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世界之石

講座開始不到十分鐘，索伊戈就把在座的所有人幾乎都罵了一遍。

陸凝感覺這傢伙隱姓埋名的另外一個原因大概就是管不住這張嘴的緣故，萬一有了點名氣怕是要被人敲黑棍，走到哪敲到哪的那種。

不過真正來聽課的這群人也都不是受了點刺激就憤然離席的，既然索伊戈敢這麼罵，他就必須要拿出點能服眾的本事來——某種意義上鍊金術師們的邏輯也更加簡單。

“你們是不是不服氣？”索伊戈掛著嘲諷地笑容，負手站在講臺上，高昂著頭顱，“那麼我就證明一下吧。現在，告訴我，鍊金術的公式是什麼？”

馬上有人站了起來：“鍊金術的公式就是一切鍊金交換的基礎，而在這個基礎上形成了鍊金術的各種變化。”

“呸！”

索伊戈直接啐了一口。

“屎一樣的理解能力，你也就配抄公式和配方煉製那些毫無特色的產物了，換個有點腦子的來！”

那人剛要發怒，旁邊就有人站了起來：“公式……應該是一種工具，而我們是工具的使用者。就像煉變陣、鍊金臺這些實物一樣。”

索伊戈嘴角抽了一下。

“你們這自大和狂傲已經無藥可救了。我都懶得罵你，老老實實坐著，換個沒看完書的來……就你，你剛才沒舉手是吧？”

他伸手點了一下陸凝，陸凝愣了一下，剛剛沒舉手的人裡面她坐的地方正對索伊戈，被記住了也正常，可是剛剛那兩位的回答一個來自《初級鍊金術》的導言，一句則是從前一位大魔導師級鍊金術師的話，這些既然都不讓索伊戈滿意，她又能說出什麼？

“就是你，傻愣著幹什麼？趕快回答！難不成你小小年紀腦子也已經被魔法原液泡壞了？”索伊戈的嘴完全就是不饒人的態度，陸凝一愣神的工夫他便不滿了起來。

不過反正他都開始罵了，陸凝也就藉助這個機會仔細思考了一下他的問題。

索伊戈是個狂徒，言行舉止之間都能看得出，這種人看似不容易理解，實際上如果能找出他的思考方式卻很容易明白。畢竟狂徒又不是瘋子。

他之前的話語雖然充斥著各種貶低和諷刺，可那似乎都是針對鍊金術目前的規則進行的批判。大魔導師級的成就，那麼他的狂也就有狂的資本，換句話說此人對於鍊金術的理解應當是和現行主流鍊金術的理解不同。

這樣一來，他想要的答案就應該比較容易考慮到了。

“我想公式是人們對於自然規律的具象化呈現。”

陸凝說完這句話，索伊戈那張嘴要罵的表情頓了一下，然後就閉上嘴，臉色終於好了一些。

“哼，有點意思。”

有什麼意思？不就是把你要裝的那個啥給裝了嗎？

陸凝腹誹了一句。

“公式——代表了自然，鍊金術的等價交換並非由個人意志決定了價值，而是天地間物質總量的衡量，但有些人在煉變陣上趴了一輩子都明白不了這個道理！”

索伊戈大步衝上了講臺，從校方準備的通用授課材料裡面扯出了一張羊皮紙。

“而你們只知道死記硬背公式，當你們完全被那些公式控制的時候，就已經都是落後於時代的傻瓜了，那邊那個丫頭，知道為什麼嗎？”

這次索伊戈指的是坐在側邊靠中間位置的一名有著黑色長髮，年紀也不是很大的女生。

“大自然是變化的。”女生淡淡回應。

“是的，傻子都明白這個道理。在自然界的物質不斷髮生變化的時候，你們覺得你們記憶許久的那些破公式真的還準確嗎？那都是幾百年前的老古董們使用的東西了，再過上不到一百年，使用這些公式的蠢貨們就會發現他們的產物再也突破不了95的純度關！”

這次沒人起身反駁他了，稍微有鍊金常識的人都知道索伊戈說的話很有可能是正確的。

歷史上的鍊金術師們能達到的純度都在99和98，因為這個還有很多人覺得古代的技藝也許比現在更加精湛，還誕生了一些古法復興派。當然這些人最終都因為不得法而慢慢消失了。

卻沒有人去懷疑公式出了問題。

“不說別的，每一次成功的煉製，就意味著這個世界有些東西消失了，而產生了另外一些原本不該存在的東西。現在的自然已經是被我們改變之後的自然了，物質比例的變化哪怕微乎其微，在這樣的積累下也會逐漸影響到每個鍊金術師……公式，需要跟隨著發生變化。”

他將羊皮紙往桌上一拍，從兜裡抽出一支炭筆在紙上迅速繪製起來，那是煉變陣，卻也不是陸凝記憶裡通用的煉變陣形狀，而是一個三角形的圖案。

而索伊戈迅速將煉變陣繪製好後，就將那支炭筆扔進了陣內，手指在邊緣一抹，煉變陣綻放出青色的光芒，每個人都知道那是正在進行煉製的過程。

可這不符合鍊金術師們的認知。

沒有魔法原液，沒有常規的煉變，而鍊金術中能夠在課堂上煉製展示的東西只有藥劑這種短時間的物品，最後，什麼工具、稱量、乃至特別的材料都沒有。

可那煉變陣的光芒卻告訴每個人，就算是沒有這些，煉製依然順利進行著，而且很快。

不過五分鐘左右，光芒散去，羊皮紙化為了灰燼，而桌上則站著一個黑色的小人偶，索伊戈伸手在人偶的頭部碰了一下，人偶就猛地動了起來，舉起雙手向課堂內的眾人揮手打起了招呼。

“人工生命！”

陸凝聽見背後有人低聲驚呼。

常規認知下最初級的人工生命煉製時間也需要一天，可是這個認知今天已經被打碎了。幸虧陸凝提前知曉索伊戈能進行100純度煉製，完全不懷疑這位鍊金術師的能力。

這樣的驚愕當中，已經沒人去質疑索伊戈了。能做到所有人都做不到的事就是本領，而有本事的人在他的專業領域罵人會被稱為特立獨行。

萬幸的是，索伊戈終於正式開始講課了。雖然他十句話中有六句都是在嘲諷如今鍊金術環境的愚蠢和魯鈍，但正式涉及學術的部分卻如同手術刀一般直切要害和精確。於是乎所有人都把他那些罵人的話當耳旁風，各自默默記著筆記，甚至偶爾有人冒著被罵得狗血淋頭的風險提問，然後如願以償地被罵了個狗血淋頭。

陸凝其實感覺還好，不過看身邊博利威爾的表情，大概是這輩子鍊金術建立起來的觀念都被索伊戈砸了個粉碎，本來他就是來追問弟弟下落的，現在也不由自主地記起了筆記。

索伊戈這樣邊講邊罵毫不休息地說了三個半小時，他煉成的那個人工生命在講桌爬上爬下地給他遞水，最後講完的時候，他隨手捏住那個人工生命揉了一下，小人就重新變回了一支炭筆，這一手更讓所有人都無話可說。

“我記得還有個……課後提問的環節？傻子一樣。你們每個人拿一張紙，把自己要問的問題和名字寫上交過來，記得問點能讓我覺得你們還有些機靈勁的問題，至於蠢得連頭豬都能想明白的東西就不要來浪費我的時間！”

沒幾個人願意主動送上去找罵，一堂課都能忍得住，可是單對單被罵那就真是考驗心理素質了。大多數人收拾了一下東西徑直離開，只有少數一些遞交上了自己的問題。索伊戈也完全不在乎那些離開的人，收上來二十幾張羊皮紙，隨手拆開看了一下。

“賀茂智明，莉莉安，博利威爾，京極理御，蓬山淵子。”他點出五個名字，“你們五個跟我到後面教室來，別的人，滾蛋。”

且不說那些罵罵咧咧離開的人，被點的五個人分別起身，除了陸凝和博利威爾以外，還有之前回答問題的那個黑髮女生，坐在陸凝後兩排的一位穿著應該是華族禮服的少年，和右側座位最後一排的一名有些瘦削，身穿一身陰陽花紋短衫的年輕人。

接待大魔導師級鍊金術師，皇家鍊金學院給了一個最好的屋子，光是周圍架子上擺放的各種材料和工具就足夠讓一名高階鍊金術師難以移動腳步了，可是索伊戈這種人當然是看都不看一眼。

他往辦公桌後一坐，隨手拍了一下旁邊一個鈴鐺，一層無形的魔法波動便籠罩在辦公桌周圍。

接著索伊戈就挑起了一個有些令人不快的古怪笑容。

“這是隔音的，第二個人走進來後，將封閉內部的一切聲音傳出，至於為什麼用這個……是因為你們每個人問的問題都涉及了隱私，而同時又是我很感興趣的東西。”

五個人都有些皺眉。

“所以，今天的對話會很有趣……哈哈哈，女士優先，那麼莉莉安，你是第一個。”索伊戈指了指陸凝。

陸凝起身走了過去，當穿過那層魔法波動後，立即有一種寂靜感籠罩在了周圍。

索伊戈坐在她面前，交叉著雙手，此時他倒是不再擺出那種囂張的表情了，可那副看熱鬧的神情更加讓人火大。

陸凝暗暗嘆息了一下，她倒是無所謂，就是不知道另外幾位會不會被這種態度激起火來。

“你送上了一個問題，或者說，一個課題。”索伊戈開口了，“世界之石，嗯？我希望你能說出一些讓我覺得可以和你交談的觀點來。”

“我想找一位儘可能高明的鍊金術師……”

“拍馬屁是沒用的。”索伊戈打斷了她，“直接說吧，你認為世界之石是什麼？”

“就是一方世界。”

“說得輕巧，一方世界？那就不是鍊金術了，那是創世神。”

“但鍊金術可以辦到，不是嗎？我整理了一些鍊金術的筆記，又參考了一些傳聞的說法。這些東西固然都不怎麼可靠，甚至可以說全都是胡編亂造地瞎猜，可如果真的只是個傳說，也不至於被鍊金師記錄下來。”

“哦？”

“我的意思是，世界之石在鍊金術的理論上是可以做到的。”

“哼，理論……我還以為你的頭腦夠聰明呢。”

“不是課本上的東西，而是鍊金術最基本的理論，也就是‘交換’。”陸凝追加了一句話。

索伊戈剛剛挑起的眉頭落下了。

“繼續。”

“我們當然不能，也無法去製作一個和如今的世界同樣大小的‘世界’，而尋常的手段也無法把一個世界的基本元素全部壓縮在一塊石頭大小的空間之中。可鍊金術可以，透過‘交換’，能夠在煉變陣上直接生成一個世界需要的所有，而它們的體積可以控制得極其微小，小到在我們眼中的世界不過是石頭大小。”

“你應該是知道我那個100純度的煉製結果，才想問我這個問題的。”索伊戈冷笑，“畢竟世界的煉製不能產生絲毫差錯，你需要用那個方法，你也需要你的煉製完美，是嗎？”

“不，我不需要煉製一個完美的世界。”陸凝也笑了笑，“但我的確需要一個100的純度。”

索伊戈的表情終於不再那麼讓人討厭了。

“你不需要一個完美的世界，卻需要100純度？說說看，你的思路。”

“在鍊金術的歷史裡，鍊金術師們已經煉製出了很多種不存在的物質，它們極大豐富了這個世界的物質多樣性。而我想做的就是反過來。”

“反過來？反過來……嘿嘿，哈哈哈，哈哈哈哈，這樣啊，原來如此，你……哈哈，收回前言，你這個想法確實有意思。”索伊戈咧嘴笑了起來，而外面四個人完全不知道他為什麼笑得這麼開心。

“是的，我只需要湊齊世界的元素，然後把他們煉製回100的‘虛無’，讓世界從無中重新誕生，自然會形成世界之石，畢竟如果世界之石理論上能完成的話，擁有合適的條件，新的世界就會自然形成。”

索伊戈猛一拍桌子：“年紀不大倒是敢想！世界之石，這麼做的話還真是……等一下，有什麼意義嗎？那樣的微型世界，既不能用來補充資源也無法拿來提供能量。”

“您是在乎意義的人？我以為只是創造了一個世界的成就感就足夠了。”

索伊戈嘴上不讓人拍馬屁，然而事實證明只要拍了就會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