦之家的人,過得也不好,我便藉著讓她們做活,接濟她們。”

“妾是從她們口裡,聽說那曹孟德之事的。”

袁熙沉思起來,心道太平道還在宣揚曹操事蹟?

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這應該不是故意的,不然不會如此明目張膽,不過越是這樣,越是說明曹操在道教之中的口碑,已經傳播到了幽州了啊。

他搖了搖頭,心道以後得好好查查太平道的事了,這東西掌握在別人手裡,讓他實在放心不下。

甄宓看袁熙心事重重地看向窗外,會錯了意,輕聲道:“吳夫人這些日子需要補補身子,妾專門讓後廚給其做了將養身子的飯食,要不要叫她過來一起吃飯?”

袁熙聽了,搖頭道:“沒事,等咱們吃完,我單獨去看她。”

袁熙想到不日自己就要領兵出發,到時候還不知道何時能夠回來,所以頗為珍惜和甄宓獨處的時光。

甄宓出聲道:“夫君什麼時候走?”

袁熙回道:“就這幾天,我先帶兵去北新城佈防。”

“你在這裡安心住著就好,畢竟薊城這裡是後方,必北新城安全得多。”

甄宓聽了,輕聲道:“那妾等夫君得勝歸來。”

她突然想起一事,嘴角上揚,“妾記得,當初夫君對北新城百姓承諾,要給他們看新娘子吧?”

“夫君這是食言了啊。”

袁熙大汗,自己怎麼把這一茬忘了!

如今開戰在即,之後只能等打敗黑山軍,掃清平定北新城所在的涿郡周邊再說了。

甄宓見袁熙窘迫的模樣,又補上了一記暴擊,“夫君到了北新城,請代妾向侯夫人問好。”

“聽說夫君高樓之上,勇救公孫將軍夫人,之後卻把人孤零零留在北新城大半年,怕不是待客之道呢。”

袁熙差點把嘴裡的飯噴了出來,“你怎麼知道的那麼詳細?”

隨即他恍然道:“田豫他們沒有那麼無聊,肯定是孫禮那小子,看我不找他算賬!”

甄宓哎呀一聲,後悔道:“妾錯了,要是夫君教訓他,以後他便不敢和妾透露訊息了!”

兩人對視,同時開心地笑了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