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從停下後便一直安靜的佇立在春雨中,沒有任何的動靜,那車轅上的車伕,似乎連呼吸都變得靜止,不叨擾車內的男子分毫。

哪怕車內那高高在上的男子,以強大的修為,無雙的心神,壓迫著這個滿懷著憧憬,初踏修行世界的少年郎,車伕亦是無動於衷,毫無動容。

可是,當掀起的馬車一角簾布,突兀被斬去一角,那一角薄簾,飄落在馬車上,被疏雨給拍打至地面,被縫隙中水流給卷的打轉的時候,車伕的眼眸陡然一縮。

一股寒意,讓這個明明身軀氣血滾燙如烘爐的車伕,如墮冰窟,哪怕強盛氣血,都無法抵禦這股寒意分毫。

隨後,車伕猛地抬起頭,斗笠下的面容被春雨無情拍打,瞳孔中的震撼,倒映著那自靜街深處而來,採摘三千粒春雨,所化的劍氣。

入眼宛若飛流直下的銀色瀑布。

車伕動都不敢動,每一寸經脈中孕育的強大氣血,在這一刻盡數凝固,連流淌都做不到。

每一粒春雨所化的劍氣,都蘊含著足以將他洞穿的鋒銳與強大!

這是一位足以遨遊九霄,手持春雷,劈開暮雨黑雲的煉神大能,心神展露出的無雙手段!

啪!

一縷春雨化劍氣,自他上揚的面龐輕飄飄掠過。

斗笠頓時一分為二,炸裂向兩側,隱約可見,車伕的身軀在微幅不可察的顫慄著,每一寸肌膚都泛起雞皮疙瘩,寒意糾纏。

……

遠處。

竭力抵擋著車廂內男子威勢壓迫的安樂,在第一粒春雨裹挾劍氣而來的時候,便感覺到身軀的壓迫與束縛,煙消雲散。

如山嶽挪移,被雨水浸溼的胸膛微微起伏,但是,安樂的目光卻越發的精亮,精亮中帶著幾許不甘與厲色。

今年十八,站著如嘍囉。

在真正的修行強者面前,他實在太過弱小,踏足修行的沾沾自喜,在這一刻煙消雲散。

今日的壓迫,道心險些蒙塵,卻喚起了安樂內心中一股隱藏的憤怒與鬥志。

他要一步一步,在修行路上走的更高更遠。

……

馬車內。

洛先生第一次動容,看著那如飛瀑席捲來的三千春雨所化的劍氣,心頭無形籠罩上一陣陰霾,收斂身上氣勢,心神盡數歸於車廂之內。

一縷劍氣劈開了車伕的斗笠,絞碎了馬車簾布,朝著車廂飄來。

馬車內,男子端坐,身前一柄懸浮的尚且染著血的小劍,小劍不住輕吟,自靜街中響徹,炸碎馬車周圍粒粒春雨!

男子抿起了纖薄的嘴唇,終於是手掌前遞,將懸浮的小劍與那縷劍氣碰撞在一起。

劍氣消散,而那男子的小劍也散失了神光,跌落回男子的懷中。

男子竭盡全力,卻也不過抵消對方拂手而來的一縷劍氣罷了!

而這樣的劍氣,還有一整片!

巷弄的天被遮蔽,三千粒春雨化劍瀑!

“林家花解冰,心劍玉觀音……”

男子呢喃。

下一刻,終於忍不住,面對遮蔽了靜街上空的劍瀑,他無法氣定神閒,無法無動於衷。

華貴車廂的頂棚,驟然炸裂,男子的身形從中漂浮而起,然而,三千春雨瓢潑而來,似是化作電尾燒黑雲,雨腳飛銀線的驚天暴雨!

男子驟起的身軀,跌坐回了車廂內,動容的面色,如土色。

三千粒春雨落下。

每一粒雨便如劍刃從天降,白雨如搏棋,落在了車廂壁,廂壁寸寸破碎,落在廂內桌案上,桌案化作齏粉。

但是,這如刀般的春雨,落在男子的臉上,卻真似那如油春雨,毫無鋒銳,甚至帶著種滋潤萬物的溫柔。

可早已經化作粉碎的車廂,以及端坐在雨水混雜著近乎粉碎車廂殘骸地面的洛先生,卻是明白,對方沒殺他,卻在他心頭種下了一粒恐懼的種子。

三千粒春雨,澆灌著這恐懼種子,慢慢生根發芽。

車伕仍舊坐在車轅上,可身後的車廂零落成粉碎,只剩下狼狽無比的洛先生端坐地上,混雜著泥濘。

洛先生緩緩抬起頭,看向了安樂。

他沒有想到,林府花解冰……竟然會為這個少年,這般大張旗鼓的出手。

他壓迫少年,欲要讓少年折腰。

而花解冰便以春雨化劍,在他心頭種下恐懼的種子。

這少年不過是為你花解冰畫了一幅畫罷了,至於如此……寵溺與護短嗎?!

洛先生身軀微微顫慄,喉頭哽咽,有種想哭的衝動,不過,他很快調整心神,狼狽的從地上爬起,滿是複雜神色,看向了安樂。

隨後,望向了林府方向,抱拳作揖,深深鞠躬,如學生拜老師般:“夫人息怒,此事是在洛某過分了。”

“你為秦千秋做事,試探林府都可以理解,但欺壓一位剛踏入修行的少年,你洛輕塵這些年修行可就都修了個笑話,書院就是教你這些不要臉之舉的?”

“滾吧。”

縹緲的聲音,突兀的傳來,縈繞在街巷之間。

洛先生抱拳,帶著和煦春風般笑容,望向了安樂:“小兄弟,多有得罪,本想試試小兄弟的極限,卻不曾想,惹得夫人不喜,希望小兄弟莫要放在心上,今日狼藉,改日洛某定親自登門道歉。”

安樂冷眼看著這露出和煦笑容的道歉男子,彷彿剛才逼他折腰的一切只是一場玩笑。

這道歉言不由衷。

安樂深吸一口氣,臉上亦是掛起了笑容,朝著洛先生抱拳作揖回禮。

“洛兄是吧?無妨,今日洛兄倒是讓安某見識了真正的修行者交鋒,明白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在下一定認真修行,向花夫人學習,希望他日向洛兄討教,也能讓洛兄如今日般……盡興。”

洛先生和煦笑容一愣,好一位無畏無懼滿腹意氣的少年郎。

“好,在下隨時恭候。”

兩人滿面笑容,笑靨如花,像是知交好友。

但彼此笑容之下,皆隱藏著浮動的心思。

安樂笑的燦爛,順便對著洛先生接連薅取了兩縷歲月氣。

洛先生修為雖然很強,但安樂並未有像對花夫人那般,汲取了歲月氣後就虛到無法再繼續汲取的感覺。

兩縷歲月氣入賬,安樂笑容斂了幾分,扭頭望向了遠處的車伕,亦是點頭致意,順便接連汲取兩縷歲月氣,一個都不放過。

啪啪啪!

有踩水的聲音響起,遠處的靜街入口處,有穿著吏服的捕快們,腰間挎刀,列隊而來。

“洛先生。”

捕快們到來後,朝著洛先生抱拳。

“將那兩位襲擊當朝舉人的打手捉拿起來,好好質問下幕後指使,給我安小兄弟出口惡氣。”

洛先生淡淡道。

“遵命!”

為首的捕頭高聲道,隨後捕快們抽刀而出,蜂擁而上,將那三位早已經被神乎其技的修行強者交鋒威勢給嚇傻的江湖打手給羈押起來。

安樂平靜的看著這些早有準備的捕快們,沒有說什麼。

朝著洛先生點了點頭,拾起油紙傘,甩去其上血漬,撐開傘,擋下飄灑春雨,轉身朝著林府方向行去。

洛先生靜立在雨中,身上的雨水早已蒸乾,白衣迴歸無塵,他看著安樂撐傘離去的背影,微微眯起了眼。

他能感受到,少年胸中藏有猛虎,心中意氣如烘爐。

可那又如何?

他怒,他恨,他滿心不甘又如何?

他洛輕塵與少年之間差距,好比天上星辰與地上塵石,沒有任何的可比性。

況且少年啟蒙如此之晚,根骨早已定型,錯失築基良機,未來必將舉步維艱,故而胸有猛虎,可少年卻沒有釋放猛虎的資本。

淡淡一笑,洛先生轉身朝著靜街之外另一方向走去。

“洛先生,這打手當如何?”

衙門捕快恭敬對著洛先生的背景詢問。

然而,洛先生根本沒有回應的興致。

那車伕牽著馬走來,面無表情,聲音沙啞:“襲擊舉人,襲擊修行者,死罪。”

捕頭瞬間明悟。

……

……

穿過令權貴敬畏的石碑玉坊,行至林府門前,安樂平復了心緒,合起油紙傘,甩幹水漬,叩響了掛銅門環。

這一次,花夫人出手相助,安樂非常感激,自當親自上門向花夫人道謝。

硃紅大門開啟了,林追風英氣十足的面孔映入眼簾。

當林追風看到門口,如落湯雞一般的安樂,眼底亦是閃過一抹厲色,那些試探林府的人,手段越來越過分了。

安樂的情況,她也知道了,花夫人一出手,林追風就感應到,也從花夫人口中得知了些許實情,因此林追風眼中帶著幾分憤懣,看著被連累的安樂,也有幾分歉意。

“安公子裡邊請,大夫人在水榭中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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