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泥得雨滑於鏡,曉樹帶雲淡似圖。

第六山。

半山閒亭。

一身青衣的第六山主,手掌撫在側畔的松木劍匣上,眼簾低垂,看透朦朧煙雨,看盡山下風光。

花夫人亦嫋嫋立於亭中,素衣在春風中吹拂,眼眸中有著驚喜與滿意。

“我曾見安樂三刻入定,三日開氣血圓滿,便預料過他的天賦定然不凡,屬於大器晚成的璞玉,加上不低眉折腰的脊樑傲骨,未來定然有所成就。”

“卻不曾想,今日能給我如此大的驚喜。”

花夫人聲音如珠玉落盤,清脆迴響。

亭中的第六山主僵硬的面容上,亦是挑起一抹笑:“小聖令的考驗,從來不看修為之高低,更看天賦,心性及機緣。”

“小聖令雖為我等山主發放,但每一枚中都蘊含著聖師留下的機緣,既是機緣自然看的便是緣分。”

“種舜朝與葉寵天賦不錯,但他們二人更多是在戰場上培養出的殺伐脾性,在劍的感悟上與我不契合,故而在山道拾階甚至不如洛輕塵,可他們若是去三師兄的第三山,也許能走的更遠。”

花夫人微微頷首,認可山主的話。

“洛輕塵有天賦,但唯一缺陷便是當初被李幼安破了道心,這些年道心未曾堅韌,反而越來越脆弱了,這也是令人想不到。”

第六山主再道,點評了洛輕塵。

“安樂以第六山的劍氣淬體鑄靈骨,又觀想你所授《劍瀑圖》,泥丸宮中聚劍池,二者雙管齊下。”

“天賦……好的讓我有些意外。”

“我匣中的劍都在興奮的顫抖,他是個很好的傳人,可惜,他不會成為我的守山人了。”

第六山主面色冷酷,但冷酷之下,蘊藏著可惜。

花夫人輕笑,目光透過煙雨,看到了手握墨池的安樂,似是呢喃:“這天賦……確實讓人意外。”

“天賦,心性外加對劍的吸引力,三者俱是佔據,小聖令他得的實至名歸。”

第六山主面容肅穆。

伸手一拍松木劍匣,巨大的劍匣落在他的背上,他邁出步伐,走出了閒亭,朝著山下而去。

花夫人亦是翩然跟上。

……

……

天地間的驟雨,隨著少年的拔劍,像是被抽走了脾性,突兀變得柔和,如纖纖牛毛,飄飄灑灑,溫和潤物。

山道上,駐足止步的諸多修行者,抬頭望著三百階處桃花樹下握劍的少年,神色俱是複雜。

他們每個人心頭心存的僥倖,皆在安樂輕描淡寫越過他們時,煙消雲散。

搏小聖令,考驗的是天賦、心性以及與小聖令的契合度。

安樂一開始的舉步維艱給了他們希望,後來才是明白,安樂只是在借第六山的劍氣,在磨礪自身氣血,在突破之後,便展示出了天賦上的卓絕。

一騎絕塵破開了束縛,輕易的拔劍。

種舜朝與葉寵雖然驚訝,但卻不失落,本來他們便是來碰運氣,得失皆安天命。

他們亦清楚,第六山的劍氣與他們並不契合,本身得第六山小聖令的可能性就極小。

洛輕塵目光怔然,收回了落不下去的腳掌,道心上的塵埃倒是沒有擴大,或許……是麻木了。

亦是因為洛輕塵本身就對奪小聖令沒有太大的自信,道心上的蒙塵,讓他很清楚,他不配。

面色苦霽,洛輕塵深深看了一眼那桃花樹下握劍的俊朗少年。

隨後轉身,頭也不回的朝著山下行去。

這傷心地,他是一刻也不想呆。

他得回去好好想想,如何洗去道心上的塵埃,他未來的路,該如何走。

其他修行者多看了兩眼,在春風裡、細雨中、在桃花下,握劍綻光彩的少年。

隨後盡數轉身下山,他們現在迫切的想要知道少年的所有訊息。

今日之後,臨安府……此子必將名揚!

……

……

安樂握著墨池,感受墨池寶劍歡快的顫慄與劍吟,身沐春風春雨,心情也不禁愉悅。

鍛體突破第二境,煉神胎息亦凝聚劍池,大有跨越,距離第三境脫俗,越發臨近。

更是收穫這柄墨池兼小聖令。

可以說賺的盆滿缽滿,此次第六山,不虛此行。

握著墨池,可以感受到寶劍之中有一縷劍氣蘊藏,只要他心神探查,便可細細感知。

那應該便是小聖令,對話聖師的條件之一。

安樂揚起唇角,輕撫著墨池寶劍,臉上笑意明媚,心情大好。

此刻若是有一壺燕春裡酒鋪的老黃酒就好了。

飲酒、品劍、高歌,後下山。

煙雨微微,一片笙歌醉裡歸!

痛快!

山路上,只剩一位撐傘的娉婷少女,安靜站立觀那在春雨中光芒璀璨的少年。

揹負松木劍匣的第六山主以及花夫人,順著石階而下,來到安樂側畔。

少女撐傘得見,欠身頷首:“葉家葉聞溪,見過第六山主,見過花夫人。”

第六山主木著一張臉,點頭:“你已有小聖令,更已入小聖榜,何故登梯?”

少女葉聞溪眺望了安樂一眼,輕笑:“小聖榜上再添新人,自是要提前瞭解下對手,觀其是否實至名歸。”

“小女子告辭。”

少女葉聞溪話畢,笑的灑脫,撐傘轉身離去。

安樂看著少女背影,他亦是知道少女一路跟在他身後,直至三百階,少女其實也有資格取這小聖令。

在安樂眼中,少女身上的歲月氣,如海草般搖擺著,若是可以……

嗯?

安樂忽然一喜,他氣血入鍛體二境,煉神胎息聚劍池,賢者時間的【歲月氣】一欄,竟是可以再度使用。

毫不猶豫,安樂心神一動,汲取少女身上歲月氣!

撐著油紙傘,轉身下山的少女毫無察覺,根本不知自己已然白給了一波。

連續三縷歲月氣縈繞指尖,隨後漫入體內,安樂心滿意足,不過,花夫人與第六山主在側,他未選擇觀察歲月氣。

第六山主看著安樂,眼中滿是欣賞與惋惜:“可惜,你不入我第六山……你的墨竹,你的劍道天賦,都讓我很滿意,但讓你做守山人確實屈才。”

“我這第六山向你敞開,你若有新的畫作,俱可拿來與我分享,登山間隙,可借山間劍氣洗禮淬體,比你腰間那塊妖氣玉佩要好些。”

山主說道。

安樂聞言,誠摯拱手作揖:“多謝山主。”

第六山主點了點頭,多說了些話:“小聖令入手,只是開始,你的修為著實低了些,在小聖榜上只能是最末。”

“你若要獲得對話聖師的機會,至少得入小聖榜前三。”

“你現在太弱,珍惜天賦,莫要蹉跎。”

“再說最後一句。”

第六山主冷酷轉身:“看好你。”

未等安樂有所反應,便已揹著巨大的松木劍匣上山。

望著這頗有性格的第六山主,安樂面容不禁柔和,本以為拒絕對方守山人邀請,會得罪對方,現在看來,是他想的狹隘了。

花夫人輕笑:“山主所言俱是事實,得小聖令只是開始,你莫要驕縱。”

安樂作揖稱是。

“你下山去吧,與追風與九妹先行回臨安,我還有事,就此告別。”

花夫人佇立春風裡,眸目中欣賞的望著少年。

隨後劍光縈繞周身而起,躍入山間霧端,消弭無蹤,遁入雲海深處。

春雨停歇,雲後似有斜陽傾照。

行至山下,安樂轉身觀山中石徑,初登山是的狼狽,阻遏與彷徨,讓他不禁會心一笑。

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安樂白衣翩然,脊如傲竹,腰間別青山,執劍墨池。

踩著落花泥濘,伴著雨後新草。

瀟灑走向停在遠處的林府車輦。

……

……

雨停沙溜淺,風定野蟬鳴。

文院白牆黑瓦的建築群,一番春雨洗禮,霧氣朦朧。

平凡草廬靜落其中,簷下碳爐中的水仍舊在滾沸,熱氣濛濛起。

下棋的兩位老人,卻是已然欲散場。

品完最後一口西湖龍井。

太廟老人趙黃庭起身伸懶腰:“今日的棋便下到這裡吧,你我不分勝負,改日再手談。”

三夫子對於趙黃庭的不要臉習以為常,輕笑捻棋子歸盒。

“如你願了?”三夫子道。

“表現挺好,青山贈他或許真不會被辜負。”

趙黃庭心情不錯,捋長眉一笑。

“今日之後,安小友定將名傳臨安,他的畫、他的詩、他的劍俱會被人拿出稱道,臨安府真正的繁華將會向他敞開,蝕骨銷魂的富貴,如洪水猛獸般襲來,望他能堅守本心。”

“唯一美中不足,老六山主硬是耗了我的人情,賊壞!”

趙黃庭雙手負在身後,邁步出了草廬,踩著泥濘路徑。

未回首的擺了擺手。

“走嘍,打一壺燕春裡的老黃酒,切上兩斤丁衙巷的滷牛肉。”

“歸去太廟巷,給安小友慶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