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相尖酸刻薄的政溫公主回了寢居臥室,在侍女的伺候下,換了一身簡易、素雅的衣服,揮退侍女,坐在擺在室內的蒲團上,一手把玩著一串念珠,口中誦唸佛經。

唸了一會兒,政溫公主眉頭一皺。

“六根不淨,果然習不得佛法真意,只有肉身皮囊得到完全釋放,才能心思澄淨,如此才能讀懂佛法奧義。”

自語著的政溫公主有些不滿智色大師這麼久還不過來。

她從小便愛佛經,只是一直都不怎麼能讀懂。

直到後來新婚,和駙馬雲雨之後,感覺心思清明,再看佛經,便能讀懂。

從此以後,每每誦讀佛經之前,都要先和駙馬釋放肉身皮囊,有時一日能釋放五六次。

時間一久,她對佛法的領悟,愈發精深,駙馬卻愈發消瘦,以至後來一病不起,魂歸冥冥。

駙馬去後,她對佛法的領悟不得進展,在前去圓溫寺上香時,遇到了當時年紀輕輕的智色大師......

後來,圓溫寺的和尚們,全都成為她澄淨神思的工具。

到如今,她自覺已經算是對佛法一道有所領悟了,再假以時日,世上說不得會多上一尊菩薩。

當然,這些都是政溫公主自己的判斷,她對自己追求佛法的精神無比欽佩。

正在她有些不滿智色大師為何還不來時,擺在床頭的一尊鑲玉金佛忽然發出一陣金光,一個頗為威嚴的聲音響起。

那聲音口誦佛號,一派莊嚴大氣,佛像上的金光相當柔和,照的人感覺十分舒適。

政溫公主見此,雙眼一亮,盯著那佛像。

“可是我佛顯靈?”

“吾乃大慈大悲大善大喜功德無量佛,途經此地,見慧根深重之信徒,特此顯靈相見。”

佛像中傳出滿是威嚴的聲音,讓人一聽就想頂禮膜拜。

政溫公主見此,也是大喜:

“我佛,你終於肯出現見本宮了?

既見本宮,還不跪下見禮?”

“嗯?佛徒,此言何意?”

那什麼什麼大佛似乎愣了一下。

政溫公主理所當然的說道:

“佛法有云,眾生平等,尋常百姓見本宮,都要行跪拜之禮,我佛平等於眾生,也應當行跪拜之禮。”

......

公主府外,大榆樹下。

智色大師落下一子,取得了局面優勢。

“楊居士此番前來,應當不只是為了與貧僧下棋。”

夜明看了看陷入劣勢的局面,伸手將智色大師剛才落下的棋子拿走,說了一句:

“莫急,且等楊某先悔一步棋。”

“俗語云:落子無悔。楊居士這麼做,不太合適吧?”

夜明將棋子落在智色大師剛才下的位置,笑道:

“佛法雲:苦海無邊,回頭是岸。佛法都有回頭路,我為何不可悔棋。”

理直氣壯的悔棋之後,夜明又指著棋盤道:

“大師,該你了。”

......

那佛像裡當然不是什麼真佛,而是善於冒充神明的朱眉魂。

本來以為不就是騙個凡人,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沒想到一開始就出了問題。

眼前這個凡人,居然讓自己給她下跪,簡直豈有此理!

朱眉魂又用自己滿是威嚴的聲音道:

“眾生平等,然法有高低,我之先得法者,豈可拜後得法者?”

政溫公主聞言,想都不想便答道:

“本宮雖後得法,但理卻在你之上,自然是你拜本宮。”

“你之理如何在我之上?”

“你等佛陀,大多平民出身,本宮卻是皇室公主,天然便是千金貴軀,比你等金身塑像貴了不知多少。

如此,我之貴理,自是勝你之貧理。”

“佛法之下,眾生平等,並無任何尊卑貴賤。”

“眾生平等,但眾生都應拜我,你亦需拜我。”

“......”

朱眉魂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奇葩,她完全將佛法分為兩套了,對別人一套,對自己一套。

對別人全都是不利的道理,對自己全都是有利的道理。

雖說前後矛盾,滿是破綻,可人家自己根本就無視了這些漏洞,只相信自己相信的。

這讓朱眉魂犯了難,這怎麼駁倒對方?

難度有些太大了......

......

“大師,這一手楊某下錯了,再悔一步棋。”

夜明熟練的拿走智色大師剛落的棋子,將自己的棋子放了上去。

“居士,你已經悔了十七步棋了。”

“別在意那麼多嘛,大師你一個出家人,太在意勝負了些。

我看不如這樣,我吃點虧,這局就算平手了,沒問題吧?”

說著,夜明袖子一拂,將棋局完全破壞,重新拾取棋子。

智色大師見此,也收拾棋子,再開戰局。

......

朱眉魂再一次敗下陣來,眼前這位,真沒法講道理。

無論何種道理,都會被拆成兩份,有利的全歸對方,不利的全歸自己。

這樣的道理爭論,別說它朱眉魂這個假佛陀,就是真佛陀來了,也沒轍。

“如何,本宮的道理是否勝於你之道理?”

政溫公主一副讓對方輸的心服口服的態度,好像她還謙讓了多少似的。

朱眉魂犯難了,這是他戴罪立功的重要任務,要是沒完成任務......

那幾位可沒有一個善茬,就這麼鎩羽而歸的話,那後果,它都不敢想。

可現在為止,連線近對方都沒法做到。

政溫公主畢竟是皇室公主,身上氣運很強,一般妖魔鬼怪都不得近身。

便是厲害的鬼怪,也要對方同意,才能近身。

朱眉魂不想就這麼失敗而去,想著,不就是下跪嗎?

拼了!

有了決定之後,朱眉魂打算服軟,從佛像中走出一個面目俊朗,眉目間都是善意的和尚。

這是它裝神仙的慣用幻化之術,可以假亂真。

現身之後,正要屈膝一跪,以此接近政溫公主。

卻不防政溫公主,見到這個滿身金光的“真佛”之後,兩腿不覺夾緊,大腿相互摩擦,眼中桃花氾濫,主動上前一步,握住了朱眉魂的手。

“大佛,你可願助我修行?”

朱眉魂:???

......

“哈哈,大師,你看著我這一手怎麼樣?”

夜明一子落下,局面活了起來,智色大師的棋面陷入了劣勢。

“居士這次只悔了五步棋,就能做到如此程度,當真了得。”

智色大師看著眼前棋局,並不慌亂,又拿起一子,輕輕落下。

瞬間,夜明的優勢化為劣勢。

“只是,很多時候,看似妙手,實則庸手。

居士若不能明辨其中道理,便是悔棋再多次,也無法挽回頹勢。”

夜明看著眼前的棋局,摸了摸下巴,哈哈笑道:

“大師說的有理,楊某忽然覺得剛才那一步下的有些問題,再悔一步,再悔一步。”

對於某人的無恥行徑,智色大師高風亮節,沒有計較,只是繼續落子。

......

雲雨過後,政溫公主一臉悟透世間真理的表情,拿起佛經,研讀了起來。

朱眉魂重整外表,思考著接下來該怎麼辦。

它並不是人,帶給政溫公主的感覺,其實都是虛假的。

對於它自己來說,就和抱著一根木頭睡了一覺沒什麼區別。

沒有任何感悟的朱眉魂暗中觀察政溫公主的變化,發現這位在讀佛經時,那種迷瘴越來越深。

見此,朱眉魂覺得有些無奈。

對方有氣運護身,沒辦法直接出手傷害。

可想透過心裡打擊、控制,也完全行不通。

對方的那種雙重標準的道理太恐怖了,朱眉魂再擅長忽悠人,也完全忽悠不動。

這時,政溫公主似乎讀完了一篇佛經,一副深有感悟的樣子。

“大佛,你做的不錯,以後,你也是本宮修法所用工具之一了。”

這時,朱眉魂忽然想到了白天政溫公主手下驅趕乞丐窮人的場景,心頭一動,再次使出形貌變化之術......

......

“大師,你看楊某這一步,走的如何?”

夜明不無得意的落下一子。

智色大師見夜明這一步的確令自己局勢不利,便道:

“看來貧僧也要悔棋才行了。”

“不可,您是大師,是要尋求無上佛法的,可不能回頭。

楊某不是佛門中人,回頭多少次都行,大師你不行。”

夜明可不會讓對方悔棋。

智色大師聞言,不由搖頭嘆息:

“執念太深,難明自我。”

說罷,落下一子道:

“局勢稍劣,然仍有生機,居士,我們繼續。”

......

“啊,乞丐!你怎麼會是乞丐,啊,去死,怎麼會有乞丐!?

這個世上為什麼會有乞丐這樣的髒東西!

啊!!!”

政溫公主看著忽然變成了一個邋里邋遢乞丐模樣的朱眉魂,驚叫起來,

“來人,快來人,給本宮將這個乞丐清理掉,快,快啊!”

外面的護衛聞訊趕了進來,只是他們都看不到朱眉魂,見到公主所指的方向,用刀劍一頓劈砍,並無用處。

政溫公主見此,抓狂的從臥房跑了出去。

朱眉魂見此,知道這是趁勝追擊的好時候,跟了上去。

政溫公主見朱眉魂所化的乞丐還跟著自己,驚叫不已,下意識就要去找智色大師。

只是剛出公主府,就見到了正在和智色大師對弈的破衣爛衫,乞丐模樣的瞎子夜明。

“啊!怎麼這裡也有乞丐!”

政溫公主嚇得又跑回府裡,這次躲到了公主府的正殿中。

正殿中供奉著好幾尊開過光的佛陀、菩薩雕像。

朱眉魂懼怕這些雕像,在殿外逡巡不敢進。

“亡魂皆冒”的政溫公主見那“乞丐”不敢跟進來,這才放鬆些。

轉身面對雕像,背對門外,口中誦經。

公主府外,智色大師落下一子道:

“局勢稍緩,居士,你的勝勢恐怕維持不下去了。”

本以為夜明這一次又會選擇悔棋,以此來繼續這一局。

誰知,夜明並未選擇悔棋,而是又抬手落下一子。

“大師認為楊某的棋藝不過如此,可大師卻不知,楊某今天是第一次下棋。

而楊某的進步,大師卻是漏算了。”

智色大師見夜明新落下的一子,與先前落子連成一氣,竟然將已顯頹勢的局面重新盤活,且殺氣騰騰。

這突然的局面,是智色大師沒有想到的,感嘆一聲:

“原來居士一直都有後招。”

“讓大師見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