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北城,姚家大宅。

三更的更鼓已經敲過,水明霞站在一顆桑樹上遠遠打量著姚家大宅,這顆大樹足夠高,以她的目力,能隱隱看到深宅裡還有通明燈火。

跟隨老師走南闖北,水明霞對這樣官員府邸格局頗有了解。官員的宅院怎麼修都有規矩。

亮著燈火的位置,一定是主人起居的主房。別人住在這裡,那就是僭越。

“姚青霖還沒睡!”水明霞明眸中殺氣閃動,一切都是因為這個傢伙。

水明霞去找了父親故友,這位四品官員對她居然頗為客氣,還把她家情況詳詳細細和她說了一遍。

皇權更迭,這裡面自然有著無數陰謀詭計。尤其是要三皇子稱太子謀反,暗殺老皇帝,這在朝廷引起軒然大波。

太子當了二十年,黨羽眾多。三皇子突然登基,自然引起了太子一黨的反撲。去年冬天,京城是殺的血流成河。

大清洗把太子一黨幾乎殺光了。這裡面原本沒有水天成什麼事。據說就是最得寵的寵臣姚青霖對新帝說了一番話,新帝大怒,讓鐵衣衛把水天成一家都押送到京城,準備秋天問斬。

水明霞不關心皇權更迭,也不在意誰當皇帝,她只想把家裡人救出來。

問題是水家上下幾百人,都關押在天牢。她就是劍法再高,也不可能帶著幾百人衝出天牢。

京城藏龍臥虎,她劍法還沒達到先天境界,遇到絕頂高手自身都難保,更別說救人了。

能在京城中把水家上下都安全撈出來的唯有師父了!

水明霞跟隨高賢修行十年,知道修者最忌諱參與凡間糾紛。尤其是涉及到皇權,牽扯到億萬人氣運因果。

老師縱然神通無量,她還是不想麻煩老師。這可不是小事,很可能會影響到老師長生大道。

水明霞想試試能不能自己解決,她決定先找姚青霖問個清楚。姚青霖和她父親是同年,關係一向不錯。突然陷害她爹非常沒道理。

現在姚青霖是從二品高官,但是,沒人會整天在自家宅子裡戒備森嚴。先天層次的武者,更不可能整天守著姚青霖。

水明霞看了眼天上一彎新月,月光淡淡若有若無,姚家大宅的燈光幾乎都熄滅了,正是行動的好時候。

水明霞繞到後院一側翻牆就過,她飛身術非常靈妙,能一躍七八丈踏雪無痕登萍渡水,幾個縱躍人已經到了主房。

東側這面房間還很亮,看位置應該是書房。

水明霞打量了一下沒發現什麼問題,她很從容推門就進。轉入內室,就看到一個頭發花白中年男子正在書案後看書。

書房裡佈置雅緻、素淨,中年男子一身寬鬆紫色長袍,意態閒適。看到有陌生人闖進來,中年男子居然很鎮定上下打量水明霞。

水明霞八歲的時候見過姚青霖,她跟著高賢修為越來越高,兒時記憶也愈發清晰深刻。

她一眼就認出中年男子正是姚青霖,只是蒼老了許多。不過這人身體不錯,氣血充足一對眸子頗為有神。

凡間雖有種種限制,終歸有不少靈物靈藥。這些高官巨賈,怎麼都能搞到一些養生的靈物。以姚青霖的權勢,自然有不少人主動送上靈物。

“姚大人、”

水明霞才開口卻被姚青霖打斷了,“你是明霞吧,十年沒見,出落的一表人才英氣勃勃。”

水明霞有點意外,姚青霖居然能認出她來,這很不尋常。因為姚青霖不應該記得她拜師的事情。

看到一個青衣道人,對方居然直接就叫出她名字,這太奇怪了!

“賢侄女稍安勿躁,請坐。”

姚青霖伸手示意水明霞坐下,他書案旁邊配著兩把太師椅,也是專門用來會客的。

水明霞自然不肯坐,也沒有那個必要。她很聰明,轉就醒悟過來說道:“是程叔叔和你說的。”

“侄女果然冰雪聰明,不愧是仙師的弟子。”姚青霖嘖嘖讚歎,水明霞能這麼冷靜想到哪裡出了問題,的確是很不一般。

水明霞有種不妙的預感,整件事似乎並不是簡單的恩怨,更像是針對她和她師父的一個局。

姚青霖自顧繼續說道:“賢侄女隨著仙師學道,我還是叫水道長比較好。”

他說著對水明霞微微一笑:“水道長,令尊和你全家上下都很好。只要你配合,他們不但會沒事,還能升官發財。”

“你想要什麼?”水明霞沉聲問道。

“我哪有那個資格。”

姚青霖站起身對著北面一拱手,“是陛下想見高仙師。只是沒有門路,就只能辛苦你父親他們了。”

水明霞默然,怪不得這件事如此奇怪,這下倒是說的通了。只是皇帝想要透過這種手段見老師,未免太下作了,完全沒有一國之君的風度器量。

“道長,陛下正等著我們。走吧。”

姚青霖柔聲說道:“道長跟著我入宮面聖。你雖是方外之人,在陛下面前也不要妄言。這對你不好,更對伱們全家不好。道長還請慎重。”

水明霞手握劍柄,以她劍法要殺姚青霖易如反掌。這個老油條篤定了她不敢亂來,卻也太過小看她了。

權衡再三,水明霞還是決定先去皇宮看看成德皇帝。這位新帝年號成德,民間習慣了都稱呼他為成德帝。

姚青霖早有準備,當即叫人備車,帶著水明霞來到玄武門前。姚青霖過去拿了通行令牌,等了一會,才開啟一個側門讓姚青霖和水明霞進入皇城。

子時的皇城,城牆厚重深沉,古老宮殿顯得巨大又壓抑。

幾個護衛帶著姚青霖、水明霞走了好半天,這才來到一座院子。

“把劍放下。”守門的護衛看了眼姚青霖腰間長劍,強硬的要姚青霖交出劍。

水明霞冷著臉手握劍柄,這把雲光劍陪了她十年,就是洗澡都要放在手邊,絕不會離開她目光視線。

不論什麼時候,這把劍都沒給外人碰過。

她跟著老師浪跡天涯,見多識廣,也不怎麼把皇帝放在眼裡。要不是為了全家老小,她也不可能跟著姚青霖入宮。

護衛目光冷峻,他手握刀柄身上散逸出強烈殺氣。

水明霞悚然一驚,這護衛氣息圓滿又綿綿無盡,赫然是位生出氣感的先天武道強者。

再看旁邊三名護衛,赫然都是先天武者。

一個先天武者她都未必鬥得過,四名先天武者她必敗無疑。就是如此,水明霞也沒有放下劍的意思。

她冷然說道:“此劍家師所賜,劍在人在。”

姚青霖有些緊張,都到這了他真怕打起來。水明霞無關緊要,關鍵是水明霞身後的高仙師。

正在這個時候,房間裡傳出一個男子聲音:“讓她進來吧。一把劍不礙事的。”

這男子聲音有些輕佻隨意,卻又有種不可違逆的強勢威嚴。

幾名護衛都是一怔,他們轉即低頭應是。就是如此,四名先天武者的氣機都鎖定了水明霞。

只要水明霞稍有異動,他們就會毫不留情的動手。

水明霞表面上若無其事,心裡很是緊張。四位先天武者的強大氣機如同四座無形大山,壓的她都快直不起腰來了。

幸好有雲水劍在手,人和劍共鳴,讓她能借用神劍之威抗衡先天武者的氣機壓迫。

也正因為如此,四名先天武者都也都非常謹慎。眼前這人明明還無法運轉先天元氣,卻已經能和他們抗衡。

就算是借用外物,這身本事也真厲害之極。何況水明霞才十七歲。假以時日她領悟駕馭先天元氣之法,他們四個加起來只怕都不是對手。

要讓他們來說,這般巨大威脅自然早日剷除的好。偏偏皇帝要見,他們就只能硬忍下殺心。

進到房間,水明霞發現這是一間書房,格局其實和姚青霖書房差不多,只是房間更寬闊,佈置更奢華典雅。

成德皇帝穿著赭黃色團龍長袍,就坐在書案後面。這位皇帝年紀也就四十歲,膚色白皙,眉長眼銳,嘴唇上留著兩撇修剪精緻的八字鬍。

成德皇帝看到水明霞卻是眼睛一亮。到了他這個層次,美女見的多了,這般英氣女子卻是第一次見。

他微微點頭說道:“不愧是高仙師的高徒,如此年紀就修為不凡。”

水明霞為了家人考慮,還是客氣稽首施禮。

“陛下,我既然到了,還請放了我家人。”

“哈哈哈……”

成德皇帝大笑,這少女還真是不懂事,上來就提出要求,也不看看她是什麼情況。

不過也好,和個小姑娘也沒必要兜圈子。

他慢慢收斂笑容說道:“朕就是想見高仙師一面,水道長把高仙師請來,一切都好說。”

水明霞搖頭:“我師父不見外人。”

成德皇帝有些不悅:“我是魏國天子,掌管億萬黎民。高仙師既然在我魏國,就要入鄉隨俗……”

他轉又說道:“你師父不來,明天你們全家人頭落地。朕是一國皇帝,說到做到。”

水明霞握著雲水劍正色說道:“陛下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匹夫一怒血濺五步。”

成德皇帝臉色一變他倒不是害怕,而是有些憤怒,小小女子居然敢威脅他!他心裡打定主意,不論此事有何結果,都找個機會必要滅了水家全家!

他心裡都是殺意,臉上卻是笑吟吟樣子,但他沒說什麼。

小小女人不知好歹,他堂堂皇帝豈能和這女人鬥嘴。

旁邊角落裡有人低聲說道:“皇宮大內,豈能容你放肆。”

水明霞被嚇了一跳,她之前並沒有在屋子裡看到第三個人。直到這人說話,她才發現角落裡居然還站著一個黑衣道人。

道人面容枯瘦,鬚髮花白,穿著寬大黑色道袍,一雙眸子碧油油如狼一般陰森冷厲,帶著股難以言說的邪氣。

“魔道修士……”水明霞心裡發沉,魔道修士她其實殺過幾個,只是眼前這個黑衣老道氣息深沉圓滿,赫然和永真師姐是同樣等階。

水明霞不知道永真師姐有多強,她只能確定對方一隻手能就能按死她。

皇帝身邊居然有修為如此高明魔道修士,無怪他能奪取皇權。只是有個問題,這等皇權鬥爭穢氣濃烈,有著可怕因果。黑衣道人居然敢參與其中,真是不知死活!

皇帝異想天開想見老師,應該也是被黑衣道人蠱惑!

水明霞不知皇帝想幹什麼,反正沒好事。她打不過黑衣道人,憑著老師傳授絕世劍法斬殺皇帝卻沒問題!

這皇帝就是一切源頭,該死!

水明霞是果決的性子,既然沒辦法救人,又不想讓老師受牽連,索性大家一起死。

老師也說過,劍客在直在銳。要有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強硬和果決。任何的遲疑,都會導致失敗。

水明霞毫不猶豫拔劍出鞘化作一抹劍光直刺成德皇帝。她不是先天武者,但她自幼被高賢用靈物培養,一身筋骨之強橫卻又勝過普通先天武者。

加上雲水劍的特殊品質,可以說是凡間最強劍器。劍鋒所指,足以輕易斬破先天罡炁。

這一劍清風拂雲,更是她最喜歡的殺招。七步之內,劍出必殺。

成德皇帝和黑衣老道都沒想到水明霞敢動手,還如此果決。黑衣老道嚇了一大跳,他伸手一指催發一團罡炁凝聚成盾,護持住成德皇帝。

黑衣老道是築基修士,只是法力在凡間受到巨大限制,百不存一。就是如此,要攔住個未晉級的先天還是易如反掌。

讓他預料不到的是雲水劍太銳,這一式清風拂雲更是水明霞練了十年絕學,這一劍隱隱有了精、氣、神、身、劍合一之威。

流轉劍光一拂,黑色罡炁所化氣盾當即被斬裂,湛然若秋水劍刃閃耀間已經到了皇帝脖子上。

黑衣老道眼見如此卻也沒有任何辦法,這一劍太快太毒,偏偏又玄妙不凡,讓他都無法預測。

成德皇帝不知發生了什麼,只是劍刃破空銳嘯已經讓他心膽俱裂,臉上表情異常驚恐。

就在成德皇帝人頭要被斬落之際,一隻修長手掌輕輕按住雲水劍,也把雲水劍所有變化和威能盡數壓制。

水明霞大驚,但她轉即發現壓制住她長劍這人英俊無儔白衣勝雪,正是她的老師。

“老師、您怎麼來了!”

高賢對水明霞一笑,“弟子出事了,老師也不能真的袖手旁觀。”

他轉又稱讚道:“此劍果決鋒銳又飄逸靈動,已經得了這一劍的神髓。憑著這一劍,不出半月足以讓你生出氣感。”

水明霞對著皇帝敢於果決揮劍,這份決絕強硬卻比他要強三分。他大多數時候都是倚強凌弱,很少會對著更強者悍然動手。

高賢對此頗為欣慰,水明霞修煉天賦平平,這份心性卻著實很不一般。別說永真之流比不了,就是青青這樣強大劍修都要差一層。

用劍的時候不要想太多,該拔劍就拔劍。青青跟著他順風順水,少了這份強橫。

其實水明霞也受過什麼挫折,更多是天性如此。偏偏她平常又並不喜歡殺戮,性子很是隨和。從都心性上說,水明霞才算是真正劍修。

關鍵時刻,才能見得人本性。水明霞能做到這一步高賢也是頗為欣慰。

水明霞收了劍,她有些不甘心說道:“老師,這狗皇帝行事陰毒,該殺。老師為何攔我?”

高賢慢悠悠說道:“皇帝是一國至尊,和億萬黎民氣運連線。你若殺了皇帝,立即要被穢氣反噬。對你大大不利。

“此輩小人,哪裡值得用自己命去換。”

水明霞雖然覺得自己換皇帝不吃虧,老師如此說了,她只能躬身應是。

僥倖逃生的成德皇帝臉色煞白,他都有些不敢直視水明霞。這少女真是個瘋子啊!

黑衣道人低聲安撫成德皇帝:“陛下是天下之主,牽連無數因果,他們這些修者絕不會碰您。”

他轉又對高賢稽首施禮:“小道黃遠拜見真君。”

高賢瞥了眼黑衣道人:“你們大費周章想見我,有什麼事?”

黑衣道人看了眼成德皇帝,他不敢和高賢講條件,這事只能讓皇帝出頭。反正皇帝是億萬黎民之主,牽扯無數氣運,修為越高越不會碰皇帝。

他雖然幫著皇帝幹了很多事情,牽扯極深。卻也藉此被冊封國師,氣運反噬可以借用國運分去九成。當然,此事後患無窮。智者不為。只是到了他這一步,卻也沒什麼太多選擇。

成德皇帝這會緩過來一口氣,他看到高賢和顏悅色也多了幾分自信。

他恭敬說道:“仙師,我所求無非是長生仙丹。能幫我延壽兩百年就行!”

“就是這樣啊……”

高賢有些好笑,他看向黃遠:“你如此費盡心機折騰,又是為了哪般?”

黑衣道人黃遠小心翼翼說道:“小的命不久矣,只想仙師賜下轉生之法,或有轉生靈物也好。

“說起來也是為了億萬黎民。我既為國師,總要用心輔助陛下……”

高賢聽明白了,黃遠其實就是快死了,這才拼命一搏,為自己博取一線生機。最壞的結果,也無法是一個死。至於真靈是否泯滅,那也不怎麼重要了。

皇帝和黃遠所作所為,說起來無非是利令智昏。其實也沒什麼複雜的,倒是他想複雜了。

渾濁紅塵,無盡苦海,其實也無法就是貪慾人心作怪。

高賢笑了笑說道:“轉生之法我就沒有,但是我可以送你和皇帝一起轉生。”

黑衣老道大驚:“我和皇帝都與國運同為一體,這是億萬人的因果氣運,化神道君都承受不起,真君不要意氣用事!”

“我弟子都敢拔劍,我堂堂真君若被你們威脅了,豈不可笑。”

高賢懶得再說什麼,他長袖一拂罡炁轟然爆發,黃遠、皇帝都在罡炁下爆成一團血霧,把對面牆壁書架染了一片赤紅。

站在門口四名先天武者護衛見勢不妙,都轉身就跑。四人身形才一動就爆成千百血肉。

水明霞呆呆看著老師,老師殺人的樣子也如同神仙一般,更讓她心中大快。本就該如此……

站在一側的永真卻滿臉憂色,這般粗暴直接殺皇帝必會引來因果魔劫,避無可避!

高賢殺了幾個人,心情也是大好。這汙穢人間,在這一刻可是清淨了許多……只是如此就值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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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