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萬雲宗弟子,真的只是煉虛境修為?”

“無為,無為,這不就是咱們道心修行所向往的境界嗎?”

“修行修的是無為清靜,絕非絕情滅欲……唉!雖說前後皆空,但你我來這世上走一遭,不也是為這世上留下了些許痕跡,這天地在整個虛空之中,不也因為你我走過這一遭,而多留下了一抹色彩?”

“悟了!哈哈哈!貧道悟了!”

觀瀾樓各處漸起嘈雜吵鬧。

觀海門仙人已帶著那四名‘論道高手’狼狽離去。

雅間內,李平安靈識瞧見這般景象,心底暗自思量。

自己剛剛那是怎麼了?

本來點到即止就是了,沒必要這般出風頭;但當時,道心卻又出現了一股,要將眼前這四名觀海門弟子完全壓制才過癮的衝動。

年少的衝動?

李平安心下仔細分析了一遍,發現剛才自己情緒有微弱波動。

他其實是有點惱怒的。

惱那觀海門三番五次挑釁;

怒這觀海門弟子居高臨下,想毀了顧傾城一往無前的劍道之心。

這種文鬥論道看似平和,對於部分煉氣士而言,實則頗多兇險。

‘要趕緊回山門,在外面多待一個時辰,就有不同的變數。’

李平安如此想著,已是準備告辭離去。

“師兄!”

顧傾城在旁呼喊了聲,目光灼灼地盯著李平安:“能否教我那無為之境!”

李平安笑道:“這個真的教不了一點。”

那三位回到雅間後就一直盯著李平安看的隗元宗女弟子,聞言也是忍不住掩口輕笑。

牧寧寧朝自家師兄靠的更近了一絲。

顧傾城垮著臉:“師兄,可是我悟性不夠?我就知道,我師父說我天資縱橫,那都是騙我的。”

“不必妄自菲薄,顧兄你在劍道上還是很有天賦的。”

李平安耐心道:

“那無為之境不過是我忽悠他們的,我哪有什麼無為之境的感悟?

“他們是一瓶不滿、半吊子晃盪,被我戳住了‘空寂’與咱們道門煉氣士所追求‘無為’之境的區別罷了。

“這種論道只有毀道心的功用,也不太可能有什麼領悟。

“相比而言,我師素心道要更高明一些,素心道追求的就是讓秉性保持單純,以不加任何雜念的目光觀察整個天地。

“我與我師論道時,她往往能三言兩語就洞察天地之理,今日這四個觀海門弟子加起來,都不如我師一成的功力。”

他這般解釋,既是為了凸顯下自家師父,也是為了讓人不要再問他相似的問題。

顧傾城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李平安又偷偷觀察了下席間的弟子,以及幾位隗元宗的仙人,發現他們並沒有什麼‘雙眼直愣、似有所悟、呼吸粗重’的情形,略微鬆了口氣。

過去這兩年,門內不少仙人弟子都在津津樂道,說他父李大志是大財仙人,而他是大悟仙人,可以點撥元仙境之下的煉氣士突破元仙。

這次論道,李平安其實用了很多自己沒能理解透徹的道理;

如果這要是再讓人有所突破,那他這沒必要的虛名又要增加了。

虛名總歸也是一種拖累。

不對!

此地好像有個天仙大圓滿但一直沒突破長生的老仙人!

李平安道心猛地一震,扭頭尋找著徐升老爺子的身影。

忽然,一隻大手用力拍在了李平安背後,差點把李平安拍吐血。

“當真是!”

徐老仙人目中滿是感慨:

“怎麼好弟子都讓空鳴撿走了!唉!我難不成真就是煉器太多,損了運道?”

李平安忍著沒咳嗽,扭頭看向徐老仙人的神情,發現徐老仙人的瓶頸堅不可摧、十分穩定,這才在心底鬆了口氣。

沒悟到什麼就好啊!

這要是點撥了天仙升金仙,不知道會有多少天仙境的老爺爺老奶奶要找上門!

這玩意,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的,誰能解釋的清?誰能感悟的透?

不過……他現在也是硬扛過天仙一擊的男人了!

雖然老前輩肯定是收了九成九九的力氣。

“前輩,”李平安正色道,“雖有些失禮,但晚輩確實無法在此地久留,現在必須回返山門內了。”

徐升皺眉道:“哎呀,急什麼嘛!咱們這不是剛開始喝酒!我可是讓他們按照一個月的仙宴安排的!”

“還請前輩體諒!”

李平安忙道:

“那觀海門已是兩次被我掃了面子,他們苦心安排的六宗弟子歷練,最後被我們四個稀裡糊塗拔得頭籌,他們還稀裡糊塗損了一個弟子的道心。

“而今又被我壞了一名弟子的道心,此人對他所理解的空之道沉迷太深,他其實不知,我與他所說的空境之差別,實乃道祖道承與西方道承之差別。

“我觀這觀海門上上下下,性情都有些急躁古怪……晚輩當真不能在這久待了!”

徐升還要說話,一旁顏晟長老已是主動開口:“前輩,您不如去我們萬雲宗坐坐?”

徐升眼前一亮。

他正愁沒有藉口,直接去萬雲宗找那大財仙人李大志聊聊……沒想到啊,今天這頓仙宴當真沒白安排。

“善!”

徐升立刻抓住了李平安的胳膊,正色道:

“平安這般一說,老夫倒是覺得,還是很有必要快些去萬雲宗的。

“觀海門門內有五大金仙,而且這五個傢伙都是我的老相識,一個比一個心眼小、脾氣大,當年沒少幹跟其他人搶功之事,還曾因不顧全大局被責罰。

“走走,事不宜遲,我親自送你回萬雲宗!”

李平安拱手道謝:“多謝前輩!”

徐升大手一揮,讓自己門人弟子繼續在這裡吃吃喝喝,他則跟萬雲宗眾人回一趟萬雲宗山門。

然而,徐升剛要動身,顏晟長老突然道:

“平安,你們先回去,我去一趟咱們自家坊鎮。”

李平安問:“長老,可是有什麼問題?”

顏晟長老沉吟幾聲,突然閉目輕輕一嘆,一股晦澀、顫動的道韻,在他身周緩緩盪開。

這位個頭不高的老真仙,身形在這一刻似乎高大了許多,臉上的褶皺也平滑了幾分,背後浮現出了淺淺的仙光寶輪。

他眼中多是感慨,其內渾濁逐漸清澈,緩聲道:

“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

“我苦心追求天仙道果,卻不知,原本的瓶頸早已非瓶頸,真正的瓶頸不過是我的這份執念。

“我是為修行而修行?還是為成仙而成仙?

“今日卻是你點醒了我,平安啊……我悟了,我是為領略這天地的色彩,為了看更高境界的風景。

“我見天仙,天仙見我,天仙見我。”

顏晟長老突然低頭對李平安行了個道揖,李平安連忙還禮。

低頭的一瞬,李平安嘴角在抽搐,神情都有些恍惚。

不是,這東西,這……

他難道真是悟道石轉世?

……

觀瀾樓外。

徐升掏出一隻樓船,將萬雲宗和隗元宗的仙人弟子都裝上,晃晃悠悠飛向高空中的護城大陣陣眼,迅速離開了這座觀海門掌控的大城。

顏晟長老直接化作一束虹光,急匆匆趕往萬雲宗控制的坊鎮閉關。

在城外等候多時的兩位萬雲宗天仙兵分兩路,一人趕去為顏晟長老護關,一人現身與徐升前輩見禮,正式邀徐升去萬雲宗做客,併發出傳信玉符通知門內做些準備。

暫不提,回萬雲宗的大船上,李平安被八位仙人、六位弟子‘圍攻式’請教。

觀瀾樓的次頂層雅間中。

雲中子嘴角含笑,將變回米粒、花生大小的杯碟放入花籃中,又取出了一隻手帕,簡單擦拭了下桌角的圓圈,起身後,還不忘將椅子挪回原位。

不錯。

當真不錯。

雲中子緩緩點頭,鼻尖哼起了些許小調,像是在思索著什麼。

他在想,自己該給剛才那個維護了道門尊嚴的小弟子,什麼樣的見面禮。

雲中子自是能一眼看出,這個名為‘平安’的年輕人族,資質一般、氣運普通,若是直接給靈寶,雲中子有點擔心這個小弟子福澤不夠、承受不住,會招來災禍。

可如果給仙寶……

他這個被譽為‘人族煉器師的啟蒙仙人’,豈不是會被說太小氣?

雲中子沉吟幾聲,還真就有點犯難。

正此時,又是一波仙人匆匆趕來觀瀾樓,為首的是一名留著山羊鬍、穿著暖黃色道袍、春風滿面的中年男修,後面還有幾名元仙,各自捧著一隻錦盒。

若李平安在這,定是能認出,這就是兩年未見的微炎子。

“走啦?”

微炎子瞪眼咋呼:

“什麼時候走的?剛才不是說正在這邊論道嗎?蕭總管可是備了一堆禮物,還要我邀平安去南邊自己坊鎮逛逛!”

“這個……仙人,萬雲宗一行與隗元宗一行剛才就走了,朝著西面去了。”

“哎呀!還愣著幹嘛!”

微炎子扭頭招呼:

“快走!去追啊!伱們不是一直想結交下我萬雲宗大財仙人嗎?平安就是大財仙人的獨子,說是命根子也不為過啊!”

幾名散修元仙連忙應和,一行人急匆匆駕雲離開。

微炎子剛離開,就有不少散修議論紛紛,嗓音盡數落在了雲中子耳中。

“大財仙人?莫非就是那位,讓萬雲宗每年可產數十萬法器的大財仙人?”

“聽說大財仙人也姓李!還是個大氣運之人,三年成元仙,馬上衝真仙。”

“真的假的?三年元仙?”

“喏,你看我手中這飛劍,萬雲宗法寶鋪子剛買的最新款‘省力’飛劍,相同的法力,它能飛的更快、飛的更疾,現在我完全不擔心自己跟人鬥法時法力接續不上了!要價只要十八塊靈石!”

“嘿!給我看看!”

這飛劍……

雲中子定睛一看,不由皺了下眉頭,再次掐指推算,仙識自這片天地間延展開來。

少頃,雲中子提起花籃,起身邁步,身形化作一團雲霧消失不見。

這位玉虛宮的福德金仙,在上古時就已踏入太乙金仙之境,已兩個元會沒有出手與人鬥法,誰也不知他如今到底抵達了何等境界。

玉虛宮中的仙人分為兩種,一為門人、二為弟子,都可聽元始天尊講道授課。

相比於此前因輔佐人皇而聞名於世間的闡教十二金仙,雲中子這個法力深厚的門人,因並未參與直接鬥法而名聲不顯。

但在玉虛宮內,廣成子、赤精子、道行天尊這般元始天尊喜愛的弟子,都要對雲中子、南極仙翁這兩位門人敬讓三分。

片刻後,雲中子的身形出現在萬雲宗的法寶鋪中,收起花籃,兩手捏著一把飛劍細細把玩。

‘這般煉器法……只有極其微弱的生靈之力。’

雲中子微微挑眉,身周散掉了道道微塵。

法器鋪子內,穿著抹胸小短裙、畫著精緻妝容的萬雲宗女‘弟子’,看到眼前突然出現了一位面相溫和的老道,也是嚇了一跳。

“呀!前輩您好,您是、您是怎麼進來的?”

雲中子含笑點頭:“請問,此法器是誰煉製的?”

這女弟子是蕭月的千名記名弟子之一,也是這個法寶鋪子的老人了,此時已是露出了溫和笑意,柔聲細語地說著:

“這是我們萬雲宗的招牌,雖是凡品法器,卻也有優品法器之鋒,要緊的是,這般法器只要十七塊靈石。”

雲中子隨手輕輕一推,幾塊環繞著七彩光暈的靈石落在了女弟子手中。

“請問,這法器是誰煉製的?”

“這、這是我們萬雲宗鑄雲堂鍛造,具體是誰鍛造,晚輩也是說不清的,據說是門內的大財仙人,我們的大志師祖。”

雲中子問:“大志?平安之父?”

女弟子奇道:“您怎麼知道我們大志師祖的兒子叫平安呀?”

雲中子啞然失笑,對此人微微搖頭,身形化作雲霧消散,帶走了那支飛劍。

“哎!前輩!您靈石給太多了!”

女弟子呼喊了聲,卻已不見雲中子的身形。

須臾,徐升前輩帶著李平安趕回萬雲宗的雲船上,提著花籃而來的老道自角落現身,淡定地坐在了一隻空著的蒲團上。

雲中子手中端著那把凡品飛劍,細細端詳、仔細感悟,再看李平安的身形時,目中多了幾分好奇。

倒是不忙給這年輕人獎賞,且去這個萬雲宗看了再說。

嗯?

萬雲宗?

這名字,好像有些耳熟,似是幾萬年前在哪聽過。

雲中子掐指推算。

不多時,這老道那張溫潤清瘦的面容上,多了幾分難以描述的複雜表情。

“竟真是貧道傳下的道承,這倒是不得不去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