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閒不下來的人啊

那摞信紙藺重陽也就看了一遍，便被霽無瑕笑著取走了，她對後面幾個釀酒的方子很感興趣，先前建的那間酒窖正好有了用武之地。

這片山脈的特產不少，足夠她將材料找到。

不過，在走之前，霽無瑕親筆給冽紅角他們寫了回信，邀請他們往後下山可以過來坐坐。

雖然其中一部分菜譜只是想法，但以藺重陽多年經驗來看，都很有特色，做出來味道差不了。

常言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菜譜只是參考，真要上手，還是得根據實際情況以及個人習慣，進行一些特色化的修改。

至於夏承凜等人發來的書信，無非是講一下門內之事，同時言明，今後每個月都會將江湖上近期發生的大事件進行整理，一併送過來。

就像他在任時，慕辭也會定期給幾位師叔整理江湖上的資訊，送至退隱之地。

到了他如今之境界，坐關早已無用，必然需要找點事做打發時間，同時還要保證不與時代脫節。

藺重陽留在門內的後手倒是無人提及，但從信件之中他能做出推算，乃是一種默契，那不過是心與念方面的小手段罷了。

見而不識，不僅不會帶來負面影響，還能夠省下許多沒必要的麻煩，對雙方都好。

也有請教修行與劍道的飛信，這種一般在看完上面的疑惑之後，他會當場以劍氣作為回信。

眾所周知，某位前主事撿孩子的數量，與教導後輩的時間幾乎成反比，大體上可以總結為——

間歇性悉心教導，持續性甩手掌櫃。

極其擅長以知人善用、能者多勞以及因材施教等藉口，拉其他人下水幫忙，也就是這些後輩大多天賦不錯，不至於說教得很費勁，他才稍微積極那麼一些，至少會把關竅講明白，剩下的路，便交給他們自己選擇如何去走。

這種書信聯絡的方式便很好，既不會麻煩，又不會無趣。

他已經退休了，只是所謂的前主事，如今的身份更是沒有任何職位的普通儒生，與他家掛著司命一職的夫人不同。

所以，德風古道也好，儒聖明德一脈也罷，現在都是承凜在當家，要相信自己的傳人。

自己一個退休儒生管那麼多事幹什麼。

將手中看完的信件重新裝好，放在右手邊，藺重陽無奈搖了搖頭，又從左手邊拿起一封。

…………

雲浮瑤玉色，皓首碧穹巍；上古高寒遠，朝陽燦世暉。

時光流逝，當霽無瑕回返之時，甫至半山腰便能感應到氣氛的不尋常，山頂寒意盛極，想來是她家那位閒不下來。

乍然，山間飄起了雪。

雪花晶瑩，宛如玉蝶翻飛，其中卻帶有絲絲縷縷難以察覺的刀寒。

樹梢的梅花被飛雪拂落，竟是落地成絲。

已過半山腰的颯爽身影未做停留，那自山頂飄落的飛雪，亦未傷她分毫。

尚未踏入雪晴坊，便見一道極為醒目的身影出現在視野內，赤發紫衫，正於飛雪中執刀而舞，衣袂翻飛之間風起雪湧。

刀隨步轉，卻不識得是哪一路刀招。

等霽無瑕正式踏入庭院，首先看到的是圓桌上那一摞書信，被整齊擺放，想來已經全看完了，該回信的也給回了信。

她並未出言打擾，而是徑自行至琴案前，整理好衣衫後坐下，輕捋衣袖，纖長白皙的手指落在萬壑松風琴絃之上，顫，按，滑，揉……

錚——

琴聲隨之響起，亦揚亦挫，深沉，婉轉而又不失激昂，與庭院中那道執刀而舞的身影相和，質如白玉的刀身上流光閃爍。

身動，衣袂蕩起了三千玉龍；

刀動，樹梢的梅花依次綻放；

清越刀吟傳徹雲霄，琴音亦在此刻，突然開始變得尖銳起來，卻不刺耳，反而更顯高亢激昂。

意動，霞光倒映於刀光之中；

舞刀之人如隔霧看花，逐漸變得朦朧，琴音亦變得低迴如呢喃細語。

心動……

執刀的身影在曲終前便停下動作，曲終，長刀被隨手拋回刀鞘，風雪初霽，得見空中之燦陽。

霽無瑕自琴桌前起身，輕笑道：“不過數日便閒不下來了嗎？”

“非是數日。”藺重陽對此進行糾正：“而是一百年又三個月，已經是不短的時間了。”

歲月斬人，他對時間的流逝一直很敏感，哪怕時間已經無法在他身上留下痕跡，但是，人世間的生老病死並非不存在。

“如此，過幾日陪夫君下山走走怎麼樣？”

“去看看如今的江湖？”

“去看看如今的江湖。”

說是陪藺重陽下山去看看，實際上，霽無瑕自己也有此想法，要看的，也不止是如今的江湖，還有紅塵中的芸芸眾生。

雪山之巔這座雪晴坊哪裡都好，就是高了些。

“好。”藺重陽頷首，行程就這樣被定下。

將肩上承擔的責任進行傳承後，他的精氣神似乎煥然一新，如今看上去應該有二十七八歲，整個人修長而有力，眼眸深邃而悠遠。

一腔熱血未涼，卻也有著足夠的沉澱。

“下山遊歷之事暫時按下，我先前路過山下順手在湖中打了魚，正好試試煙兒送來的菜譜。”

說著，便見霽無瑕將此行收穫化出，不止有兩條肥美的白魚，還有一些其他山貨，比如冬筍。

這片山脈確實是好地方，周遭方圓數百里都沒有人煙，生態完好，非常適合隱居，可惜她家這位是個閒不住的人。

“山下那片湖中的白魚確實鮮美。”藺重陽提起裝魚的竹簍，說道：“那便試試新菜色。”

雪晴坊的廚房前兩日才建好，在今日之前尚未使用過，所以，燒菜的第一件事是開鍋，然後才能開始燒菜。

灶臺倒是沒有出現問題，土崑崙真元在這方面乃是第一生產力，如今甚至不需要劈柴燒菜。

既然正式開了灶，那便不能只燒一道魚，於是又添了一道珍珠荷葉圓，一道醋溜貍子肉，一道三椒龍鳳蝦，白魚則是兩做，勉強湊齊四菜一湯。

當菜端上桌，剛好西邊的天空泛紅。

雪晴坊之內的氣溫，有陣法調控，雖然保留了冬日景象，但在白露未出鞘的時間裡也能稱得上氣候適宜。

霽無瑕溫了酒，兩人坐在桌前，品味著這段閒暇的時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