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醒來,發現最愛屠城的大清天兵已經到南京城外的,可不止朱三太子、耿精忠和尚之信。

大概有半個南京城的人,是被清軍用來嚇唬神策門、金川門、鍾阜門上的應天團練軍兵丁的炮聲給驚醒的。實際上,南京的百姓在大年初一早上就知道嶽樂率領的大清天兵發起大反攻了!

不過剛剛得知清軍大反攻訊息的時候,大家都表示不慌。現在的大清已經不是二十多年前的那個大清了,當時的大清天兵一個比一個兇殘,而現在的大清主昏臣奸,什麼八旗兵、綠營兵的戰鬥力更是一個比一個拉胯。這南京是怎麼丟的?南京滿城是怎麼被耿精忠的人打下來的?大傢伙可是親眼所見!

眼見總該為實了吧?

至於耳聽到的訊息那就好得讓人難以置信了.真是說什麼的都有,有的說西王吳三桂已經按照《隆中對》的法子,兵分兩路,一路由他親率,出祁山,入關中,現在已經打到五丈原了!如果吳三桂這老小子不在五丈原病死,那大清小麻子皇帝怕是凶多吉少了。

還有人說吳三桂的兒子吳應熊已經率兵出襄陽,向宛、洛,現在宛,也就是南陽府已經被吳應熊拿下。洛,也就是洛陽也快姓吳了!吳應熊這回可是熊震華夏,河南各州府的清廷官員,紛紛棄官而逃,連北京的旗人也成群往關外遷移。

如果這些傳聞有一半可信,那大清現在就是“麻子尾巴”,長不了了!

既然現在的大清看著不行,聽著更不行,那南京城的老百姓慌什麼?該吃吃,該喝喝,等著聽前線傳來的捷報就是了。

可誰也沒想到,這個看著不大行,聽著就快完的大清,居然還是有點行的!從鎮江反攻過來的清軍先佔下蜀鎮,再取東陽鎮,又拿下了龍潭港,隨後又挺進到了棲霞山,在棲霞山立營設陣休整了兩天後,又渡過九鄉河,開始向石灰山和聚寶山挺進,沒兩天又傳來了清軍在石灰山、聚寶山立營的訊息!

這下南京城的百姓有點緊張了,這大清兵怎麼還那麼兇呢?南京這邊的朱三太子、耿精忠,還有盧中堂、李中堂、陳中堂他們到底行不行啊?

要不行的話.之前誰好像屠了江寧滿城啊!

大清兵要進了南京那還不得屠回來?

而就在南京全城百姓都感到大事不妙的時候,今兒一大清早,炮聲居然就從南京城的東北角傳來了!

兇殘無比的大清兵居然已經打到南京城外了.這來得也太快了吧?

就在轟隆隆的炮聲響個不停的時候,各種各樣可怕的傳聞也在南京市井之間傳開了。

“不好了韃子兵屠了下蜀鎮,一鎮生民,盡皆屠戮一空,連雞犬都不留一隻啊!我是怎麼知道的?我當時就在下蜀鎮啊!我有援剿水師鎮的官照,他們當然不會殺我.不過你們南京人要小心啊!韃子的安親王說了,打下南京城,要按照江陰的辦法來屠,屠光才封刀啊!”

“龍潭港也屠了,除了過路的水師商船和給韃子京師運糧的漕船上的人不殺,岸上的人一個不留.殺掉的人都丟進長江,老慘了!”

“啊呀呀,原來兩天前我在長江上看見的浮屍,都是龍潭港的百姓啊!”

“聽說東陽鎮也屠了.東陽鎮上錢舉人、查老爺帶頭剃髮降清也沒活成腦袋被割下來掛在官道旁的旗杆上!我打哪兒過的時候就看見了!”

“棲霞山周圍也殺得屍橫遍野.連偶們棲霞禪寺的出家人都不放過.阿彌陀佛,偶是老老實實的出家人,是福建莆田南少林來南京掛單的,從不打誑語,前天要不是偶翻牆逃出來,現在已經見到西天佛祖了!”

當然了,以上這些關於大屠殺的傳說,除了“打下南京城,屠光才封刀”稍微靠點譜,其他都是謠言嶽樂雖然兇殘,但絕不是“無腦之輩”,他是拿屠南京當成個重賞來激勵將士。所謂的“屠”,其實就是搶劫殺人!除了少部分家人死在江寧滿城的八旗兵、綠營兵要洩憤,其他人其實還是求財。嶽樂如果讓他們一路燒殺搶掠過去,恐怕部隊沒到南京,已經有一部分兵將搶夠了。

那什麼下蜀鎮、東陽鎮、龍潭港可都挺富的。如果讓一部分兵將搶夠了,南京對他們而言,暫時就沒有吸引力了搶夠了,可就是保命要緊了。

另外,部隊放開了搶劫的時候是很難維持紀律的,而失去紀律的軍隊很容易被人打崩。

而下蜀鎮、東陽鎮、龍潭港的南邊,就是連片的丘陵,有什麼寶華山、大華山、葛山、武岐山的,這些丘陵都沒被嶽樂的兵丁控制。

而且這些丘陵裡面也有許多莊子,那些個拿錢挺多的江寧團練所招募的練勇就有許多是來自這一帶山區的(山民窮嘛,願意當兵).他們中不少人可正在家鄉過年呢!

嶽樂要是縱兵大掠,沒準躲在山裡面的團練就衝出來突襲了

不過兵不厭詐嘛!李中堂、盧中堂、陳中堂這三位中堂本來就不是什麼善類,他們要“詐”起來那是連親爹都不放過的(陳永華當然不會這麼幹,因為他爹早死了),何況南京城裡面的老百姓?

必須得用瞎話把這些刁民都給裹挾了!

而這些瞎話,南京城內的刁民們都是很相信的——大清天兵什麼德性,江南一帶誰人不知?揚州十日,嘉定三屠,江陰之屠這可過去沒多少年!

而且揚州、嘉定、江陰等地再怎麼樣,也沒屠過八旗兵和八旗家眷!

揚州人基本啥都沒幹就給屠了,嘉定人因為不肯剃髮就給屠了三回!而江陰抵抗了八十一天,最後全城被屠得只剩下幾十個人!

所以嶽樂打破南京,那必然是要屠城的多半就是按照江陰的標準來屠!

這下南京城內的百姓可就慌了,有些個比較機靈的就趕緊回家收拾細軟,準備趁著南京城還沒被大清兵包圍跑路。可是才到儀鳳門、定淮門、江東門、聚寶門這幾扇往西和往南開的城門,卻發現城門早就已經封閉,還有全副武裝的應天團練兵守在那裡,禁止任何人離開南京城!

而且他們的“禁止”還很有道理!

“不能出去,外頭已經有韃子騎兵馬隊了!”

“韃子馬隊到處殺人,出去遇到他們就死定了”

“出去就是送死,不能出城!”

彷彿為了證明他們這些看上去老實巴交,操著江北口音的淮勇沒有騙人,城外還應景似的傳來了“噼裡啪啦”的槍響!

這槍聲聽著很像是鞭炮,不過一定不是鞭炮,而是兇殘的韃子在槍斃城外的老百姓!

看來逃出南京城也是死路一條,死得更快!

一想到躲在南京城裡面是等死,逃出去是送死,橫豎都是一個死,有些個膽小的南京百姓就忍不住哭起來了。

“嗚嗚.這可如何是好?”

“跑不了了,只好等死了.”

“嗚哇哇”

“啪!”

就在江東門這邊,一個群想要逃走的百姓正哭得傷心時,忽然有人逃出一支燧發手槍朝天就是一槍,把大家嚇一跳——這槍聲聽著可比城外的槍聲清脆多了!

大家趕緊就往槍響的方向看去,想看看是不是有八旗天兵進城了,一看之下,都是一頭霧水。原來正拿著一支手槍對這天空的,是一綸巾道袍的儒生,長得有點清瘦矮小,留著一縷山羊鬍,還上了點年紀,一張飽經滄桑的面孔上除了歲月留下的痕跡,就是難以掩飾的興奮,興奮得都有點猙獰了!除了手持火槍之外,他腰帶上還懸著一把長劍,劍柄、劍鞘都有磨損的痕跡,看著很舊,顯然經常使用。

看見眾人都止了哭聲,望向自己,那書生就大喝一聲道:“吾乃南陽布衣呂良留受監國定位相邀,來應天府和天下英雄共商國是!諸位有何冤屈?因何哭泣於江東門內?若有冤而不得伸張,呂某不才,願領諸位去監國府請願!”

請願?

冤屈?

一群想跑路而不得的老百姓這會兒就算有冤也不想伸逃命都來不及,還伸什麼冤?

就在大傢伙不知道該說什麼的時候,突然有人替他們說出了“心聲”。

“呂先生,我們就想要好好抗清!”

“對!現在南京滿城已經屠了,韃子不會放過我們南京人.要活命,就得和韃子拼了!呂先生,您能領著我們去向監國王爺請願嗎?”

“呂先生,請您領著我們去請願抗清吧!我等和韃子不共戴天!”

“對,殺韃子,保應天!”

江東門內的百姓都有點目瞪口呆了.他們本來就想逃命而已,現在怎麼要拼命了?

“殺韃子!保應天!”

“對!和韃子拼了!”

“南京城那麼堅固,咱們只要拼了,怎麼可能守不住?”

百姓們正發呆的時候,幾個託.不,不是託,是特別勇敢的應天男兒已經發出了怒吼,一邊還一邊拔出了長劍!

那位名叫呂良留的老儒這時重重點了下頭,吼了一聲:“好!應天男兒果是大明開國強兵的子孫老夫帶你你去監國府請願!”

“走!去監國府請願!”

“請願去!”

那幾個應天男兒揮舞寶劍,個個都凶神惡煞一般.本來想跑路的百姓們一瞧,也只好勉強跟著去了。不去說不定得捱揍啊!

而當這些企圖從東江門逃離南京城而不得的人,被“南陽布衣”呂良留和一群手持利刃的應天好男兒帶到監國定王府外頭開闊的校場上時,這裡已經是人山海了,至少有好兩三萬企圖離開危城而不能的金陵百姓,因為同樣的原因聚集到了監國府外。

帶領他們的是十幾個來參加復明大會的“大儒”,這時候已經在弟子門人和手持利刃的應天好男兒一起,站在了監國定王府的轅門外。

呂留良也穿過人群,擠到了那些“大儒”身邊,一個和他長得有點像的年輕儒生馬上朝他行了一禮:“大人,剛剛監國府的人出來傳話,說殿下馬上會同東王還有李中堂、陳中堂、盧中堂他們一塊兒出來和咱們見面。”

呂良留輕輕點頭,笑道:“葆中,看來殿下和幾位中堂在如今這個當口,還是願意傾聽民意的.這是國家當興之道!”

這年輕儒生名叫呂葆中,是黃宗羲的弟子之一,之前曾經跟隨黃宗羲南下廣東。因為他年紀比較小,學問也不夠深,所以就入了維新學堂,在黃宗羲、羅文藻、戴梓等人的教導下,讀了整整兩年的書,進步極大,現在已經有點學貫中西的意思了。

這一次,他是作為李中堂的幕僚來南京的,當然也是這一場應天抗清大請願的幕後策劃者之一。

聽見父親的話,他當下就笑了笑道:“國將興,聽於民嘛!如今監國和各位中堂願意聽於民,當然是國將興之兆。但這能肩負天下興亡的民,也不是一般的民,而是‘原民’.就不知道應天的民,是不是和原君、原臣配套的原民了?”

原民當然是在原君、原臣、原法的基礎上發展出來的道理。

一個國光是君、臣知道“民為本,君為輕”,知道“天下為主君為客”還不行,君、臣之下計程車和民也得知道!

而且光知道大道理沒有用,還得知道該怎麼執行這些道理,更應該有執行這些道理的手段和勇氣!

根據“新儒學”的道理,這個“原士”和“原民”必須擁有的一個最基本的條件就是擁有武德!

所謂的武德,就是拿起武器(持利刃),投入戰鬥(勇戰鬥),並且獲勝(戰必勝)!

做不到這一點,他們就不是真正的原士、原民,而沒有原士、原民,原君、原臣、原法都是無根飄萍,即便可以存在一段時間,最終還是不免敗壞。

而要做到這三點.則是說著容易做成難!

不過就如原君、原臣、原法一樣,不一定要做到滿分,能做成一些就做成一些,總比什麼都不做要好。

或者換句話說,能做到多少,就能擁有多少。

譬如現在,應天城內的君、臣、士、民的能力有限,指望他們搖身一變個個都變成狂暴猛男,追著城外的清兵吊打,那也是做不到的。而且應天不是佛山,這是個紡織業中心,它不能大量產出軍火,所以也不可能把那麼多人武裝起來。

但一定要開始做!

從這個應天被圍,岌岌可危的時候開始!

如果應天百姓在如今這個馬上就要被屠城的時候,還不願意拿起武器,參加戰鬥,那他們就不配為原民,那麼原士、原臣、原君、原法也就難以為繼。

如果他們要依靠少量武德充沛的軍事貴族保護才能生存那就只能老老實實當順民!

而呂葆中告訴呂良留的情況不一樣,這個時候在監國定王府的大堂上,一場關於是否發動並武裝應天“原民”的殿前辯論,正在進行當中。

“大王,現在校場上全都是願意保應天、戰韃子的百姓和士紳人心可用,應天可保!”

“王世凱,你在開玩笑嗎?你要讓應天府的老百姓去和八旗兵打?你這不是讓他們去送死嗎?”

“怎麼是送死?三好,應天府城內有多少人口?可以發動多少壯丁?”

“有多少?”

“回稟大王,如果不計算應天府城之外,單論內城和外城的秦淮河西一帶,咱們應天城內共有在籍之戶十萬有餘,口五六十萬!如果再算上暫住和來應天府遊歷的商人、讀書人,現在應天府城內的人口怕是能有七十萬,比北京都多!這天下第一大城,非應天莫屬!

而六十萬人口中的壯丁數,怎麼都有十幾萬人!”

“十幾萬人如果全都武裝起來,還用得著怕清軍嗎?嶽樂才多少人?三萬?五萬?咱們五倍於他,他拿什麼打應天?”

王忠孝剛剛獅子大開口,說要把應天府城內的十幾萬壯丁全部武裝起來,大堂上的人們就都愣住了,連一直支援他的盧三好、陳永華都沒想到他的心那麼大。

“世凱.咱們恐怕沒有那麼多的器械啊!”陳永華提醒道,“現在應天府城記憶體著的火槍、火炮、甚至刀劍,大多已經發下去了,剩下一點只能補充一下戰損了。”

“那就打造一批長槍.還可以製造強弩!弩機南京總能造吧?這邊有許多造紡機的工匠,木料、絲線什麼的也都足夠!”王忠孝笑著道,“只要有十萬張強弩,五萬條長槍,還怕什麼嶽樂?”

“可是咱們也沒那麼多錢可以放餉啊!”朱三太子搖搖頭說,“當年先帝也曾經募北京的百姓從軍守城,結果因為沒錢,所以才”

“沒錢可以給白條”王忠孝說,“土地、官職.哦,還有秀才功名,這個總有吧?咱們就多授一些弩秀才、槍秀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