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賈璉一早便來到張家,見到臨淄伯老爺子。

“聽說你小子讓人抬了一千多兩銀子過來,怎麼,準備孝敬老頭子的?哼,料你小子也沒這份孝心。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說吧,又有什麼事求我?”

臨淄伯人老成精,一看賈璉的架勢,便這般說道。

賈璉起身,拜首行禮之後,方笑道:“果然是什麼事都瞞不了外公,孫兒此來,確實是有事請外公幫忙。”

“說吧,太難的事,我可不會答應。”

“呵呵,也不是太難的事。是這樣的,孫兒喜歡上了一個女子,想要請外公在中間做個牽線媒人。”

聽見賈璉的話,別說臨淄伯愣住了,就連臨淄伯身邊的張濤小子,也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要是他記得不錯,這討厭的賈璉,好像是早就娶媳婦兒了吧?

臨淄伯到底見多識廣,很快反應過來,沒好氣的問:“你要納妾?”

“不是納妾,孫兒是想要三媒六聘,以平妻之禮娶她進門。”

“你要休了鳳丫頭?”

自賈赦死後,賈璉自然名正言順的帶著王熙鳳,上門拜見外公和舅舅舅母。

以王熙鳳八面玲瓏的氣勢和做派,那些清流門第或許不吃這一套,但是在老爺帶領下的張家,可是很喜歡這樣的外孫媳婦。毫無意外的,王熙鳳得到了張家的認可。

“孫兒並無此意……”

“那不就得了!”

臨淄伯上前一個暴慄扣在賈璉腦門上,然後罵道:“什麼平妻不平妻的,少拿來湖弄人!

說吧,你看中了哪家姑娘,說來聽聽,要是合適,我倒是不介意做個媒。嘿嘿,老頭子我活了七八十歲,還是頭一次做媒人呢……”

臨淄伯似乎是來了興致,竟有些迫不及待的模樣。

如此賈璉也無意與他分辨,坦然道:“是剛剛離任的,前蘭臺令林大人家的閨女。”

“什麼?誰,蘭臺令?要是老夫記得不錯,蘭臺令可是正二品的文官,你想讓人家的閨女,給你做妾?是庶女?”

“林大人只有一個嫡出的閨女。”

“……”

臨淄伯榮養多年,或許不認識林如海,但是他卻知道,文官能做到正二品,還是中樞衙門的堂官,必定是清流門第。這樣的人家,肯把嫡女給人做妾?

臨淄伯最不喜歡和文官打交道了。更別說,還是上門去提這樣非分的要求,想到被人掃地出門的窘態,他便忍不住想要再拍一下賈璉的腦門。

便是旁邊站著的張濤,終於也忍不住嘲笑起來:“哈哈,賈……璉二表哥,你這不是難為我爺爺麼。蘭臺令,那是何等人物,即便你如今是侯爵,也不可能讓人家把女兒給你做妾吧?

要不然,你去求求陛下,或許,看在陛下的面子上,人家會同意呢。”

張濤心裡有點樂開花了,要不是顧忌自家爺爺在身邊,他保證還有一車的“好話”等著賈璉。

賈璉瞥了他一眼,然後再對臨淄伯拜首。

“外公不必疑心,若無把握,孫兒也不敢前來煩擾外公。

說起來,林家與我榮國府,乃是姻親。我姑姑,便是林大人的夫人,所以林大人正是我姑父。

實不相瞞,此番婚事,正是林姑父與家中老太太一道定下的,兩家早已達成了意見。

此番孫兒之所以來請外公做媒,只是因為自覺這件事,委屈了林家,所以想要請一個對孫兒來說,十分親近尊重,又地位尊崇的人來保媒,方顯示誠心實意。”

“果真如此?”臨淄伯再次覺得意外,然後又點點頭。他就說嘛,大早上的,這外孫也不可能拿他老人家開涮呀。

既然是兩家都說定了的,那這個媒人自然好當。

而且,外孫子這個彩虹屁,拍的他很是受用。原本只是閒著無事的他,這回卻是下定決心,一定要好好做這個媒人,把這件好事促成了。

因此當即抓住賈璉,追問這件事的始末原委,他好相機行事。

半晌之後,臨淄伯老爺子,興高采烈的讓人收拾車馬。

張朔和夫人錢氏過來拜見臨淄伯,看臨淄伯這般高興,都沒時間理會他們,頓生好奇之心。

因詢問弟弟張濤緣故。

張濤酸熘熘的說道:“還不是賈璉那個好色鬼,他居然想要納蘭臺令林大人的閨女做妾,來請爺爺做媒,爺爺答應了。”

張濤一臉的不爽。

他都快十七歲了,還沒有娶媳婦兒呢,可惡的賈璉,居然就開始納妾了,還納的是二品大員家的閨女。

瞧賈璉那鄭重和迫不及待的模樣,想來那林家閨女定是不一般……肯定不醜!

可惡的賈璉,當初奪走了昭陽殿下的芳心,不珍惜就罷了,還去招惹別的女人,真是該死,啊啊啊啊。

被嫉妒衝昏了腦袋,越想越氣的張濤,再也不想待在這邊,一甩袖子回屋睡回籠覺去了。

“蘭臺令林如海?聽父親說過,這林大人可是朝廷重臣,而且傳言生的儀表堂堂,風度翩翩,想來他的女兒,定也是出落的十分不凡。

嘿嘿嘿,璉兄弟還真是有福氣。”

不同於老爺子和張濤,張朔作為四皇子伴讀,父親也是文官,是早就做好科舉入仕的準備的,因此對於朝堂文官集團,比較瞭解。

加上又知道賈璉心性成熟穩重,若是沒有把握,應該是不會請他爺爺出馬的,因此不免又是祝福,又是豔羨的說了一句。

他有感而發,卻忘記自家媳婦兒還在身邊呢。

“怎麼,二郎若是羨慕璉表弟,妾身也為二郎尋一門大家閨秀,娶進門給二郎做二房如何?”

聽見耳邊輕悠悠,卻滿是危險的聲音,張朔頓時斂正儀容,瞅了一眼四周沒人,方拉起錢氏的纖纖素手,正色道:“娘子多慮了,為夫哪是羨慕,只是感慨,感慨而已。

這輩子能夠娶娘子進門,為夫已經心滿意足了,哪裡還敢想要娶別人……”

錢氏便臉紅起來,瞪了張朔一眼,將手扯開了。

……

林如海如今一天清醒的時間,竟是比沉睡的時間都少。

所以,當賈璉帶著老爺子來到林府的時候,林如海已經吃了湯藥入睡了。

如此,賈璉便既做主,又做客的,一邊招待老爺子,一邊打理林家的事務,包括林如海的進藥情況等。

看著林府上下人等,皆當賈璉做主子的做派,老爺子倒是越發理解,為何林如海會情願將唯一的閨女,許給賈璉做側室了。

當林如海清醒之後,聽說臨淄伯張長嶺親至,很是意外,就想要出門接待。

賈璉卻直接將老爺子帶到他的病房內來。

林如海半躺在炕上,看見賈璉身邊的老頭,著急的想要拱手說話。

不待賈璉周旋,張老爺子一個健步衝到林如海的榻前,握著林如海的手,笑呵呵的道:“林大人不必客氣,養好身子要緊。

今兒我來,是為我這外孫的事。他說林大人肯將寶貝閨女許給他,是他幾輩子修來的福氣,所以,一定要我這個做外公的,親自來保這個媒。

所以,林大人可不要怪我,擅自造訪貴府呀。”

“哪裡……”

林如海言語行動不便,只能面上露出極為感動謙虛的神色。

雖然張長嶺之前不認識他,但是他卻知道張長嶺這號人物的。這可是在開國幾十年後,憑藉軍功榮封一等伯爵的硬漢。

即便是放在老一輩的那些將領之中,也是有著赫赫威名的人物。

賈璉將這樣的人物請來保媒,可見其心之誠。畢竟,媒人的作用,本來就是一樁婚姻的中間人,或者叫做擔保人。

將來若是賈璉背信棄義,只怕是他這個外公的臉面上,也不好看的。

想到這一點,林如海甚是欣慰。與張長嶺閒敘幾句話,張長嶺也是很耐心的聽他說,言語之間,絲毫沒有端著架子,或是倚老賣老的意思,反而張口閉口親家的叫他。

林如海更是對賈璉辦事的能力感覺滿意。因為若是換做別的人來,不說誠心做媒,只怕還會因為他將女兒與人做妾,對他產生輕視之意。

可見賈璉私下是做好了工作的。

想了想,吩咐管家媳婦,去將黛玉叫出來,給張長嶺認認。

畢竟這位可不單純只是個媒人,而是賈璉的嫡親外祖,將來有這位長輩照看,對玉兒也是有好處的。

於是很快,黛玉在丫鬟的跟隨下,到了此間,並懷著一點緊張和忐忑的心情,給張長嶺見禮。

“黛玉,拜見臨淄伯。”

張長嶺見到黛玉的廬山真面目,總算是明白賈璉為何定要娶林家女了。

他撫著自己雪白的鬍鬚,一邊讓黛玉免禮,一邊與林如海笑道:“看到令愛,老夫總算是知道,為何我這孫兒,如此想要做林家的乘龍快婿,並且不惜花費重金,也要請老夫來做這個媒人了。

哈哈哈,林大人果然養的好閨女!”

“臨淄伯過獎了……”

聽到張老爺子那爽朗而直白的話,黛玉自是羞的臉蛋通紅,又無處可藏,只能低著頭將臉別到一邊,不讓眾人看她。

誰知張長嶺和林如海客氣兩句,又專程轉身看著她,笑道:“丫頭,你也不用害羞。今兒老夫是來給你和璉兒保媒的,等將來你嫁到賈家之後,也是要跟著璉兒一起,喊我一聲外公的。

哈哈,所以我就老臉皮厚的,先充當你的長輩了。

嗯,既然是長輩,今兒我也放一句話在這兒,將來若是璉兒他欺負你,你就來找我。

只要我這把老骨頭還跑得動,就一定幫你出氣,教訓他個小兔崽子!”

黛玉哪裡見過這樣說話的長輩,一時不知道如何接話,又不敢無視,只能紅著臉,對著張長嶺屈膝福了福,算是應答。

如此小兒女的羞澀舉止,讓張老爺子更是哈哈大笑起來。

林如海有點羨慕,這般大年紀的人了,說話還是這麼中氣十足,聲音震耳。

搖了搖頭,知道賈璉是將他昨日的話記在心上了。如今媒人已經上門,想必他婚書也已經準備好了,便開口讓黛玉回去,然後看著賈璉,直接詢問。

賈璉當然早將婚書準備妥當,當即拿了出來。

林如海又看了管家一眼,林有全便應著接下,代替林如海看了,越看眼神越亮。先瞅了賈璉一眼,又對著林如海,重複點了幾下頭。

林如海便知道,婚書沒有任何問題。

也是,賈璉完全是按照大家貴族,娶正妻的行文格式,先請文相公寫了草稿,再請賈政謄寫的。

其間敘文,大加溢美之詞,只在最後,才點出貴妾這一名分。

當時賈政看了,還建議他改一下,否則不合禮,賈璉當然言辭含混過去。

說起來,若非婚書最好需要直系男性長輩書寫最好,賈璉也不會麻煩賈政。賈赦死了,賈家與他最親的男性長輩,也就賈政了。

賈政對於賈璉請他出手幫忙,本來就很滿意,說明賈璉也是將他當最親的人看待的,因此也沒有過於計較格式,很是高興的就幫賈璉謄寫了兩份婚書。

其間,還用心添減了一兩句更加符合賈、林兩家關係的辭藻,賈璉也都謝過了。

一時管家將文桉搬來,林如海這個時候卻不肯假借他人之手,而是讓管家將他扶著,自己親自,一筆一筆的將自己的名字,簽在訂婚書上。

禮成,張長嶺笑聲恭賀,林如海也面露笑容。

……

後院,知道前面在做什麼的黛玉,如何靜得下心來。

只不過這個時候,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敢上前去偷聽偷看了。

等了好半天,終於聽到奶母王嬤嬤的笑聲。

“姑娘,你與侯爺的事成了。這是老爺讓我帶進來的定婚書,姑娘瞧瞧吧。”

黛玉本來覺得,她應該很害羞的,但是不知為何,看著奶母手中拿著的,捆紮的上好的絹布,她心中的羞意,竟然被一種莫名的力量壓制下去。

她點了點頭,從王嬤嬤手中,接過了婚書。

王嬤嬤知道黛玉性格內向,因此也說了兩句好話,便笑眯眯的退出房門了。

黛玉便獨自拿著絹子,來到炕上,呆呆的坐著。

雪雁看了,笑眯眯的問道:“姑娘,你怎麼不拆開看看呀?”

紫娟便上前,扶著雪雁的肩膀,同樣笑眯眯的將雪雁推走了。

等到屋裡再無一個人,黛玉終於忍不住的臉頰飛紅,忍了半晌,還是默默的將絹子拆開,將裡面上乘紙張承載的訂婚書,慢慢的看了起來。

越看,心跳便是越快。

直到看到最後,賈政,林海(姓林名海,表字如海)還有張長嶺等人親筆簽下的大名,黛玉便再也控制不住心跳,拿著那紙張,捂住自己的心口。

她知道,她的終身,就這麼在賈政等長輩的見證下,被許給了賈璉,那個從小照顧她,愛護她的璉二哥哥身上了。

一陣陣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湧上心頭,或許,這便是旁人所說的幸福的感覺吧,黛玉心想。

正在黛玉出神的時候,紫娟提著換了乾淨底盤的倉鼠籠子進屋,看黛玉那般模樣,便嘻嘻笑道:“姑娘如今可算是安心了吧。誰能想到璉二爺將他嫡親外公,請來給他與姑娘做媒呢。

我聽王嬤嬤說,璉二爺的外公,可也是很了不得的人呢。璉二爺這麼做,可見他心裡,有多麼的心疼姑娘,定是不想讓姑娘多感覺到一點委屈呢。”

黛玉聽了只是不語,重新低頭,瞥了一眼手中的白紙黑字。

紫娟得空,走了過來,看黛玉那般鄭重的模樣,不由笑道:“上面寫的什麼呀,可能給我瞧瞧?”

黛玉便惱了,瞪了紫娟一眼,然後抬手遮住,自是一點都沒有要給紫娟看的意思。

紫娟倒也不強求,呵呵一笑,轉身便要出去,正碰見賈璉過來。

紫娟趕忙欠身一禮,然後不動聲色的讓開。

黛玉抬頭間,發現賈璉進來,哪裡還顧得著看婚書,手忙腳亂的將其裹好,重新綁紮。

賈璉一邊往前走,一邊嘲笑她:“藏什麼好東西呢?哦,原來是這個,好巧啊,我這裡也有一份。”

賈璉翻手間,掏出一份一模一樣的捆紮絹子。

黛玉愣愣的看著賈璉手中的東西,又瞅了一眼自己手裡的,忽然臉蛋緋紅,氣惱的將之一甩到炕裡,然後躺下,背對著賈璉裝作睡覺。

這一連串的動作,將賈璉弄得有些摸不著頭腦。

不過想她一個小女生,這個時候做出一點匪夷所思的舉動,也是尋常。

將自己的那份收好,又伸長手將黛玉的那一份拿起來,在黛玉臉前晃了晃。

“喂,你真的不要?不要我拿走了啊。”

“拿走吧,我不稀罕。”

黛玉才不吃賈璉這一套,捂著臉,甕聲甕氣的,語態嬌嬌的,甚是動聽。

賈璉便笑了,將東西放在她的臉頰便,然後順手搭在黛玉的肩上。察覺黛玉身子一顫,卻並未有何動作,賈璉心下便知道,黛玉是徹底接受他了。

“好妹妹,從今往後,你可就是我的人了,我會用一輩子,好好守護你的。”

雖然是動人的情話,但是對黛玉來說,太難為情了。她嬌惱的扭了扭身子,將賈璉手掙開,然後一個巧勁,就鑽進被子裡躲著了。

賈璉一看,好傢伙,專業躲被窩的是吧?

不過,感覺很可愛。

“你躲著我做什麼,我外公還在外面等著我呢,我可在這裡待不了多久。林妹妹,這個時候,你就沒什麼話想要對我說的嗎?”

林如海身子不好,所以張長嶺也不想過於打擾,正事辦妥,便告辭了。只是臨了賈璉向他請示,想要來看看黛玉,張老爺子倒也沒攔著,只是叫他注意體面,別賴在人家閨女房間不出來!

“沒有,一句也沒有,你走吧。”

黛玉肯定是有很多話想對賈璉說的,但很明顯不是現在。

而且,關於定親之類的事,賈璉一個人就安排的妥妥的,讓她都挑不出一點毛病來。所以,她也覺得自己沒什麼好與賈璉說的。

她需要靜靜。

等心情冷靜下來了,再與賈璉說別的。

“呵呵呵,好吧,那我就先走了,有時間再過來瞧你。”

“嗯……”

“那個,林妹妹,你手拿出來一下。”

“什麼?”

“手,把你的手拿出來一下,我給你一個東西。”

黛玉沒有反應,就在賈璉以為黛玉不會上當的時候,卻見被子微微晃動,隨即一隻白生生,纖嫩如蔥的小手,從被子邊緣探了出來。

五根手指還是張開的,顯然真以為賈璉要給她什麼小禮物。

賈璉便笑了,順勢拿起黛玉的小手,在其雪白光滑的手背上輕輕一吻,隨即在對方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哈哈大笑著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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