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雨水落在歸墟海面,又帶走了一位登樓修士。

戍己樓三樓,劉景濁攤開來了一張輿圖,此時三樓只他一人,其餘人全被趕到了二樓。

劉景濁將那輿圖立了起來,看了好半晌,終於抬起手,依次做起了標註。

中土,青椋山。浮屠洲閒都王朝京城。婆娑洲的羅剎海。瘦篙洲的瘋魔海。神鹿洲白鹿城。鬥寒洲冰原。離洲煬谷。玉竹洲的百花山莊。青鸞洲,便是霧水國下方。

九隻大鼎,是在這九個地方。

劉景濁能想到的,現如今就只有一個撬動九洲大鼎,讓人間最高處無暇顧及戰場,朽城合道藉機下場,與此同時浮屠洲的佈局也浮出水面。一旦浮屠洲得手,那這撥先入浮屠洲的妖族,就不會再受到九洲天道壓制,只需要十個開天門,九洲便再無力反擊。

所以從一開始,劉景濁就覺得,讓那十二道人無暇顧及的法子,唯獨撬動九洲大鼎。

但劉景濁還有最後一個疑惑之處,除了自己以外,還有人能知道大鼎位置?要知道即便是那位教祖,試探到了離洲大鼎與中土大鼎位置,一樣付出了不小的代價的。

除卻煬谷與羅剎海,劉景濁都已經佈設了先手,但他總覺得哪裡不對。

難不成天外還會有什麼手段嗎?

他伸手抓住椅子,眉頭難以舒展,的確有點著急了,不,是很著急。

安子前輩還沒有準備好,但眼前戰局,恐怕是必然會提前的。

想到此處,劉景濁以心聲問道:“鄭前輩,我需要你給我一個準話,我可能撐不到第八年結束了,撐死了也就是明年。要是對方準備好了,你還沒有,那我就真的得拼光大家的命了。”

說出這番話,劉景濁極其理虧,因為在求人辦事,可自己卻沒法給人家足夠時間。

過了片刻,心湖之中有人聲傳來:“我儘量趕在八月十五之前,最遲正月初一,最後期限。”

劉景濁深吸一口氣,沉聲道:“能確定?”

鄭紅燭聲音傳來:“做不到的話,我把頭給你!”

劉景濁沉聲道:“那就定死了,最遲癸丑年正月初一!”

只希望無論是天外有人動手,又或是有人妄圖撬動九洲大鼎,都不要在正月初一前。

收回輿圖,劉景濁沉聲道:“傳令,原定於癸丑年撤離的修士,七月要全部撤走,我一定會會打碎金缽出來,絕不會耽誤太久。”

溫落瞬身上二樓,沉聲道:“人手本就不夠了。”

劉景濁只是沉聲道:“傳令就是。”

此時二樓傳音:“對面增加人手了,至少……至少三百登樓!我們場上,已經不足六十了,南北兩處島嶼撐不下去了。”

劉景濁邁步走到露臺,沉聲道:“把所有的傀儡戰船全拉上去,讓島上全力趕製,用這些東西,來換大家的命。”

看了一眼東邊,與本體還是沒有一丁點感應。

此時朽城城頭,禍鬥顯得有些癲狂。

“我不管你要做什麼,我就是不留給你那麼多時間。把這幾年來各處洞天養出來的偽登樓全拉上來,只要下場,便只留一天壽命,將殺力提到極致!到現在了,也就不必顧及會對八荒有什麼影響,小妖死光了都無事,大妖能再生。”33

陳晚渡面無表情,冷聲道:“五年來,攢了差不多千餘偽登樓,一天上二十個,別想打,只需要衝去對方劍舟、島嶼自爆,即便一個自爆殺不死,再加一個,總是可以的。用八荒十分之一的氣運養起來的偽登樓,換上拒妖島所有登樓修士,划得來!”

陳黃庭邁步走上城樓,問道:“為什麼一開始不這樣?要是一開始那些個不怕死也沒思想的大妖就可以這樣,還用得著等到今天?”

禍鬥深吸一口氣,沉聲道:“你去了八荒,瞧見了不比九洲小多少的地盤兒,如今是個什麼模樣了。”

陳黃庭冷漠道:“一座八荒,適合存活的地方,也就一洲之地。”

禍鬥點頭道:“假如八荒氣運共計十分,留存的一洲之地,佔據二分,其餘八分,有四分在維持那道門,三分在妖族生靈,一分在那幾處洞天。一來是,這一分氣運過於貴重,捨不得。二來是,那時還沒有準備好。而現在,準備好了,別說用幾分氣運換取九洲,即便兌子又能如何?拿下九洲,妖族便是天之下唯一的正統!”

陳黃庭淡然道:“我何時下場?”

禍鬥微微一笑,“彆著急,快了。”

還有最後六個人,便能湊齊六十人,至多七月便能盡數到浮屠洲,只需牽制住人家最高處,便是起事之時了。等拿下浮屠洲,人間最高處再想管,也管不著了。

他笑著說道:“你們玩兒著,我要回去一趟。”

說完便化作大黑狗,瞬間折返回八荒,去找那八荒第一人。

他也要確定一個時間,困劉景濁三百天,如今已經過去一半了,要是被那傢伙提前出來……其實也沒什麼大問題,無非就是折損一些戰力而已。

困住劉景濁,說到底是為了切斷他跟外界的聯絡,即便是那道替身,總沒有本體的腦子夠用。

返回八荒之後,禍鬥便是開天門巔峰修為,百萬里路程也不過瞬息便能趕到。

落在一處宮闕之後,禍鬥恢復人身,對著宮門恭恭敬敬下跪,沉聲道:“不知妖帝準備的東西,還要多久才能好?”

宮門緩緩開啟,一道身影邁步出來。

來人一身黑衣,赤足披髮,一雙眸子卻是泛著金光。

這便是妖族真正的大帝,八荒之主。

“快了,人應該已經在去的路上了,至多兩個月吧。”

禍鬥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請妖帝靜待,不久之後便可移駕九洲。”

妖帝淡然道:“話不要說得那麼滿。”

歸墟戰場上,劉景濁一人佔據兩處戰場,雖然再次縮短了戰線,卻也讓對方能夠兵合一處了。

人族近六十登樓,分散在八處戰場。

對方源源不斷來人,根本沒辦法喘氣,七姓家主,除了境界尚淺的陳氏家主,其餘六人,都在戰場上。

戍己樓二樓,沙盤上不斷消失的光點,使得氣氛死沉死沉的。

杜神沉聲道:“真要這時候走嗎?這不是……”

話沒說完就被龍丘陽厲按住肩膀,“他有他的打算,難道你們不知道,一艘船始終在新島,就沒動過,等走的時候,你就知道了。”

當然了,龍丘陽厲自己也不知道,瞎猜而已,也是為了安這幫年輕人的心。

沙盤上那道紅色光點,根本就沒動啊!

刑寒藻心中不斷念叨著:“山主!你快出來啊!”

正在此時,幾聲巨響從東邊傳來,響徹戰場。

沙盤上四處地方,大片光點消失。

龍丘陽厲皺眉道:“登樓自爆!”

他抬起頭,沉聲道:“得退了!”

可三樓卻傳來人聲:“還不是退的時候,現在退,那一切都白做了。”

南邊島嶼,兩頭登樓大妖,衝上前來,先後自爆,島上七位登樓,三個重傷。

迷迷糊糊之中,吳業睜開眼睛,沒忍住一口鮮血噴湧而出。

他轉頭看了一眼,海水已經狂湧而來,方圓幾十裡,被炸得七零八碎,海水湧入之時立即變作血水。

對方十數大妖已經衝殺了過來,吳業想要抬手時才發現,半邊身子已經爛了。

又是一口血水湧出,吳業硬撐著站起來,大笑不止。

撤退之前,我可以死,島不能丟!

但對不住,我不想這樣,有別的身死之處。

他用盡最後一點氣力,甩出萬里神行符,眨眼之間,已經在那金缽上空。

吳業大喊一聲:“劉景濁!你狗日的歇夠了吧?記得替我給她報仇!”

一陣狂笑之後,巨大響動再次傳來,只不過這次,是人族吳業要破金缽。

拒妖島酒鋪之中,一盞魂燈滅了。

賀東陵眼眶泛紅,但忍住沒有掉眼淚,而是開啟了老早就放在抽屜裡的信封。看完之後,他顫抖著手,又取出一封信。先前空白的信封,此時封面卻寫著,“愛徒夏檀煙收”。

一聲巨響,金缽之中震顫不止。劉景濁提著兩把血腥味十足的劍,自己已經斬殺那人一千八百餘次了,在這金缽之中,他根本沒有別的辦法,只能不斷去消耗。但他也明顯察覺到了,金缽已經愈發薄弱。

不遠處再次有人身凝聚,那人譏笑道:“是一個叫做吳業的人,以魂魄自爆,想要轟碎金缽。我倒要看看,還有多少人……”

話音未落,金缽又是一陣顫動,只略微停歇,便又繼續。

劉景濁的手臂,一樣在顫抖。

離得近的戰場上,在吳業此舉之後,有一半將死修士,也用盡了最後一絲氣力用出神行符,就為了在金缽上方引爆自己的魂魄。

拼得沒有轉世機會,也要把劉景濁放出來。

因為他們都知道,那傢伙出來了,大家就不用這麼辛苦了。反正都要死了,下輩子又不記得這輩子的事兒,留個魂魄作甚?

這輩子都沒活明白,我還管他下輩子!

劉景濁不遠處的那劍修,譏笑不止:“即便是在外面轟破,我身死道消,你也會遭受重創。還沒發現啊?這是佛門金缽,與你體內佛印互相牽引,這是專為你煉製的法寶!倒是沒看出來,居然有這麼多人願意為了把你放出去,拼個魂飛魄散。”

劉景濁面無表情,卻是揮劍將其再次斬殺,等到身形再次匯聚,便再次舉劍斬殺。

近半年來與外界斷絕聯絡,他錯估了一件事,他以為,不會這麼快。

此起彼伏的自爆聲音,已經持續了半個時辰。

戍己樓上,劉景濁的替身,抬手拿起了鼓槌。

“富柏山,帶上你的人,帶上那些仙品起爆符,上場吧。”

拒妖島上,富柏山長舒一口氣,終於能贖罪了。

“即飲宗記得替我去一趟啊!”

走吧!我們這些罪人,戰死前線,留個還算清白的身子吧。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