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午良冷眼看著子蘭發號施令,心中一片冰冷。

按理說,齊軍人數比楚軍更多,再加上補給線相對更長,耗上一段時間,齊國退兵當然是機率很大。

但按子蘭的打法,下邳以北的幾百裡土地,都會變成齊國的疆土。

土地都丟了,齊國退不退兵還有什麼意義?

更何況下邳以北,還有幾十萬楚國平民。

子蘭三兩句話之間,這幾十萬楚民就被放棄了。

就算最後齊國退兵,楚國也失去了幾百裡土地,被裹挾走了幾十萬人口,那麼齊國退兵又有何用?

況且楚國的財力國力本就比不上齊國,按這麼拖著打比拼後勤,說不定先崩潰的還有可能是楚國!

眼看帳中眾將接二連三地出言勸諫,子蘭的臉陰沉得幾乎要滴出水來。

他並不認為自己的策略有什麼不對。

在子蘭眼裡,帳中眾將就是在和他唱反調!

子蘭大袖一揮,也不言語,直接拂袖而去。

只留下帳中眾將面面相覷,兩個渾身是血的縣令欲哭無淚。

……

三天的時間裡,來自北邊的戰報一封接一封地傳到下邳。

繼【常水】、【逐城】兩縣之後,下邳北部又有四座縣城相繼淪陷。

據說這股齊軍十分殘暴,所到之處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隨著越來越多的訊息傳回來匯總,這股齊軍的情報也逐漸清晰起來——

這股齊軍人數大概在三萬左右,主將乃是齊國先鋒大將姜羽。

區區三萬人,竟然席捲整個下邳以北數百里土地,說出去簡直讓天下列國笑掉了大牙!

因為齊軍殘暴,所以越來越多的難民從北邊逃回來,彙集在下邳城外。

“大帥,城外的難民越來越多,估計已經有幾萬人了!”有將軍向子蘭如是彙報。

“難民缺衣少食,是否要開城將他們收容進來?”

子蘭面沉如水。

“沒有本帥的命令,不可輕易開城!”

“誰能保證,這些難民裡沒有齊國的細作?”

“所謂慈不掌兵——這些人的犧牲,是值得的!”

有些將軍不忍心,又勸諫道:“既然不能放他們入城,那也應當為他們提供些許糧食——”

“都是大楚的子民,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餓死在城外吧?”

子蘭大袖一揮,斬釘截鐵:“我楚軍的糧草尚且不夠,豈能分給這些難民?”

“身為我大楚子民,正應當與齊人廝殺到底——這群難民竟敢私自逃跑,本帥沒有下令放箭將彼等通通射殺,已經是留情了!”

……

城外難民騷動起來。

家鄉被齊人燒殺席捲,下邳城駐守的六萬楚軍竟然無動於衷。

因為不想被齊人凌辱,這些楚人一路艱辛,拖家帶口地逃到下邳城外,結果城門緊閉,城上的弓弩甚至衝著他們繃緊了弓弦……

子蘭的親兵在城牆上大聲呼喊:“……不得靠近城牆,否則箭矢無眼!”

城下難民哀鴻遍野,為了爭奪食物大打出手。

城上的楚軍士卒則面如死灰,看著同胞受難,一個個卻沒什麼辦法,只能臉色鐵青地眼睜睜看著他們餓死。

士氣極度低迷。

武賁等楚軍眾將輪流去子蘭營帳中勸說,卻無法取得效果,最後子蘭甚至稱病不出、閉門謝客,不再接見任何人。

熊午良蚌埠住了,再這樣下去,只怕不等齊軍打到下邳,楚軍已經軍心離散、自相潰散了。

“開門,本君要出去。”熊午良在眾人護衛下來到城門處,衝著把守城門計程車卒說道。

守衛城門的是子蘭的親兵,看著熊午良的青銅軺車,嘴唇顫抖道:“啟稟君侯……大帥有令——沒他的命令,一律不得開啟城門。”

芍虎冷哼一聲,唰地拔出了腰間的鐵劍。

子蘭親兵一個個嚇得臉色發白。

他們都知道——就連梁鳴將軍都曾被芍虎下過死手,更別說他們這些普通士卒了。

熊午良擺了擺手,按下芍虎手中鐵劍:“二三子皆是奉命行事,本君不與你等為難——且開啟城門,放本君出去。”

“子蘭將軍若要怪罪下來,本君一力承擔,與爾等無關。”

眾親兵面面相覷,最終還是開啟了城門。

熊午良的青銅軺車駛出城去,來到難民的營地之中。

這幫難民一個個臉色蒼白,身材浮腫。

看向熊午良的車駕,眼裡甚至帶著不加掩飾的憤恨。

芍虎大為緊張,握緊了手中劍,隱隱將熊午良護在身後。

熊午良痛心疾首!

眼前這可是幾萬人口!

人口,乃是戰國之世最大的財富!

須知熊午良的偌大封地,此時也不過六萬人口罷了。眼前這幾萬人口,完全可以成軍數千……

這樣一筆巨大財富,就這麼被子蘭棄之城外了?

熊午良揮了揮手,身後護衛的芍湖軍士卒取出了些許糧食……

眾難民一窩蜂似的湊了過來,瘦削蒼白的臉上寫滿了渴望。

看著熊午良面前的幾十口袋糧食,一個個雙眼發紅!

熊午良沉聲道:“婦孺先拿,不可爭搶……”

話音剛落,便見眾人蜂擁而上,幾十只口袋被分搶一空。

一個白髮蒼蒼的老母剛抓到手裡幾把糧食,便被四五個飢腸轆轆的大漢掀翻在地,硬生生掰開她的手,裡面黃燦燦的糧食灑在地上。

那幾個大漢如同餓狼一般,撲在地上搶食。

再看那白髮老母,已經在踐踏中死於非命,一旁的幼童無助地哭泣……

熊午良臉色鐵青。

焯!

熊午良大手一揮:“殺!”

芍虎幾人不由分說,持劍撲上去,將幾個大漢當場格殺。鮮血四濺,一股濃濃的血腥味瀰漫開來。

人群被短暫地震懾住了。

“將軍……”又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婦走出來,撲通一下跪在熊午良的軺車前——

“方才死去的,乃是老婦的姊妹,如今她留下一對兒幼童,無人照拂……求將軍開恩,將他倆帶走吧!”

熊午良定睛一看。

這對兒幼童,一男一女,不過十歲出頭的模樣。

臉上滿是泥汙,衣衫襤褸,彷彿下一秒就會倒下。

熊午良於心不忍,正要開口,卻見召滑一個箭步衝上來,拉住熊午良的袖子,低聲道:“主君,不可。”

“若是救了這兩個幼童,那麼其餘人再出口相求,主君豈能將他們通通領走?”

“送些糧食與他們,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