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求官,是非常露骨的,按理說哪怕與皇帝再如何親近的大臣,也不會這麼直白的說話。

但是偏偏,這句話在現在這種場合,又顯得十分合理。

小皇帝微微一個愣神,然後把目光從顧橫波身上,放在了沉毅身上,啞然一笑:“旁的人中了進士,都打破頭想要擠進翰林院,或者乾脆想在放到地方去,去過一過當父母官的癮,你怎麼與旁人不太一樣,要去這麼個辦邸報的衙門裡主事?”

“能進翰林院,自然是想進翰林院的。”

能進翰林院,一般要一甲進士以及二甲的頭幾名,沉毅這一科能僥倖中個二甲就已經是大獲成功,很難考到那麼高的名次。

沉毅這會兒已經平靜了下來,沒有先前那麼緊張了,他用餘光看了一眼皇帝,然後默默的說道:“如果不能進翰林院,臣便想去一些能為朝廷出力的地方,替朝廷做點事情。”

皇帝面色平靜。

身為皇帝,他經常給下屬畫大餅。

也經常有下屬在他面前給他畫大餅。

這種畫餅的事情見得多了,皇帝對畫餅已經有所免疫,聽了沉毅的話之後,他並沒有什麼情緒波動,而是靜靜的說道:“邸報司只是個刊印邸報的衙門,你說一說,你要如何替朝廷做事?”

這個問題,沉毅已經想過很多遍了。

確切來說,在江都的時候,他就考慮過這個問題,考慮自己應當如何在朝廷裡快速出頭。

為此,沉毅還去翻了一些講本朝官制的雜書,也請教過張簡這方面的問題。

但是最終得出了一個結論。

不管是做京官,還是做地方官,想要一步一步攀爬到高處,成為真正可以主事的朝堂大老,哪怕一切順利,也需要二十年左右的時間。

有兩個很鮮明的例子。

原江都知府陳裕,也是天才少年,他二十二三歲中進士,然後便補官到了地方上,做地方官十餘年,爬到了江都知府的位置上,如今得了機緣,才坐到了吏部員外郎的位置上,而接下來的仕途,即便他一切順利,十年時間也未必能做到六部侍郎。

陳裕並不是什麼庸人,從政治層面上來說,他的一些手段還有眼界,都比現在的沉毅要強的多,這種人物尚且要二十年浮沉才有可能做到侍郎,何況沉毅?

還有一個更鮮明的例子。

那就是沉毅的好師兄張簡。

張簡也是二甲進士,而且是二甲二十多名,排名並不低,更重要的是他是當朝宰相的嫡孫,可以說是要做題會做題,要出身有出身,這麼個天胡開局的相門子,到今天進入朝堂也已經四年左右時間了,至今也不過是江都縣令而已。

《最初進化》

當然了,他的仕途多半會比陳裕順暢很多,不出意外的話,再過幾年他就會順順當當的調回建康來,然後按著退休祖父給他鋪好的路,順風順水的往上攀爬了。

而沉毅呢?

他目前唯一的政治優勢,就是這個甘泉書院的出身,除此之外,也就只剩下給皇帝寫過邸報這種事情了。

前一個優勢老實說,有用,但是不完全有用。

畢竟人家趙侍郎還有女婿要照顧,真正有什麼大好處,輪不到沉毅頭上。

假如沉毅以二甲進士的身份進入朝堂,按部就班的補官,從地方官一步一步往上升,一切順利的話,花個十幾二十年時間,最多也就是主政一省,然後就差不多到頭了。

而沉毅想爬的更快一些,更高一些,好去做一些他想做的事情。

那麼也就只剩下一個選擇了。

讓皇帝提拔自己。

這個時代做官雖然講資歷,但是如果得了皇帝陛下賞識,升官的速度便沒有常理可言了,另一個世界的和大人,升官就如同火箭一樣。

雖然難免會有人在背後罵幾句“倖臣”,但是相比巨大利益而言,挨幾句罵並沒有什麼。

這樣看來,就沒有比邸報司更合適的衙門了。

一來邸報司掛靠在禮部,是個文官衙門,而且主官品級不高,應該在八品左右,新科進士補缺合情合理。

而且沉毅本來就是邸報司的建立人之一,進入邸報司合情合理。

更要緊的是,邸報司雖然只是掛靠在禮部的一個不起眼的小衙門,但是將來…或許大有可為。

沉毅微微低眉道:“公子,聽說北邊的齊人很不老實,邸報司既然探查訊息,未必就一定要在咱們陳國探查,也可以發展到北齊去,再以後的話,邸報司或許還可以做一些其他的事情。”

皇帝終於皺眉了。

他扭頭看向沉毅,面色平靜:“你說的這些,朝廷裡已經有人在做了,他們叫做內衛。”

“公子,相比較於內衛,邸報司做事能夠更隱蔽一些,而且…”

“邸報司現在的影響力已經不小了,甚至已經可以影響到北齊的一些士人,咱們可以慢慢把邸報司擴張到北齊去。”

皇帝面色平靜:“齊人如果不許呢?”

沉毅回答的毫不猶豫:“那就走私到齊人那裡去,民間與齊人的商路不計其數,想送什麼東西都可以送過去。”

老實說,沉毅在私下裡,曾經有把邸報司發展成錦衣衛的想法。

畢竟錦衣衛的原型,也就是皇帝的儀仗隊而已。

儀仗隊能發展成那個規模,那印邸報的憑什麼不行?

但是就目前看來,想要從內衛手中攫取權力,是一條漫長的路,不是一天兩天能夠做成的,只能徐徐圖之。

因此沉毅就沒有跟小皇帝提這個思路。

小皇帝也沒有糾結邸報能不能印到北齊,就目前邸報司在國內起到的作用,已經讓他很滿意了。

他看了看沉毅,緩緩開口。

“這一年時間,邸報司的邸報,效果很好,我看著也很高興。”

皇帝陛下思考了一會兒,扭頭看了看沉毅:“這件事你是有功勞的,你既然想進邸報司主事,那朕就應了你,你今年如果能中進士,朕便讓你去邸報司幹兩年試一試。”

因為在考慮政事,不知不覺間,他已經換了自稱。

“畢竟這邸報司細究起來,乃是因你而起。”

皇帝想了想,又補充道:“不過搞得不好,可不能怪朕罷了你的差事。”

“這個自然。”

沉毅伸手給皇帝添了杯茶水,低聲道:“多謝陛下了。”

兩個人話說到這裡,顧橫波琵琶曲又畢。

沉毅微笑撫掌,沒有說話。

而小皇帝則是叫了聲好,親自點了一首曲子,顧橫波微笑點頭之後,琵琶聲再起。

這會兒,已經到了傍晚。

秦淮河兩岸,已經掛滿了燈籠。

兩個人坐得這艘畫舫上,也掛起了燈籠。

無數燈籠,將秦淮河映照的如同白晝,盡顯建康這個“南都”的繁華。

沉毅看了一眼彈琴的顧橫波,又用餘光看了一眼皇帝,然後藉口腹痛,默默起身離場。

離場之後,他給了高太監一個眼色,高公公不動聲色的跟皇帝說了一句,跟著沉毅一起來到了門口。

高太監有些不高興,皺眉看向沉毅:“幹什麼?以為陛下瞧不見麼?”

沉公子站在門口,咳嗽了一聲,低聲道:“公公,時辰不早了,陛下要此女侍寢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