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骰具讓丫鬟們拿來,薛姨媽接過骰蠱輕輕一搖,揭開,是個三點。

從薛姨媽依次往下第三,卻是迎春。

“哈哈,二姐姐便是這頭一場的令官了。”

賈寶玉興致十足,立馬便站起身,接過薛姨媽手中的骰具,交給賈璉:“璉二哥,你先擲。”

賈璉也不客氣,隨手搖了一個數,卻不是三點。

然後賈寶玉,黛玉,探春,李紈都不是,偏偏被賈蘭投出一個三點。

當那玲瓏剔透的骰子滾出個三點之後停下,賈蘭的一張小臉,也皺成了一個三點。

抬頭瞅了眾笑意盈盈的叔叔姑姑們一眼,賈蘭坦誠道:“我,我不會……”

大家看他反應可愛,越發笑了起來。

賈寶玉最高興,立馬對迎春道:“二姐姐,蘭小子還小呢,估計也沒學過幾首詩詞,幾個典故,你手下留情,先出個簡單的,也讓大家明白明白規則。”

探春和賈蘭只隔了一個李紈,因此偏身過去撓了賈蘭一下,安慰道:“蘭兒你別怕,有你林姑姑在呢,她可是探花郎的女兒,飽讀詩書,肯定會幫你的。”

黛玉不滿探春給她戴高帽子,狠狠拍了探春一下,見探春訕笑之後,卻也突然對賈蘭笑道:“你怕什麼,輸了大不了吃一盅酒罷了。平時大嫂子肯定不許你吃酒,藉著今兒這個機會,你正好光明正大的吃,這還不是好事?”

賈蘭聞言,心想也是啊,於是抬眼瞅了瞅李紈,見李紈無奈的一笑,便放心下來。

這邊迎春已經在思索出個什麼題好,聽到賈寶玉的話,也不多費心思了,先說了一句:“我以前也只聽說過這個玩法,今兒也是第一次玩,也不知道對不對,我且說來。。”

說完,便看著賈蘭,緩聲輕吐一個“雨”字。

雨,便是她的覆面,至於令底,便需要賈蘭來猜。

賈蘭年紀雖小,但是好勝心同樣極強。

並不甘心立馬認輸或者求救,而是開始思考起來,眼睛不停的在席面上打轉,以求找到令底。

想了半日,試探性的說了一個:“楊柳?”

迎春想了半晌,也有點猶豫。

射覆的難度不但在於射者,也就是猜的那個人,便是覆者,出令人要是學問修煉不夠,也是艱難的,因為無法判斷對方到底有沒有射中!

仔細想了想了,覺得楊柳應該射不中,於是搖了搖頭。

賈蘭的神態便垮了下來。

賈蘭射不中,是眾人意料之中的事。

但是黛玉卻似乎有話要說。

“蘭兒,你能說說你為什麼射‘楊柳’嗎?”

賈蘭道:“我聽二姑姑說‘雨’,但是我看遍席上之物,也想不起和雨成詩或典的,忽然想起前兒母親教我的那首李清照的詩,裡面有‘蕭條庭院,又斜風細雨’,便想到風雖然我看不見,但是它就在我們身邊,因此猜測二姑姑的令底是“風”。

於是我思索半日,才想到‘沾衣欲溼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依據這一句,所射了‘楊柳’二字。”

賈蘭頗為苦惱的說道,畢竟第一場遊戲便輸了,他覺得有些失落。

但是他沒有看大家的反應。

黛玉笑了起來,對李紈道:“大嫂子果然教導有方,蘭小子,聰明著呢!”

也不用黛玉誇讚了,大家單從賈蘭那一連串有理有條的分析,也都對賈蘭刮目相看。

王熙鳳雖然從始至終一頭霧水,但是此時還是忍不住發出疑問:“不是說只有席上的東西才能作令底嗎?怎麼‘風’也算數?”

文盲不懂,敢於大膽發問,是值得鼓勵的,所以寶釵解釋道:“並非只有席面上的東西,只要是坐在席間,一眼所能看到的,都能作令底。

風雖然看不見,但它確確實實存在於我們的周圍,能用感官感受得到,自也可以作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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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寶釵也看了賈蘭一眼,又看向李紈,讚道:“蘭兒是有靈慧的。”

眾人對於寶釵的解釋都很贊同,並不拘泥於狹隘的規則,也是這個遊戲的魅力所在。

王熙鳳癟了癟嘴,不置可否。

這邊,黛玉仍舊在笑賈蘭:“你癟著臉作甚?你又還沒輸,方才你沒聽你璉二叔說了,三次不中者方作數。”

賈蘭搖了搖頭,道:“可是我實在想不到別的了,要不,林姑姑你幫我?”

賈蘭終於開始抖機靈。

黛玉輕輕一哼,看大家都在等她秀操作,黛玉卻轉而對迎春道:

“其實,蘭兒確實是掌握了射覆的玩法了,之所以射不中,可以說是運氣不好,沒猜對令底。

同時,也說明二姐姐覆的這個‘雨’字太寬泛了。

據我看來,花、樹、風、雲這些皆可作為令底,如此即便能射中,也不過是僥倖罷了。

依我說,二姐姐還是再覆一個吧,用二覆一射,也就可以了。”

迎春其實也意識到自己覆的不夠好,因為她也覺得賈蘭的思維沒錯。

因此想了想,道:“那我就再覆一個吧,嗯……櫻桃。如何?”

“櫻桃?”

黛玉這邊,賈寶玉和探春等人都連忙開動腦筋。

畢竟是分曹射覆,他們和賈蘭是一個“曹”的,若是眼睜睜看著賈蘭受罰,他們也面上無光。

或許是迎春第二次覆的太過明顯,他們先後都往身後看了去。

黛玉便問賈蘭:“蘭兒,可能射著了?”

賈蘭可不笨,也發現了賈寶玉和探春等人都看向後面院牆一角的芭蕉樹,自然立馬知道令底是芭蕉!

可是,該怎麼射呢……

終究因為學過的詩詞太少,而一時腦海中想不出合適的來。

李紈也因為方才賈蘭的表現得到寶釵黛玉等人的稱讚,覺得為她大漲了臉面,此時也不叫他太為難,提示道:“蘭兒,樓上黃昏慾望休,玉梯橫絕月如鉤……”

“樓上黃昏慾望休,玉梯橫絕月如鉤,芭蕉不展丁香結,同向春風各自愁!”

賈蘭腦海中默唸完這首李商隱的絕句,立馬脫口而出:“丁香!”

說完,看眾長輩都對他頷首,賈蘭便高興的笑了起來。

同時也認識到,自己果真還得好好做學問才是,比之母親她們,果然還是差的太遠。

賈寶玉笑道:“二姐姐,蘭兒可是射中了?”

迎春笑著點點頭,然後端起面前的酒杯,與賈蘭示意。

賈蘭忙站起來,回敬一禮,然後對飲一杯便作數。

賈寶玉又追問迎春,“二姐姐的第二個覆面,自然是出自‘紅了櫻桃,綠了芭蕉’一首,那第一個覆面呢?”

迎春笑回:“雨字出自歐陽修的《生查子》,‘深院鎖黃昏,陣陣芭蕉雨’。”

“哈哈哈,妙極妙極!射覆果然不愧是號稱最難的令,倒也著實有趣!!”

賈寶玉最是喜歡稱雅,寶釵所說的這個射覆,雖然與他以為的不大一樣,倒果真更有意思。

他已經迫不及待想要下一個抽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