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北風吹雨去,數峰清瘦出雲來。

第一山,茅廬。

香柱焚燒,青煙嫋嫋。

料峭春雨於屋外飛灑,卻無法侵蝕茅屋內的溫暖絲毫,端坐香爐前的老人慵懶的打了個哈欠,伸些懶腰。

“安樂……此子不是老六非常欣賞,並從紅塵劍匣中贈出一柄墨池的少年嗎?”

“方登小聖榜不久,前幾日還是雙二境,這便入雙三境……這天賦,難怪主動引得小聖榜更迭。”

老人拾起以香灰成字句的竹簡,行至茅屋簷下,外有雨珠滴滴答答,如珠簾網羅。

對著竹簡吹了口氣,香灰盡去,竹簡下卻亦有真實的文字呈現。

彷彿鐫刻在竹簡上,時光都難抹其跡。

老人輕笑,手中竹簡竟是漂浮了起來,緩緩飄出茅屋,伴隨一聲嘹亮的鶴唳。

竹簡竟是化作了一隻白鶴,白鶴拍打著翅膀,破開春雨與山霧,嫋嫋朝著人間而飛去。

小聖榜更迭,自是要傳遍人間。

引起榜單更迭者,自要揚名。

……

……

燈火迢迢,春雨逐漸停歇,夜空似有星光呈現。

太廟巷中小院內。

透過尋常的格子木窗,可見有一少年執筆於桌案上作畫,筆走游龍,濃墨淺墨總相宜,濃郁墨香於屋內嫋嫋,伴隨春雨塵氣,讓人心曠神怡。

少年眸光精亮,氣神高昂,落筆畫卷,其上墨竹迸發著昂然姿態,朝氣蓬勃彷彿迎著陽光而傲然生長。

春雨夜,畫晴竹,卻一點都不顯得違和。

太廟老人趙黃庭佇立側方,掌著燭燈,滿是欣賞的觀畫,唇角掛著幾分舒心笑意。

畫者的心境是最能影響畫作風格,作畫本就是捕捉靈感的過程,心情暢快,意念通達,做出的畫,自然也朝氣蓬勃。

安樂沉浸在作畫中,心神縈繞,泥丸宮中劍爐輕顫,劍氣鏗鏘,似蔓延而出融入了狼毫浸潤出的筆墨中。

當最後一筆落下,畫卷似都綻放出春日暖陽,蓬勃朝氣,鋪面而來,簡單的屋舍似都綻放出別樣的光彩。

“好!”

趙黃庭掌燈而贊,眼中的欣賞之意愈發濃重。

“此畫融你破境心神,朝氣之熾烈,幾欲透紙而出,可入七品煉神寶圖之列!哪怕在七品煉神寶圖中,亦頗為珍貴!”

老人誇讚之意毫不掩飾。

畢竟,這畫融合少年剛破境的自信、熾烈心境,蓬勃向上,觀之自會受其積極影響。

安樂一笑,提筆習慣性落款:“今日破境,心神開朗,老友邀請,遂畫墨竹,其實胸中之竹,並非眼中之竹也,因而磨墨展紙運筆,又是一格,其實手中之竹,又不是意中之竹也……”

最後再上書“板橋竹”三字。

取淬妖寶玉蓋印。

畫卷之上心神光輝一閃而過,一幅晴竹圖,蘊煉神之意。

安樂作畫完畢,行至窗前,呼吸新鮮空氣,老人則是掌燈細細觀畫,面容上喜愛之情溢於言表。

一幅畫畢,安樂感覺突破後的激動與浮躁心神逐漸沉凝。

作畫而養性,確實有幾分道理。

安樂轉身看向了細細賞畫的太廟老人。

忽而,心神一動,光幕中【歲月氣】一欄開始微微跳動。

老人身上,密密麻麻的歲月氣微微飄搖,隱約間,似有一縷歲月氣,要脫離老人身軀而出。

幾番拉鋸之後,歲月氣動搖,被安樂抽離。

安樂心頭頓感欣喜。

修為破三境後,終於能薅動老人身上的歲月氣了,儘管只是一縷,但……意義非凡。

倏地,那一縷歲月氣,迸發出一抹金色,於他眼前化作了金色香柱,嫋嫋燃燒。

安樂微微一怔,看了正興致高昂在賞畫的老人一眼,思忱片刻,選擇觀摩歲月。

眼前的春風春雨春夜,如碧波盪漾,泛起漣漪。

久違的流金歲月如畫如卷如青煙,於眼前緩緩呈現。

……

痴雲堆積天如墨,雪浪奔騰江愈明!

巨大的江河宛如一條在大地上翻湧的祖龍,每一片浪花盡是其身上鱗甲,轟鳴之間,如怒龍嘶吼。

此為滄浪江,天下絕險之地,隔絕南北,化為天塹,大趙南遷時最大的倚仗。

一江之隔,隔了大趙往昔崢嶸歲月,亦為大趙帶來五百年如夢繁華!

在滄浪江以北,大地動盪,千軍萬馬馳騁,掀起塵土如風暴黑壓壓的席捲而來。

滄浪江上,一艘又一艘華貴至極的巨木樓船,乘風破浪,撞碎江水,浩浩蕩蕩橫渡。

木樓船上有著大趙皇朝的旗幟,遭迷濛水汽浸潤,似都少了幾分硬氣。

文武百官、文人士子、皇親貴胄……皆是佇立樓船,樓船周遭江流中有巨大的妖龍身影翻湧,那是相助大趙皇朝南遷的盟友,鯤鵬山中妖龍。

安樂自是知曉眼前的景象是為何。

五百年前大趙南遷,多少人早已忘記,而如今,安樂於歲月氣中再度觀得這般畫面。

黃木樓船艘艘破江而走,樓板上,百態橫生。

有甲冑將士手握長槍滿目不甘與悲涼,有文武百官跪倒木船面朝江北大地嚎啕泣血,有武將怒吼連連,炸碎江流。

天時懟兮威靈怒,嚴殺盡兮棄原野!

黃木樓船上,武將們的願望不得實現,只能滿懷不甘。

不甘的情緒,如颶風交織。

江上蒼穹,黑雲遮瑕,有怒雷於雲後乍現,帶來扼喉的壓抑。

有強者於雲流後穿行交鋒,絕世強者的心神與氣血碰撞,天地色變。

安樂的視線似乎破開層層雲流,直上蒼天九十重,見得雲海後同樣有強者在進行對峙。

那是為了讓大趙能夠安然退過滄浪江,而捨身斷後的強者。

滄浪江北,有恐怖的戰車在九匹覆甲妖馬拉扯下,傾軋而來。

戰車上,一道魁梧的人影佇立,戴著黃金面具,身披金甲,只是巋然而立,便如一尊無上神明,強橫的氣血如柱,衝入雲霄,要撞碎青天!

冰冷、傲然、霸道的眼神自黃金面具下掃來,帶著對大趙南遷的不屑。

元蒙皇帝!

安樂只是看一眼,便明白此人是誰!

那位天下第一強者,彎弓敢射天仙的元蒙皇帝!

哪怕只是從歲月氣中窺探,安樂仍可感受對方的強大,天下第一強者之威勢,的確不同凡響。

忽而,佇立戰車的元蒙皇帝取來彎弓,弓拉滿月驟然射出如流星般的一箭。

箭斷滄浪,欲隔江射爆南遷樓船。

一道劍光而至。

天地之間一聲豪邁大笑。

蒼莽大地的廝殺戰場上,鐵甲重重間,有一道華衣身影,拎著一把破竹劍,擋下箭矢,復一路前衝,所向披靡,劍氣所至,開山裂石!

哪怕元蒙鐵騎的重甲亦是難以抵擋!

安樂瞬間被吸引目光,盯著那一席華衣,那放浪形骸的男子身影。

這一年,有人豪氣干雲霄!

這一年,有人滿頭青絲未曾染霜,眸中猶帶青雲志。

這一年,有人拎起一把破竹劍,便敢對殺天下第一的元蒙皇帝!

“趙黃庭持青山而來,請元帝且看青山重不重!”

男子一笑,朝著元蒙皇帝斬出三劍。

元蒙皇帝與衝入雲霄,劍氣與氣血碰撞,隱約間雲海皆被撕開!

三劍過後。

趙黃庭口中喋血,手持竹劍墜下雲海。

男子墜回滄浪江上,拄劍立於黃木樓船之上,破江而去,喊話穹天。

“元帝,今日不夠爽利。”

“待大趙大軍北上,我將執青山再來!”

雲海中,一身金甲的元蒙皇帝,並未追殺,只是腳踩雲流,淡淡注視。

……

畫面至此開始悄然散去。

安樂心頭震撼無比,久久難以平息,看了看腰間竹劍青山,又看了看正掌燈觀畫的老人,心頭百感交集。

這才是真正的流金歲月,原來這不起眼的老人,曾與天下第一搏殺過。

曠古的豪情,沖天的狂邁,讓安樂心緒波動。

眼前,有湛藍小字緩緩浮現。

【獲得歲月道果:豪氣引】

【注:豪氣引(道果):引得世間多豪氣,敢讓凡夫斬鬼神,消耗豪氣加持己身,可獲特殊戰力加持】

一縷流金歲月氣,凝成一顆歲月道果。

安樂甚是歡喜,細細研究後,安樂發現這道果【豪氣引】與【無畏心】有些相似,皆無法加持歲月氣。

隱約間,道果【豪氣引】中的豪氣溢散而出,洗禮著安樂的心神與靈魂,另外,安樂有種感覺,若是他願意,可將【豪氣引】盡數宣洩,獲得極大的加持。

不過,一旦那般操作後,興許【豪氣引】道果會枯敗,乃至消弭。

道果自溢的豪氣,似在悄然融入安樂的氣魄。

腰間青山微微顫動,似發出清冽劍吟。

桌案旁,掌燈沉浸於觀畫中的老人,忽而扭頭望向佇立窗前的少年。

春雨伴著春風吹來,撩起少年身上青山,劍吟縈繞,隱約有一股豪氣自少年身上生出。

老人一時間不禁有些恍惚。

彷彿在這一刻,自少年身上看到了年輕時候的自己。

……

……

白牆黑瓦的建築點綴在山麓之間。

有一隻白鶴破開春雨,拍翅而來,無數文院教習先生觀之流露驚訝與錯愕。

作為文院教習先生,他們自然知道白鶴的出現意味著什麼。

小聖榜更迭,白鶴為憑!

白鶴落入文院,便化作了竹簡,被獨坐草堂中的三夫子所得。

“嗯?”

三夫子蒼老的眼眸中流露一抹錯愕。

“尚未出現挑戰,小聖榜便現更迭……多年來頗為少見。”

三夫子呢喃,隨後他喚人進來,抄寫新的小聖榜,並且將之釋出。

這一夜,臨安夜未央。

……

……

秦相府。

池榭之間,風景如舊。

春雨滴落敲打閒亭黑瓦,如珠玉落盤,頗為清脆。

碳爐燒著熱水,爐中有片茶葉在上下翻滾,散發濃郁茶香。

王勤河腰間挎著那柄龍脊刀,眯著眼,品著上好的西湖龍井,伴著春雨飲茶對談,讓他心曠神怡。

秦千秋端坐對面,正在洗茶泡茶。

忽而,遠處有一位儒衫文士撐著油紙傘而來,在秦千秋耳輕言兩句,送來一份黃冊。

秦千秋眉頭驟然蹙起,想了想,將黃冊遞給了正愜意飲茶的王勤河。

王勤河楞了下,接過記載著小聖榜排名的黃冊翻閱。

當翻閱到最後,他臉上浮現出一抹茫然。

啥都沒幹……他怎麼小聖榜又墊底了?!

許久,眼眸中視線逐漸凝實,鋒銳如刀。

小聖榜的確會出現更迭,但是這種因為對方破境就降他排名的情況……著實有些羞辱。

雖並非沒有過先例,但他著實不甘!

沉默許久,王勤河緩緩起身,手掌搭在了龍脊刀的刀柄上,一步一步走出了閒亭,邁步入春雨中。

刀氣縱橫,無盡春雨灑落,被粒粒碎盡。

“王兄?”秦千秋起身,不由問道。

王勤河一步一步氣勢漸漸攀升。

“莫名墊底,自然是要去挑戰。”

“我心不服,意難平。”

“倒要看看,這少年剛入三境,憑甚壓我一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