賒一斤酒,這麼些年,劉景濁真是第一次賒賬。

酒鋪附近原本還很嘈雜,可劉景濁落地並開口之後,周圍居然安靜了下來。

賀東陵很快取來酒壺,雙手遞給了劉景濁。

劉景濁拿起酒壺,倒了一半,喝了一半,再沒說話,喝完就走出了酒鋪院子。

之後就響起了稀稀拉拉的笑聲,「哈!仗打完了,劉賊開始薅羊毛了?」

劉景濁站在街上,笑著說道:「海上還有許多漏網之魚,這就開始撒歡了?」

結果大家笑得聲音越大了。

劉景濁搖了搖頭,走到了蹲在街角的行目身邊,和尚也喝酒了。

行目似乎知道劉景濁想問什麼,便開口道:「中土佛門跟浮屠洲不一樣,我們是可以吃肉喝酒的,當然了,不能娶妻。」

劉景濁問道:「為什麼不去取北邊那道機緣?」

行目搖頭道:「不想。」

劉景濁摘下自己的酒葫蘆,與行目的酒壺碰了一下,輕聲道:「等我到了摩珂院,記得離遠些。」

行目反問道:「有人要殺你,你那三個弟子會袖手旁觀?」

劉景濁搖頭道:「多半是不會的。」

行目笑道:「我也一樣。」

劉景濁笑著起身,扭頭離去,沒什麼好說的了,再見面時,還可以喝酒,但你攔我我會殺你。

出了坊市,劉景濁先去了一處小巷。

少年人就蹲在那水車邊上,在等人。

現在人來了。

青年人走去少年人身邊,伸手按住少年肩膀,笑問道:「你們家主說的?」

少年點了點頭,「嗯。」

劉景濁坐在水渠邊上,輕聲道:「你的名字其實意思很大,有人跟你說過嗎?」

少年人搖了搖頭,答覆道:「你知道的,我爹沒讀多少書,他最早給我起名叫元點的,我娘說這個名字跟給小貓小狗起得一樣,後來就改成了元典,還有別的意思嗎?」

劉景濁點頭道:「有的。經書典籍,簡稱起來就是經典。元字是初始的意思,加上個典字,意思就很大了。嗯,簡單來說,就是比經典還經典。」

宋元典哈哈一樂,身邊這位,總是能說出不一樣的解釋。

不過笑完之後,又落寞了起來。

「家主說讓我一定跟你道個別,以後想見會很難的。你以後不會再回拒妖島了嗎?」

十年間,身邊這個一個月見兩次的傢伙,其實教會了自己很多東西,有時候宋元典感覺,劉景濁比爹還像爹呢。

劉景濁一笑,取出之前那枚酒葫蘆,遞給宋元典,微笑道:「當然會回來,吶,酒葫蘆送你了,我換了個好的,差的給你。」

宋元典接過酒葫蘆,也拿出來一樣東西,是他小時候劉景濁給他的糖果。

劉景濁詫異道:「還有呢?」

宋元典忽然轉頭,咧出個笑臉,輕聲道:「咱們打個賭?」

劉景濁笑道:「賭了,說吧。」

宋元典便說道:「二十年內我要是能結丹,你回一趟拒妖島?」

劉景濁點了點頭,「好。」

「一言為定!」

「君子一言。」

只要活著,一定來。

死了就沒法子嘍!

不久之後,劉景濁到了北邊一處種滿鮮花的宅子。

「決定了?要去破爛山嗎?」

紅酥點頭道:「決定了,不過會順路去你的青椋山看看的。」

劉景濁笑道:「到時我不一定在,不過山上肯定有人。對了,北牢

讓徐瑤帶走,權當抵債了。」

紅酥眯眼一笑,「到現在了,還彎彎繞的?」

劉景濁只得說道:「九洲有許多妖族幫忙建立的山頭,海里也有不少潛藏大妖,交給徐瑤,讓她幫忙釣魚。」

紅酥點頭道:「明白了。」

眼瞅著劉景濁要走,紅酥喊道:「給我的孩子取個名字吧,男孩女孩的都要,我也不知道是男的女的。」

劉景濁道破了天機,「是女孩,龍丘棠溪早就看出來了。就叫拾冬吧,長大以後,要是想學劍,讓她拜楚廉,棲客山的先生我去說,讓孫犁收她。」

紅酥點了點頭,輕聲道:「將來是否要有個姓,我會讓她自己選。」

劉景濁微微一笑,「好的。」

這名字,其實沒什麼特別寓意。

只是想讓那個孩子出生之後,不必被上一輩的事兒牽連。

其實陳黃庭還說過一句話,讓劉景濁代轉,但劉景濁想了許久,終究沒能說出口。

又何必讓陶檀兒心中生出芥蒂,兩人根本沒什麼交集,陳黃庭一廂情願地喜歡,生前都沒說出口,現在還說什麼。

等走到換功樓時,已經半夜了,但大家都在忙,現在最忙的就是換功樓了。

宋元青見劉景濁走來,微微抱拳,開口道:「大致是可以持平的,還有些盈餘,我家泉兒還是持家有方的吧?」

劉景濁笑罵一句:「你小子少在這噁心我,想好了沒有,是去青椋山還是留在軒轅城?」

宋元青笑道:「當然是去青椋山,到軒轅城不成了上門女婿了嗎?不過應該會在軒轅城待一段時間。」

劉景濁拍了拍宋元青肩膀,笑得合不攏嘴。

「我這錢穀一脈不就全了嗎?姬泉擔任司庫,你來輔佐,還有檀煙丫頭,我還愁青椋山賺不到錢?」

宋元青哈哈一笑。

劉景濁轉過身,喊道:「姚月憐,你過來一下。」

年輕女子走來,眼睛紅著,問道:「怎麼啦?」

劉景濁遞去一枚印章,輕聲道:「以後有人欺負蘆花山,只要不是你們不佔理,可以大膽去方家坊市,就說有事需要幫忙。瘦篙洲的方家鋪子,在飄搖城。」

等劉景濁走了,姚月憐才拿起印章看了看,這什麼字兒啊?我也不認識啊!

宋元青看了一眼,輕聲道:「篆文是,敢笑林禽不丈夫。」

年輕姑娘一下子淚如泉湧,她還以為劉景濁到現在還是見不得自家山主呢。

其實賀東陵那邊也有一方印章,此時這位新任酒鋪掌櫃,正拿著印章偷偷抹眼淚。

因為師父留的信上說了,他的銘牌不能掛進桃林,酒窖裡也不能有他的牌位。

賀東陵手中印章,有底款有邊款。

底款是人生何處不相逢,邊款寫著,戍邊人,趙自次。

不久後,劉景濁到了北邊墨廬。

拒妖傳三百年為一冊,如今已經修完十一冊,近三千三百年。

前十一冊都已經送往棲客山,第十一冊很快就會流傳開來,唯獨這最後一冊,尚在修訂之中。

收尾之事,每個兩年下不來,這第十二冊也是一樣。

戰功需要梳理,還有劉景濁藏了這麼久的籌劃,都得寫清楚。

劉景濁找到了代芷,讓她在第十二冊編撰完畢之後,在末尾處加上一句話。

這也是劉景濁作為人皇,為這拒妖島立下的最後一個規矩。

代芷嘟囔著問:「什麼時候才能讓大家知道你是人皇?」

劉景濁一笑,輕聲道:「放心吧,又瞞不住。背了這麼些年黑鍋,

總要讓我藉著黑鍋做點兒壞事才行吧?」

代芷一愣,「啊?什麼意思?」

劉景濁笑道:「都說我不是好人,我到時候把那些人全揍了,等到最後真相大白,大家是不是會反過來不相信我那些人是我揍的?」

代芷眨眨眼,嘿嘿一笑:「蔫兒壞啊!」

人嘛!大多數人說你是狗,你不是也已經是了。反過來也是一樣,大家忽然都知道你是個人了,這時有人跳出來說,這傢伙咬人了!誰還信?

這就是看熱鬧不嫌事大。

真要個個都去看一眼,怕是得好幾個月。

天矇矇亮時,劉景濁回到院中,刑寒藻已經收拾好了東西,不過臉上不怎麼好看,板著臉。

劉景濁疑惑道:「誰招你了?」

刑寒藻抬起手指著曹風。

曹風無奈道:「我就轉送了一句話,孫文惇說的,我也沒招她啊!」

劉景濁問道:「他說什麼了?」

曹風擺手道:「說元嬰之前不許這丫頭去找他。」

劉景濁伸手按住額頭,搖頭道:「行了,由不了他,我們走吧,先去益山王府,高圖生跟童嫿還等著呢。」

天微微亮,劉景濁已經在西邊海上了。

他轉頭看了一眼拒妖島,呢喃道:「不知何時能回來看一眼。」

等到那艘明船下方,劉景濁忽然縱身躍起,獨自上了明船。

船上黑壓壓一片人,瞧見劉景濁來了,都破口大罵了起來。

「你奶奶的!誰讓你死的?」

「***,虧老子以命相博,結果你也死了?」

有個讀書人打扮的虛影,站的筆直,笑著說道:「劉景濁,我承認,我不如你,但我還是瞧不上你。」

那個死娘娘腔,居然魂魄也在這裡。

「我都死了,就別因為那件事遷怒我家山頭兒了。對了,幫我告訴文佳跟鍾酈,我林禽沒給好姐妹丟人!」

這裡有好多熟悉面孔,劉景濁明知道不可能找到一道身影,卻還是仔細找尋了一番。結果當然是令人失望的,陳黃庭是真的魂飛魄散了。

劉景濁深吸一口氣,重重抱拳。

下方即將去往酆都羅山的戍邊人,對著高處青年抱拳回禮。

滿船戍邊人,都喝過相逢酒,那就來生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