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方向總是要比中原先下雪,六月盛夏平妖道都會下雪,更何況是冬月裡,位處中土西北的浮屠洲了。

有個少年人蹲在路邊,罵罵咧咧的,「鍾孝泉,你也是個扯犢子的玩意兒,你以為我爹不知道你真正歲數呢?逮誰都說你三十幾了。哪兒有啊?你今年不才二十九嗎?這算不算是欺君罔上?」

鍾孝泉拄著柺杖,氣笑道:「殿下,你扯遠了,明王又不是我氣走的,你衝我撒氣幹什麼?」

少年人瞪著眼起身,「哎,太常寺少卿,怎麼跟太子說話呢?」

鍾孝泉無奈,只得抱拳,沉聲道:「差不多行了啊!Yin祠封正與拆除,那是臣的事,太子還是趕緊回長安吧。」

少年人正是太子趙焱,皇帝都已經卸了他浮屠洲大都督,還賴在浮屠洲,死活不肯回去。

結果呢?給明王打了一頓,害得自己都受牽連,被丟在這荒郊野嶺不管了。

得虧身邊有赤龍衛,要不然出來幾頭妖精,人家管你什麼太子什麼少卿呢?

不過說是這麼說,但金鵬是不會讓景煬王朝的太子在浮屠洲出事兒的。

至於小小太常寺少卿,一個正四品而已,誰會在意?

碰上這麼個不講理的太子,鍾孝泉也沒法子。這太子殿下,不像太上皇,更不像陛下,也不知道像了誰。

無奈,他只好拱手恭恭敬敬說道:「太子殿下,煩勞上船吧,咱們先回滅洲城行不?」

趙焱撇嘴道:「不去不去,去了還不把我綁回長安啊?我要去走江湖!誰要回去當什麼太子啊!讓趙思思當女皇去,我可不當皇帝。實在不行,鍾少卿幫忙傳信回去,幫我跟我那老爹說,趁著年輕再生一個啊!反正他才三十幾歲。」

說起這個,就嘟囔個沒完沒了。

「我好不容易才騙了他跑出來,仗打了一年多,我連個五品將軍都沒混上,仗打完了!我跟誰說理去?毛霖那個王八蛋都正六品了,我不服氣。你爹跟我二伯不是一個斥候隊的嗎?我二伯跟我這麼大,已經是五品將軍了!」

鍾孝泉無奈道:「你跟椋王比什麼?那時候的五品將軍,放現在怎麼都是正三品了。陛下說了,讓你先去走江湖了。祖宗,回吧!」

趙焱呵呵一聲:「你看我信不信?我爹答應,我娘也饒不了我啊!」

鍾孝泉也不慣著他,勸不成那就來硬的。

剛要招呼赤龍衛上來綁了,大不了再一擼到底嘛!我回去當我小縣令去都行。把這小祖宗放在身邊,這浮屠洲跟大月的Yin祠能留幾個?全得拆光了。

可還沒開口,赤龍衛已經現身,將二人圍在身邊。

鍾孝泉一皺眉,沉聲道:「怎麼回事?」

「殿下,鍾少卿,有大妖氣息,境界很高,極高!」

鍾孝泉聞言,幾步走出去,沉聲道:「帶著太子走,我倒要看看,剛剛投降便敢襲殺我景煬太子的,會是什麼人?」

正此時,兩道劍光先後落地。

鍾孝泉定睛一看,當時就頭大如鬥。

身邊還有個小祖宗,這會兒又來了倆姑奶奶?

他嘆息一聲,躬身行禮:「見過長公主、青莜公主。」

白小豆笑道:「鍾大哥,你是我的先生,別這麼客氣啊!」

姜柚則說道:「赤龍衛退後吧,那頭大妖是我的坐騎,你們……」

話都沒說完呢,白小豆嗖一聲已經到了趙焱身邊,一把揪住趙焱耳朵,眯著眼睛,問道:「三叔傳信給我,說你死活不回去,三嬸急得要親自來浮屠洲了。」

許多年不見了,趙焱一下子沒認出來。

這會兒明白了,所以已經是哭

喪著臉,喊道:「豆豆姐……姐,手下留情,再揪就掉了!」

白小豆呵呵一笑,「太子殿下,好大的威風啊?聽說一路上盡找狐女了是嗎?怎麼?以後當皇帝了還真要找後宮佳麗三千?」

趙焱瞪了鍾孝泉一眼,找狐女的事兒我豆豆姐怎麼知道的?

鍾孝泉假裝沒看到,而是走去姜柚那邊,問道:「椋王殿下還好嗎?」

姜柚撇嘴道:「我師父可不是椋王了。」

此時趙焱被揪著耳朵扯到姜柚面前,「喊柚兒姐,你跟思思小時候到青椋山,誰帶著你們逛的,忘了?」

趙焱側著身子,死活掙不開,瞧著有些滑稽。白小豆又一用力,他趕忙說道:「記得!怎麼不記得,就是柚兒姐怎麼越長越好看了,我差點兒沒認出來啊!」

鍾孝泉憋著笑,拱手道:「那就煩勞二位公主將太子帶回長安了。」

白小豆看向鍾孝泉,問道:「你呢?」

鍾孝泉嘆息道:「我戴罪之身,要回去恐怕得一兩年呢。」

白小豆略微一頓,又問道:「毛毛雨……」

鍾孝泉輕聲道:「放心吧,活著,已經回京了。如今是正六品親勳翊衛校尉,他不想做文官,否則就是中縣縣令了。」

白小豆咧嘴一笑,「那鍾先生先忙,下次再見,得找個媳婦兒啊!歲數不小了啊!」..

沒等鍾孝泉說話,已經拉著趙焱回了畫舫,往東飛去。

甲板上,倒是鬆開了趙焱,可明顯沒有方才笑臉了。

這位太子殿下真不是裝的,從小就怕白小豆啊!因為白小豆是真敢打。

他訕笑一聲:「姐!鬥寒洲好玩兒嗎?我也想去,爹孃不讓啊!」

白小豆板著臉,沉聲道:「沿途找尋狐女?太子殿下真有本事啊!是不是以後就要全國搜尋美人兒了?膽子再大一點,就強搶民女了吧?」

姜柚倒是覺得有趣,這會兒的桃子好像師傅生氣的時候啊!

而那位太子殿下,左看右看,最終瞧見了竺束與孟九羌。

「這兩個是什麼人?」

白小豆呵呵一笑,手中多了一根柳條,趙焱瞧著可眼熟了。

「你是太子,我是長公主。按輩分兒,我師父是你二伯,我是太上皇的幹孫女兒,我還是你姐,揍你合情合理吧?我要是打了你,陛下跟皇后肯定不會怪我。要是怪我,我就去洛陽找太上皇告狀。」

太子?景煬王朝太子?

孟九羌嚥下一口唾沫,扭頭看向竺束,低聲道:「大姐頭還是景煬王朝長公主呢?你咋個不早說?這是景煬王朝太子,你也不吱一聲?」

竺束攤開手,「我也才知道啊!」

此時,白小豆說道:「柚子,揍他。趙焱,你柚兒姐可誰都敢揍。」

姜柚笑盈盈開始捲袖子,「一轉眼你都長這麼大了,那時候去青椋山,你才那麼點哎!」

趙焱哭喪著臉,一屁股坐在地上。

什麼世道,我堂堂太子,竟然淪落到這地步。

可形勢所迫,他也只好說實話了。

「狐女我找了,但我沒動啊!我就是想讓御史彈劾我,最好是廢了我的太子之位,跟二伯一樣被貶為庶民,我好去走江湖嘛!」

白小豆一愣,「真沒動?」

趙焱沒好氣道:「我堂堂景煬太子,什麼仙子找不到,我找狐女?」

竺束跟孟九羌對視一眼,「倒是有道理。」

兩雙眼睛齊齊看去,兩人立刻改口:「沒道理!」

白小豆也坐在地上,看著少年太子,笑道:「陛下說了,回去之後,給你十年光景

讓你走江湖,可以跟著我去一趟歸墟的。」

歸墟?歸墟!

趙焱眼珠子都瞪直了,「真的?」

白小豆點了點頭,露出一個玩味笑容:「陛下還說了,你要是不想當皇帝,回去之後給你找個媳婦兒,老早生下個太孫,你當個兩年皇帝就可以當太上皇了。」

趙焱直翻白眼,「他咋不跟我娘給我生個弟弟呢?」

結果後腦勺就捱了一巴掌。

白小豆問道:「毛阿雨……就是毛霖,他那個正六品,主要做什麼事兒?」

趙焱撇嘴道:「爹說,毛霖若非家裡原因,只要進了前十名,肯定會是一甲頭名,早就該是六品了,現在又戰功不小,便先給個校尉當。估計過不了多久就會放去地方州縣做地方官了。」

此時天上又飄起了雪花兒,白小豆緩緩起身,踮著腳趴在了欄杆上。

姜柚湊過去問道:「想什麼呢?」

白小豆輕聲道:「欠的一頓飯,終於能還上了。」……

長安城裡,一處賣羊羹的小攤兒邊上坐著一對母女。

誰能看出來這是景煬皇后跟小公主?

趙思思抬起空碗,「外公,沒吃飽!」

不遠處,有個頭髮花白的婦人,坐在長凳上,失魂落魄。有人來吃涼皮兒她也沒理會,就怔怔坐著。

浮屠洲的仗打完了,我的兒,你……你還沒回來嗎?

唐昧兒轉頭看了一眼,也只能無奈嘆息。

毛阿雨根本就不願回家,說了也沒用。可看著這不到五十已經頭髮花白的婦人,她還是有些不忍心。

唐昧兒轉頭喊道:「大嫂,你兒子活著,活得好好的。他在浮屠洲戰功不少,才幾年時間,已經是正六品校尉了。」

婦人猛地回神,扭過頭,張開嘴好半天才說出一句話:「那……那他怎麼不回來看看我啊?我知道錯了,真的知道錯了。」

此時有個背劍少女走來,是一直沒怎麼長大的白小豆。

趙思思眨眨眼,這姐姐看著好眼熟啊!

唐昧兒一下子起身,故意板著臉,沉聲道:「死丫頭!小時候天天給你做飯吃,怎麼連一封信都不知道給我寫?」

白小豆嘿嘿一笑,「三嬸兒,這不是來了嘛!」

白小豆扭頭看向遠處婦人,小步走了過去。

「大娘,因為五文錢害你們遠走他鄉,我一直想道歉,可一直沒有機會。一晃就十幾年過去了,終於有機會能跟您說上一句對不起了。」

婦人淚水猶如江河決堤,「不,不,不,是我錯了,是我不該把自己的想法強加在他身上,是我錯了!」

婦人淚如雨下,拉起白小豆的手,哽咽著說道:「後來我才明白,我怪的不是那五文錢,也不是那兩串糖葫蘆。我……我是怪他沒遂我的願,怪他不在我的掌控之中。我怕那時候的琉璃郡主請我兒子吃飯之後,就再吃不下他娘做的飯了。那時候,他的混賬孃親只是覺得,兒子是我的,決不能違揹我的意願。」

有個身披戰甲、腰懸橫刀的年輕人,正靠在不遠處一棵柳樹下,掩面痛哭。

白小豆邁步走了過去,輕聲道:「毛毛雨,我欠你一頓飯呢,欠了十幾年了,要吃什麼你挑,這次我付錢,我有錢。」

已經改名毛霖的年輕人,以鐵盔捂著臉,伸出左手指向小巷,哽咽道:「小豆子,這個行嗎?」

小巷之中,有個老者邊走邊吆喝。

「糖~葫蘆哎!葫蘆。」

白小豆一下子撅起了嘴,又哭又笑:「咱倆都長這麼大了,我都想不起來糖葫蘆是什麼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