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德服人?

按照李平安所想,他們爺倆現在最好不要繼續露面。

剛才天力老人已經點出了,這個天鶴副盟與血煞殿副殿主的關係——老部下。

從這個血煞殿副殿主被逼入絕境時的反應來看,此人是個標準的心胸狹隘之人,殺了那麼多人,竟然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

不能說是匪夷所思,只能說這人本身就心懷惡念。

父親說的沒錯,今日必須想辦法借勢除掉此人,不然此人定會瘋狂報復萬雲宗和他們父子倆。

李平安心底不斷思索著。

等會就讓父親試一試,如果父親頂不住對方火力,他就算舍了東盟的一身官袍、抬出‘家師雲中子’的招牌,也要讓這個天鶴老人護不住這血煞兇魔。

如此打定主意,李平安的目光越發冷冽。

一隻大手在李平安面前晃了晃。

“想啥呢?”

李大志嘀咕道:“咋感覺你要上去砍人啊。”

“沒事爸,你不是要以德服人嗎?”

李平安做了個請的手勢。

“不著急,先看看。”

李大志眯眼笑著,傳聲道:

“兩位副盟在那明爭暗鬥,這樂子可不多見。

“還有,你是東盟三品巡查使,有些話伱就算再想說也要忍著,大不了我替你說。

“我還不瞭解你?之前你們實驗室搞了點齷齪事,你直接站出來罵人,結果把你導師都得罪了。”

李平安扭頭瞪眼:“你咋知道這事?”

李大志笑道:“當你後備箱放幾箱臺子,你就明白了……當然,現在也沒那機會了,專心點,徐升老爺子過來了。”

徐升前輩與戰淵前輩,此刻已是退到了這對父子身側。

隨後現身的雯柔與葉子桑這對師徒,同樣也是朝李大志、李平安身旁落下,雯柔對李大志欠身行禮,子桑笑嘻嘻地站到了李平安身側。

雯柔與葉子桑也是得了天力老人的命令,必要時攔著一點這對父子。

眾人各自屏息凝神,看著空中的對峙。

天鶴老人最先打破僵局,含笑道:“天力,你這是何意?我的老部將?”

“莫非你還不認識此人?”

天力老人眯眼道:

“我覺得,平安剛才說的很對嘛,不如就在此地摘下這人的面具,確定這人的身份。

“你我都是東盟副盟,言行舉止都代表著東盟上下,可不能傳出什麼流言蜚語,所做之事都該合情合理。”

天鶴老人嘆道:“此血煞殿副殿主關係甚大、罪孽深重,但他畢竟也是我人族老一輩金仙,都是與百族征戰時存活下來的,該給他一份體面,總不能寒了老一輩金仙的心。”

“寒心不寒心的,又非你我造成。”

天力老人也嘆道:

“人族開闢這般盛世著實不易,可這才幾萬年?人心不古、世風日下,魔修肆虐,勾結群妖。

“這個血煞殿副殿主,不管是誰,都是護不住的。

“平安為了此事忙前忙後,此前更是差點被那條小蛇殺了,萬雲宗上下就算是設計埋伏血煞殿兇魔,也在注意保護城內凡人和散修,為此還多傷了數十名仙人。

“你我若連平安這點願望都不能滿足,萬雲宗上下,是不是也會寒心?”

天鶴老人又道:“可若摘下此人面具,公佈這人的身份,那他的宗門上下又該如何自處?”

“上樑不正下樑歪罷了。”

天力老人淡然道:

“他這個宗門也很有問題,有問題就要去整頓,大魔養小魔,小魔成大魔,代代無窮,東洲如何能不亂?”

天鶴老人搖搖頭:“此事尚有別論,你我在這聊這些沒什麼意義,倒不如咱們一同回去,請盟主與各位副盟一同商討。”

“回去?可以。”

天力老人笑道:

“這個副殿主讓我來押送,你的人,我信不過。”

天鶴老人皺眉道:“天力,你我非要鬧到這般場面嗎?”

“不是我跟你鬧,師弟,”天力老人正色道,“我著實不知該如何給平安一個交代,你我都是做前輩的,若是被晚輩瞧不起了,這裡。”

天力老人指了指自己心頭。

“忒難受!”

天鶴老人面色看不出什麼惱怒,只是靜靜注視著天力老人。

李平安心底暗自嘀咕……這倆人為何不傳聲?

他略微思索,應當是一方對一方傳聲的時候,後者當沒聽到,然後逼雙方說‘敞亮話’。

突然,李大志朝前走了兩步。

本來負責拉住李大志的雯柔天仙一愣,立刻就要出聲阻攔。

李平安笑道:“雯柔前輩,家父有些話要說。”

雯柔登時不能攔了,有些無奈地看了眼李平安。

她怎猜不到,這對父子絕不會輕易放過血煞殿副殿主,但他們直接惡了天鶴老人,也有些不妥,那畢竟是東盟的第四副盟。

李大志駕雲飛起數丈,徐升左手端著滄月珠,站在了李大志身旁,提防有人對李大志發難。

李大志憨態可掬地拱了拱手:“天力前輩,要不,我來說幾句?”

天力老人瞧著這個微胖道人,就不自覺有些煩躁,嘟囔道:

“你出來幹嘛,讓你兒子出來說!”

“平安還是太年輕了,我怕他言語冒失,衝撞了兩位前輩。”

李大志笑道:

“我心中有言,不吐不快,還請兩位前輩勿怪。”

天鶴老人露出溫和的笑容:“原來是大財仙人,我東洲人族的大氣運者,不知你有哪般言語?不如你們父子稍後去我修行處一敘?”

他言外之意,是讓李大志今日不要開口,稍後自有好處給到他們父子。

李大志面露惶恐,忙道:“所謂大氣運不過道聽途說,人族能有今日,全賴人族先賢流血犧牲,與氣運二字有何關聯?氣運不過是天道困縛人族的枷鎖罷了。”

天力老人眼前一亮:“唷,悟了?”

“那可是!”

李大志笑眯眯地說道:

“被您歷練了一遭,咱就是再愚笨,也該領悟到您的良苦用心不是。

“我是真的悟了,天道、人道、大道,三者互相影響干擾,此消彼長、互相更替。

“就如現在,人道昌盛而天道衰落,天道只能躲在幕後運轉,難以出現在煉氣士面前……這其實也就出現了一個大問題。

“既,人族高手犯錯,誰人可管?”

李平安拿了個玉符藏在袖中,開始做‘父親發言紀要’。

老李的這個切入點就很不錯,值得學習。

不等兩位老人說話,李大志目光掃過場中,在眾仙兵仙將的注視下,慢慢站直身體,笑語侃侃而談。

大財仙人道:

“我修行日短,卻也看出了一些問題,東洲煉氣士們自由自在,毫無約束。

“最大的問題就在於這個毫無約束。

“此前有人對我說,每個大宗門其實都有兩個手套,一個白手套、一個黑手套,黑手套就是化身魔修,去做一些明面上不好做的事,就比如這位副殿主,他為給他自己的宗門便利,為了方便自家宗門巧取豪奪,殺人滅宗之事,幹了一件又一件。

“這對東洲發展有什麼好處嗎?毫無好處,死去之人可有地方伸冤嗎?無處伸冤。

“為何?

“東盟,或者說那位偉大的、英明神武又英俊瀟灑的黃帝陛下,在擊敗百族後就退隱了,還有南洲等諸多事,導致東洲煉氣士成了這般散養的狀態。

“或許各位都沒在意過吧。

“東洲中段,仙朝之間經常征伐,凡人死傷十萬數十萬起,這背後也不過是宗門之爭,有時甚至還是意氣之爭。

“宗門為何而爭?人心不滿,慾念作祟。

“這也是放任魔修肆虐的一大壞處。

“嚴懲此人,也可殺雞儆猴,讓那些蠢蠢欲動的傢伙收攝心神。

“還有那句金仙不可死,當真可笑至極,我也不知這是誰定下的規矩,但這聽著根本沒有任何道理,金仙難道是丹書鐵券、難道是免死金牌?

“凡俗尚且講究一個殺人者死、傷人者刑,怎麼到了煉氣士界,金仙不可死?

“兩位前輩,我能問幾個問題嗎?

“當然,兩位前輩可以不讓我問,那我稍後就請我師父帶我去女媧宮,去黃帝陛下駕前。

“我想,我這所謂的、不值一提的大氣運者身份,應當會得那位陛下召見吧。”

天力老人與天鶴老人同時變了面色。

天力皺眉道:“你別瞎搞!沒事別去求見陛下!”

天鶴老人笑道:“大財仙人想問什麼?”

“這第一問,”李大志背起雙手,抬頭直視天鶴老人,“東盟是支援正道煉氣士,還是支援邪道煉氣士?”

天鶴老人微微眯眼。

天力老人立刻道:“東盟當然支援正道!瞧你這話問的,東盟難道還要鼓勵人族煉氣士互戮不成?”

李大志笑道:“我覺得也是,東盟是人族的東盟,又不是東洲的東盟,東盟自當護持東洲之正氣。”

他話鋒一轉,繼續朗聲道:

“那我這還有第二問,若人族仙人以魔修之名,殘殺人族,可當斬?”

天力老人剛要開口,天鶴老人卻已是搶先半嘴。

天鶴老人笑道:“此事當另算。”

李大志皺眉問:“如何另算?”

“要先看此人是否有功於人族,以及後續是否能補救。”

天鶴老人緩聲道:

“一名金仙的戰力何其珍貴,我人族自上古積累至今,金仙依舊不過數千之數,殺人犯下的罪孽,也可給贖罪的機會嘛。”

李大志恍然大悟狀:“原來您是這個意思,那感情好啊,殺人犯下的罪孽都可贖罪,那我稍後就去宰幾個看不順眼的人,扭頭再救相應的人,我功過相抵,就不曾犯罪了……高還是您高,這事可以在東洲廣泛推廣嘛,哦對,妖吃人再救人就等於沒吃人,妙啊!”

天鶴老人皺眉道:“貧道並非是說……”

“功是功、過是過,功過如何能相抵!”

李大志突然大喊,面容肅穆,縱聲疾呼:

“為人族立下大功者,自可庇廕後人,卻絕非肆意殺人、胡作非為的籌碼!

“何為正道?何為正氣!

“前輩可曾想過,這些為人族開疆拓土的金仙,有人胡作非為、有人守序遵規,你偏袒護持這害群之馬,豈不是寒了更多守序遵規金仙的心!

“您到底是睜眼看看!看看您這老部將都做了什麼,他這一條條罪狀該不該殺!

“滅人宗門,殺人全家,該不該殺!

“勾結妖族,殘害人族,該不該殺!

“培蓄兇魔,挑釁東盟,該不該殺!

“殘害忠良,襲殺功臣,該不該殺!

“前輩!此副殿主,該不該殺!”

“李大志!”

那鬼面道人猛地掙扎,卻被兩名金仙戰將死死摁住。

他怒道:“貧道與你並無仇怨!你今日為何苦苦相逼!”

“你他孃的,失憶了?”

李大志冷笑了聲:

“血煞殿偷襲東安城兩三次,每次都是奔著屠戮我萬雲宗仙人來的。

“這叫無仇怨?

“你今日不死,我就去黃帝陛下駕前以頭撞柱!

“這朗朗乾坤、人族盛世,是非公理,又豈是你這敗家之犬可扭曲?”

鬼面道人目中神光似要吃人。

天鶴老人慢慢閉上雙眼,嘆道:“此人,當斬。”

言罷,天鶴老人毫無徵兆地抬手,立刻就要對著鬼面道人遠遠拍出一掌,但天鶴老人手還沒落下,一隻大手就抓住了天鶴老人的胳膊。

天力老人眯眼笑著:“不急嘛,李大志還有第三問。”

旁邊看戲的李平安收起了記事玉符,拱手向前。

負責拉他的子桑道人,根本就沒抬手的意思。

李平安朗聲道:“前輩!弟子恨極了此人,可否允弟子向前,打他一個耳光?”

天力老人抬手點出一指,直接封了鬼面道人的元神,笑呵呵地說著:“你去,去打,平安這孩子就是溫柔啊,這種生死大敵,竟只是想去打個耳光。”

“謝謝前輩!”

李平安正了正衣冠,駕雲趕向了那鬼面道人面前。

天鶴看著天力,皺眉傳聲:“若此人真容暴露,他那宗門上下多少仙人,該如何自處!”

“平安仙都沒成,能打掉這人臉上的禁制?”

天力老人這般說著,天鶴老人一聽也覺得有道理,大概,這般也就是此年輕人的洩憤之舉……

李平安注視著鬼面道人,此刻鬼面道人因元神被封,雙眼有些空洞。

李平安抬起右手,對著鬼面道人溫柔地甩下一巴掌。

突然間,一束金光自李平安袖中鑽出,離那鬼面道人不過半寸,化作了一名灰袍老道的身影。

該老道一掌拍向鬼面道人的面具,精純的金仙仙力撕開了鬼面道人身上的禁制。

啪!

一聲清脆的聲響,鬼面道人的面具飛去,身上的一團灰光炸散,露出了其內那張面容。

整個天地間變得落針可聞。

此前李平安袖中有兩道金光閃爍,那第二道金光,其實就是表面回山閉關,實際上暗中躲在李平安袖中的萬雲宗祖師!

空鳴道人!

空鳴道人皺眉注視著眼前的這張老臉,一時竟不知是在哭還是在笑。

“果然是你……為何是你……”

血煞殿副殿主顯露真容。

觀海門開山祖師,觀海門四金仙之首,那觀海門第三長老的師父。

天鶴老人喟然一嘆,閉目不再多言。

然而,李大志拱了拱手,繼續問出了他的第三問:

“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這個問題其實有點託大,有點得罪人,但我還是不吐不快。

“東盟仙官,可有德行考核?”

言罷,李大志轉身落下雲頭,留下天力老人對著他背影一陣瞪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