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嶽的霧氣散開一半,春雨細密落下,雨勢越來越大,每一粒春雨中,似都夾雜著從這座崢嶸山嶽中蒸騰而起的劍氣!

明明是一座死物山嶽,卻因為劍氣的彌散,宛若活過來般,如一尊伽作的浩大天神,俯瞰著在祇軀體上攀登的凡間生靈。

聖山第六山,似一柄墜入凡間的仙劍所化的山嶽。

半山之上濃霧遮掩,但半山往下,桃花盛開,石徑清晰,一位白衣身影,孤獨且艱難的拾階而上。

山麓腳下,陽光大道早已消散,暮雲重合,像在惱怒先前被人切開的屈辱,降下磅礴大雨。

但匯聚在山麓腳下的修行者們,卻渾然不在意,盡數瞪大眼眸,盯著山麓石徑上,那宛若一朵白梅般的身影。

“此人竟是放棄了成為守山人的機會,選擇登山搏小聖令?!”

“狂生一個,竟敢如此拂逆山主嗎?”

“也許……是剛剛登天的林府花解冰的意思呢?花解冰覺得這少年配得上小聖令?”

……

各種各般的聲音,嘈雜不休,哪怕滂沱雨勢都無法洗刷他們的熱情。

種舜朝、葉寵和洛輕塵三人與安樂錯身之後,沒有選擇下山,三人心頭有幾分熱切。

安樂登山,為的是小聖令。

小聖令唯有山主方有資格分發,想要小聖令,有兩種辦法,一種乃家族長輩出手,為他們付出足夠多的代價,從山主手中取來小聖令。

另一種,得山主眼緣,且自身透過山主考驗才能獲得。

兩種辦法都不甚容易,第一種山主的脾性琢磨不定,未必願意置換,第二種虛無縹緲的眼緣,就更莫要說了。

故而,在得知安樂竟是有機會,且有膽魄去取小聖令時,種舜朝和葉寵才滿是敬佩。

他們心頭熱切,不曾選擇下山,而是跟隨在安樂身後,與他一同登山。

洛輕塵經歷安樂無形中造成的打擊後,面色苦霽,本想下山,思前想後,卻也跟著種舜朝與葉寵一同登山。

他們登山僅是爭那一絲渺茫的機會,萬一他們表現的比登山少年更優異,或許……可以得山主青睞,獲得小聖令呢?

大雨磅礴,洗過的石徑上,流水如短瀑,潺潺不止。

白衣少年之後,三人復登山。

山麓腳下,匯聚的諸多修行者看到洛輕塵三人跟隨登山,未曾被山主驅逐,心頭卻也蠢蠢欲動。

登一登這山階,似乎並無不可,萬一……鋒芒蓋過了那少年,也許可創一段佳話。

一時間,在暴雨中停駐的車輦中,一位又一位修行者飄然而出,撐著油紙傘,如一朵朵天地間盛放的花朵,如百舸爭流登那青山石徑。

……

……

安樂此刻顧不上身後那些跟隨上來,打算蹭這波機緣的諸多修行者。

但哪怕顧上了,也並不在意,山主未曾阻止,那便是應允。

機緣就在那裡,與緣牽上了線,該屬於你的,誰也奪不去,若被奪走,那便說明無緣。

登高壯觀天地間,大江茫茫去不還。

石徑流淌下的水流,蘊藏著劍氣,宛若一條奔騰江流,阻礙前路。

踏出第一步的安樂,便感覺到了山中有劍氣蒸騰,無形壓迫卻往下垂落,雙肩似扛著山嶽而行,步履維艱。

體內鍛體第一境圓滿的氣血,於此刻奔湧,卻根本壓不住水流中的劍氣,身軀搖搖晃晃,隱有要被沖走的風險。

艱難跨越了十階左右,便感覺十分吃力,速度極其緩慢。

但是安樂不著急,視線堅定的望穿雨幕,盯著下一石階,感受著劍氣與威壓,調動著腿部肌肉,踏足下一階。

種舜朝和葉寵跟在安樂身後,面色古怪。

“為何這麼慢?”

“山腳下的劍氣威壓不過剛湧,起步就如此艱難,這樣也來爭小聖令?”

二者對視,彼此眼中盡是不解,倒是沒有瞧不起,只是有幾分錯愕。

窺一斑而見全豹,見一葉而知深秋。

雖然他們看不透,可由此亦能猜測出登山少年修為也許並不高。

“鍛體第一境,煉神初立胎息,僅此而已。”

洛輕塵揹負著手開口,儒衫飛揚,周身有劍氣縈繞,風雨不沾身。

種舜朝與葉寵頓時愕然,周圍跟上的,撐傘的諸多修行者亦是滿目震驚。

修為如此低……得成守山竟不願,還欲要搏一搏小聖令,瘋了嗎?

是否有些自不量力?

諸多修行人透過雨幕,觀少年倔強且踉蹌登山的背影,一時間無言。

倒是無人恥笑,畢竟,少年得山主眼緣,本可入聖山,但其不願。

這種欲搏小聖令,於修行道上的求索勇氣,他們並無資格恥笑。

但諸多修行者卻心頭熱切,因為這說明,他們蹭一波機緣,得小聖令的機率愈發的大了。

雨水轟鳴沖刷,修行者們默然無言,默默登山。

洛輕塵盯著安樂的背影,被打擊的多了,面容上已經不見自信笑容,盯看許久,他吐出一口氣,略顯謹慎的邁步超過了安樂。

並無異變。

隨後,洛輕塵負手破開風雨,飄飄渺渺登梯直上。

一旁的種舜朝與葉寵則亦未選擇跟在安樂身後緩慢蹣跚,越過了那一抹雨中白衣,登階而上。

大雨磅礴,天不待人。

一位又一位修行者紛紛超過了安樂,逆流雨階登青山。

安樂不知不覺落在了後面。

但他並不是最後一位,在他身後,還有一道身影,身影曼妙撐著一把油紙傘,素衣霓裳,戴著面紗,看不清面容。

少女跟在安樂身後,靜靜看著,看到安樂腰間竹劍,眸光微凝,隨後觀少年蹣跚。

要看這少年,憑什麼要搏這小聖令。

……

……

安樂一步一步登梯,壓力愈發的大了,每一粒雨水中,都蘊含著劍氣,要將他釘在山梯之上。

顧不得別人,念頭只剩登梯,體內氣血被夾雜料峭春寒的雨水所衝擊的無法運轉,如枷鎖覆蓋身體,他舉步維艱,進退維谷。

這樣的局面,是他自己的選擇,他並不後悔。

心神觀想《劍瀑圖》,從天空墜下的億萬滴春雨,似化作了億萬道劍氣,如飛瀑、如銀河。

在這一刻,竟與《劍瀑圖》的畫面不謀而合。

安樂毫不猶豫,將今日汲取的全部歲月氣,加持自《劍瀑圖》,使得歲月氣從四縷,達十一縷。

一念入胎息,心神於周身探索,呼吸平緩如細流。

【天生劍客】道果,在這一刻,像是復甦過來,宛若貪婪的海綿,汲取著料峭春雨中夾雜的劍氣。

【千古之才】道果,輕輕顫慄。

安樂心神在觀想中壯大,泥丸宮中,一口劍安靜懸浮,周身一縷又一縷劍氣滋生,似交織成一汪劍池。

眼前有曾經觀看過的歲月畫面浮現而出。

有少年于飛瀑之下鍛五禽。

安樂眸光放光彩,仰頭往天穹,暴雨如瀑,他欲以如瀑暴雨鍛體。

身後少女忽而瞪大了面紗下的明媚眼眸。

只因那少年佇立石階,竟是開始演練五禽。

虎式,熊式,猿式,鹿式,鳥式……方寸石階間,演五禽鍛體!

一直封鎖少年身軀的枷鎖,轟然被衝散,氣血滾沸於皮膜下奔走,天地靈氣忽如一夜春風來,夾雜著雨水中的劍氣,一點一點混合著氣血,漫入四肢百骸,滲入骨骼!

安樂於此刻,入鍛體第二境,鑄劍氣靈骨!

煉神鍛體同時進行,胎息凝劍池,鑄劍氣靈骨!

這是什麼天賦?!

安樂身後的撐傘少女,目光驚異。

若是換了尋常一境鍛體修行者,怕要山間嫩花,被這份青山劍雨打折腰桿。

可少年竟逆流而上,引劍氣鑄靈骨,觀劍雨聚劍池!

好氣魄!

難怪有底氣搏一搏這小聖令。

山道之上,天地忽靜。

安樂睜眼,唇角掛笑,踏足鍛體第二境,打破枷鎖,那山梯中漫出的劍氣都變得溫柔,憑空的壓力都宛若春風。

他抬起腳,踏足下一階石。

隨後,一步一步,行雲流水,再無阻隔。

……

……

洛輕塵登梯二百八,再也無法維持優雅,雨水浸溼他的面容與儒衫。

他的腳抬起,可卻如何都無法落在下一階梯上。

劍氣噴薄,壓力如嶽,

三百階上,那插在桃花樹上的墨色青鋒,發出清冽劍吟,在歡呼,在雀躍。

可是,洛輕塵卻只能遙望不可及。

雨水順著他的眼角滑落,帶著不甘。

種舜朝與葉寵亦是如此,他們嘆息,知這小聖令與他們無緣。

山道上,油紙傘凌亂拋灑,一位位修行者沒了輕鬆寫意,各自遇到了難以打破的枷鎖與阻礙。

他們有的面容扭曲,有的放棄掙扎,有的喟然嘆息……

果然,蹭機緣亦不是那麼好蹭的。

忽而。

有清晰的腳步聲,踩的雨水迸裂,有節奏且平緩。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

卻見那原本落在最後的白衣少年,腰間別一破爛竹劍,從容登梯而來。

再無半點艱難與阻塞。

他超過了一位又一位駐足石徑的修行者。

超過了種舜朝與葉寵。

超過了舉步而不得落的洛輕塵。

登梯三百階,來到桃花樹下,青山似都因此而嫵媚。

安樂伸出手,在眾目睽睽之下,握住了墨池。

順理成章的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