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問魂

麗茲的努力並沒有結果。

無論怎麼搜尋，這棟樓房內都沒有找出別的什麼可疑人物出來。而學生們終究不可能僵持得太久，教師們還是進來，發現現場後立即進行了封鎖處置，陸凝等人也自然被請了出去。

麗茲站在樓外愣了很久。

“雪倪，我對凱瑟琳的死亡……沒有實感。”

“怎麼？”

“雖然親手觸碰過屍體，可是我總覺得凱瑟琳還沒死——太奇怪了，我不覺得她會這麼輕易死去，她可是被院長看中的天才。”

“即使是世界上最強大的魔法，也無法讓亡者返回。”

“除了死靈法師，對嗎？”麗茲忽然扭過頭。

“死靈法術並不是復活，他們僅僅是賦予屍骨新的力量和舊的執念，麗茲你……”

“但是我們至少能找回凱瑟琳的靈魂！紫水晶區不是有個很著名的死靈法術教師嗎？我們可以求她幫忙！這樣可以搞清楚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麼！”

“好。”雪倪伸手按住了麗茲的肩膀，“我和你去。”

“死靈法術？”陸凝挑了挑眉，“真的可以透過死靈法術來知道死者生前的事情？”

“據說優秀的死靈法師能做到。”雪倪說，“而紫水晶區的加西亞老師是我們能接觸到的最好一個，說不定她掌握了類似的方法。”

“我和你們一起。”

從月光石到紫水晶意味著要跨越大半個埃瓦廊，潔芙妮還是沒有跟著一起，但陸凝卻對凱瑟琳的死亡充滿了疑惑。

這裡面充斥著太多的“沒必要”，凱瑟琳沒必要採取如此激烈的反抗，對方沒必要非得殺死凱瑟琳不可，兇器是過於昂貴的暗之結晶，原本應該存在於現場的很多人大部分都不見了。

“那位‘王子’是否能作為一個突破口？”在馬車上，陸凝問道。

“我們沒那個能力逼迫他開口，這件事必須交由學院來問責。學生的死亡在埃瓦廊是一件重大事件，無論如何都不會消極處理，這一點可以放心。”雪倪壓抑著語氣，迅速說道，“但是哪怕直接將那個王子收監處決，這件事也不會那麼容易就結束。在場的人們失蹤無論如何都是一個避不開的要點，麗茲的反應已經很快了，所以問題就是那些人都去哪裡了？群體隱形了嗎？”

“不可能，學院所有建築的出入口都有防盜措施，反隱是最基礎的一項，沒人能隱形著離開建築物。”麗茲陰沉著臉說。

“那些措施多久沒更新過了？”雪倪問。

“每七年就會換一次，而且各個學校採取的措施都有所不同。難不成還有人為了殺凱瑟琳專門研究觀霧的防盜？我倒是更傾向於……那些人都死了。”

“麗茲！”

“聽著雪倪，雖然你在很多方面都比我強，但唯有對死亡的嗅覺上，你肯定不如我們這些魔劍士。越是回憶，我就越明白為什麼我無法感受凱瑟琳的死亡，因為那個房間裡浸透著濃烈的死亡氣息，甚至掩蓋了凱瑟琳本身的死。”

“我不能理解那種感覺。”雪倪搖了搖頭。

陸凝倒是知道那種感覺，問題在於她在這個世界也沒有那麼強的死亡直覺，麗茲這樣的人恐怕也算是少數。

“是的，我觸控那具屍體的時候，感覺到的只是一個死物，而不是生命的消逝……我很難描述給你，可是我覺得這裡面有很多蹊蹺，抱歉……”麗茲抱著腦袋，看上去很痛苦也很混亂。

終於趕到了紫水晶區，雪倪是知道加西亞教書的學校的，由她指路，三人迅速找到了地方，陸凝看到那個名字卻微微挑了下眉。

“暮光學院？”

“怎麼了？”

“不……加西亞教授在這裡教書？”

“是的，她平常還是教元素，畢竟學習死靈法術的學生很少，開這門課的機會也不多。”

這裡是有一座專門的教師宿舍樓的，找到加西亞也只是需要向門衛彙報一聲，徵得對方同意便能被放行。

這個過程也非常順利。

“我們見到了該怎麼說？”

即將見面，麗茲反而更加緊張了一些，雪倪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實話實說啊，我知道你現在處於混亂中，那我來講話就好。”

“嗯……”

很快，加西亞的房門就被叩響了。隨著門輕輕挪開了一條縫隙，雪倪伸手一拉，將門開啟。

教師宿舍的規模自然不同於學生，這裡已經相當於一間住房了。外面的會客廳裡，加西亞坐在沙發上正在用速記羽毛筆在筆記本上迅速記錄著什麼，抬頭看了三人，微笑著招呼她們坐下。

“加西亞老師……”

“我雖說在紫水晶區有些名氣，也不至於被外校的人找過來詢問，每個區的優秀教師數量還是不少的。”加西亞揮揮手讓羽毛筆和筆記本挪動到了一旁，“先回答我，是否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是的。”

“好。”加西亞一彈手指，周圍立刻靜謐了下來。

隔音設定完成之後，雪倪才原原本本地將自己所見到的一切陳述了一遍，這種時候她依然沒混入各種主觀因素，只是描繪了所見的景象。

“……我們希望藉助您死靈法術的能力查清友人死亡的真相，不知道死靈魔法是否能夠做到如此？”

“靈魂啊……可以。”加西亞考慮片刻便回答，“對我們來說，控制靈魂，挖掘記憶這些事情非常容易，因此死靈魔法曾經一度風評十分糟糕。但如果你們一定要試試的話，我是可以將凱瑟琳的靈魂招來問問的。”

話音一落，屋子裡所有的門窗都自動封閉，被遮光的簾幕封住，牆壁上顯現出天藍色的紋路，一盞幽燈在頭頂燃起，氛圍立刻變得鬼氣森森。

“但是我要先說明。”加西亞抬起手在空中一劃，陸凝只覺得周圍的溫度再次降低了幾分。

“死靈法術學習的人很少，所以對靈魂抱有錯誤認知的人也很多。人們總喜歡將靈魂和鬼怪等同，嚴格意義上是錯誤的。我能根據你們劃定的位置將凱瑟琳的靈魂召來，卻也存在很多幹擾因素。”

“請講。”雪倪完全沒被環境干擾。

“首先，靈魂本身並不具備外形，也沒有情感、記憶、和現實的互動這一類能力。”

“等一下！”麗茲站了起來，“沒有記憶？”

“記憶是軀體的功能。靈魂離開的時候並不會將記憶帶走，當然，靈魂狀態下經過的事件會透過某種方式殘留在靈魂形態中，我們死靈法師可以挖掘出來。由於死亡的瞬間靈魂記憶便開始了，所以如果詢問死時的問題還是能搞清楚的，這也是人們會混淆靈魂記憶和軀體記憶的原因。”

加西亞頓了頓，繼續說道：“第二，靈魂並非是一個獨立的狀態，和擁有軀體時不同，如果一個區域內有大量靈魂，就算是我們也無法進行區分召來，我只能保證這些靈魂記憶中的場景是相同的來證明你們想要知道的事物。”

“好。”雪倪點了點頭。

“最後一點，收斂你們的情緒，靈魂本身不具備魔力以外的任何屬性，但又是極易遭到汙染的存在，任何形式的強烈情緒都可能造成靈魂的異變——我們常說的惡靈、鬼怪都是由此而來，我不準備在這裡進行一場除靈，明白嗎？”

雪倪這時候扭頭看了一眼麗茲。

“可以。”麗茲深呼吸了一下，眼神變得古井不波。

加西亞微闔雙目，開始唸誦起無法用語言形容的咒語，那種發音遙遠而空洞，彷彿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低語，這正是亡靈語的最顯著特徵。

陸凝猛然感覺眼前的光閃爍了一下，抬頭看去，頭頂那盞燃著幽火的燈如今正在不斷明滅，周圍的溫度更低了，甚至讓她打了個寒顫。

“靈魂已至。”加西亞驟然睜眼，雙目之間充盈著澎湃的死靈魔力，她雙手微張，託向空中，三人能感覺到那裡有一個漩渦在盤旋。

“凱瑟琳，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雪倪立即問道。

“不，不要詢問這麼複雜的東西，具體到細節，最好用一兩個詞就可以回答。”加西亞趕緊說道。

雪倪一愣，一時沒想清楚問題應該怎麼問。

“哪一個人拿走了藥瓶？”陸凝驟然開口。

空中迴盪起一陣呼號，加西亞聆聽片刻後說道：“王子。”

“果然是他。”麗茲點點頭。

“誰動手殺人了？”

片刻之後，回答再次到來：“王子和他的魔法師。”

“除了王子和他的魔法師以外，所有人都死了嗎？”

【是的。】

“不要詢問包含刺激的問題！靈魂中的怨氣開始增長了！”

陸凝微微眯了一下眼睛。

“魔力阻滯的藥劑放在哪裡了？”

就在此時，燈火一滅，周圍立刻陷入了黑暗。旋即窗簾開啟，外面的清風吹進來，散去了屋子裡的陰森感。加西亞嘆了口氣：“靈魂只能堅持到這一步了，繼續下去很可能轉化為怨靈，那就不是你們所希望的結果了。”

“沒關係，我們已經問出了兇手。”麗茲和雪倪向加西亞躬身，“非常感謝老師的幫助。”

“學生出事，每一名教師都會全力協助逮捕的，我會給你們寫一封證明信，你們拿著前往守衛所，他們能立即動身進行抓捕。”

“謝謝您。”麗茲真誠地說道。

拿著證明信下樓，雪倪和麗茲低聲商討著下一步，而陸凝故意落後了兩步，思考著剛剛的問題。

每一個回答都直指王子，毫無例外，如此統一的證據可以說沒有任何疑點了，但這並不能解釋她之前的疑惑。可是無論雪倪還是麗茲此刻都不會顧及這些問題了，她們的目標就是將那個王子抓獲償命，肯定不會再聽自己的話。

加西亞會篡改亡靈的話嗎？她能參與這樣的事機率有多少？

在走出學院門口的時候，陸凝的腳步停住了。

“雪倪，麗茲，你們兩個先回去吧，接下來的事我大概幫不上什麼忙。現在我還有些事情想要檢視。”

“好。”兩人都沒思考陸凝的事，匆忙離開返回月光石區。陸凝則站在門口思忖了片刻，扭頭看了一眼教師宿舍的方向。

“難道是這個意思？可是加西亞為什麼要……”

“莉莉安小姐？”

她正在門口，很容易被過往的人看到，而此時呼喚她名字的也是一個有過一面之緣的人，蓬山淵子。

“呃……蓬山小姐？”

陸凝打量了她一下，蓬山似乎永遠是一身黑衣，此時也是穿著黑衫黑裙，手裡握著一本書卷，倒是很有些文學氣息。

“蓬山小姐住在紫水晶區？”

“否，僅僅是偶感興致，來此聽一門風水學說，課畢順路訪友而已。”

“友人？”陸凝輕輕一笑，“不會是加西亞老師吧？這裡最有名的老師便是她了。”

“莉莉安小姐聰慧。”蓬山淵子微一點頭，眼神一瞬，“相遇即是有緣，不知莉莉安小姐是否有興趣於書庫開放日前往一觀？”

“這樣的事情我當然不願意錯過，難道蓬山小姐也有興趣？”

蓬山淵子微笑，陸凝忽然注意到了她的眼睛，那眼神正和她的名字一般，陸凝只是和她的目光接觸了一瞬就不自覺地移開了一些。

“莉莉安小姐似乎也避免與我對視。”蓬山斂眉正色，“雖說常人之禮也宜偏開目光，然而您卻是剛剛注意到我的眼睛。”

“你是家傳了什麼眼睛方面的魔法嗎？”

“蓬山一脈，陰陽、風水、山、醫、佔、古旁門雜術皆有涉獵，不敢以世家傳，卻勝在涉獵廣泛。只是諸多技藝，用腦用目，也因而習得了破邪之瞳。心無坦蕩君子之氣不敢直視。”

“蓬山小姐……這是說我心虛了？”

“此乃直言，而世間內心無事者少，莉莉安小姐不必過於在意。只是……您身上所沾喚魂香之味，當是從吾友之處剛剛離開才是。而使用喚魂香，您的身邊應有重要之人死亡。”

“為什麼是重要之人？”

“若非如此，也不致來此尋找吾友，以聞死者隻言片語。然而死靈之術或可為攻守魔法，於破解疑惑之上卻並無大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