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劍利,人當如何?

若是人強,劍有何用?

當著兩大鑄匠的面,藺重陽拿出了另一位鑄匠好友昔年提出的問題,一個非常簡單,卻又不簡單的問題。

人與劍,或者說人與兵器的關係,自古以來便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命題。

不然,也不會有那麼多人,為了一支神兵利器,而不惜性命。

將手中晶柱收起,江南春信心中輕嘆,這個問題的答案,會隨著人的實力,閱歷,眼界以及心境變化而有所不同。

然而,不管怎麼回答,標準答案都有且只有一個,當這個問題被提出來的那一刻,勝負,便已經註定了。

「人需要與自身契合的劍,劍需要能發揮它力量的人。」

沒有用多少時間,冷灩便拿出了答案,她的信念並未改變。

「人不需要一支劍,來證明自己的強大,劍卻需要一個人,來證明自己的鋒銳。」

藺重陽神色淡漠,清冷的聲線,講述著殘酷的事實:

「不用劍的人依舊強大,沒有人用的劍只是廢鐵。」

他的表現,印證了江南春信所述,冷灩並未再進行論證,而是詢問道:

「先生不也佩劍嗎?」

她可還記得,對方曾說過一句:「我佩劍已經夠多了。」

「於我而言,用劍能做到的事情,不用劍同樣能做到。」

只見藺重陽頷首以應,直面事實,那一抹淡漠亦隨之退去。

再次出言時,冷灩那輕柔的聲音,卻是前所未有的堅定:

「但是,先生終歸是佩劍的。」

「修行初期,有劍利加成,會讓剛起步的路更好走;

修行中期,人與劍互相成就,才能將路繼續走下去;

修行後期,萬般偉力皆歸於自身,劍亦因人而強。」

隨著一字一句落下,只見兩支長劍化現,落在了他身側,藺重陽輕輕嘆了口氣,繼續道:

「天之神器,其之意義,乃是助人證道。

所謂明心證聖,明意徵聖,這一步,我早已經走完。」

甫落地,便見應龍一分為二,三支截然不同的劍器,立在藺重陽與冷灩之間。

不世神皇,輕狂霸道,一往無前;

君子之風,方雅清正,謙和禮讓;

志聖配天,明晰澄澈,靖平戰禍。

截然不同的劍器,此時此刻,卻散發著如出一轍的劍意。

於至仁至善之中極盡昇華,於證道證聖之後反求己身,銜華而佩實,是謂——

徵聖!

眼前所見,乃是一人三劍,感知之中,卻是渾然如一,讓人難以分別,究竟是人駕馭著劍?亦或者劍成了人的一部分?

江南春信感慨道:「真就讓我猜對了。」

對於眼前所見,開物天工沒有絲毫意外,以好友之才情,在修行上向來無需懷疑。

一旁的冷灩,亦未感到意外,甚至……

先前之時,她根據感應到的劍意進行推測,只能算是管中窺豹,如今得見全貌,反而越發堅定了她之信念。….

這樣的境界,比她從前推衍的更為完美,必然能真正駕馭天之神器,使其發揮前所未有的威能。

冷灩的劍痴,不在於劍招,不在於劍道,亦不在於劍理,而在於劍本身。

她能毫不猶豫的以自身之骨為材料,將其鑄造成劍,再贈予合適之人,便是因為如此。

對她而言,那是最合適的鑄劍材料,陽鐵,天之鐵,以此鑄就天之神器,便是此身存世之意義。

人活在世上,總有幾件必須要做的事,在見到先生後,天之神器已經無法另擇他人。」

她記得江南春信的提醒,卻未曾改變自己,就如同藺重陽之坦然,冷灩亦是如此。

拂袖將劍器盡數收起,藺重陽正色道:

「不管是從哪個方面來看,都無需你為了一支劍,去犧牲自己。」

輕言犧牲,與輕***命何異?哪怕,他有讓人死而復生的手段。

然而,正是因為有著這樣的手段,更不可輕言犧牲,更何況,眼前之人何其無辜!

不過是一句天命,一支劍,一條人命便只值這些?何其荒繆!

冷灩亦認真道:「作為朋友,我希望先生能夠支援我。」

「作為朋友,吾不希望汝走上這條路。」

在江南春信無奈的嘆息聲中,天火居之內的氣氛,逐漸變得嚴肅,各執己見的兩人,誰都不願意退讓。

眼下情況,若是尋常之事還則罷了,偏偏都與他們所行之道關係匪淺,讓步,哪有那般容易?

江南春信有些後悔,或許便不該前來傲峰,將這名世外女子,捲入紅塵之中。

不過,此事因他而起,便該由他一手周全。

「冷姑娘,藺兄,兩位好友啊,可否先聽我一言?」

行至兩人中間的江南春信,出言打破了,那開始變得針鋒相對的氣氛:

「藺兄,冷姑娘的情況你也知曉,這不同於常人的軀體,對我而言是便利,對冷姑娘而言,卻是枷鎖。」

正是因為江南春信的插入,讓現場氣氛迅速緩和,嚴格來說,這本就是一件可大可小之事,而以藺重陽之性格,必然不想,也不會讓它變成大事。

「江南兄想如何?」

卻見江南春信轉身,先與冷灩對了一眼,隨後轉過身來說道:

「若冷姑娘的問題能夠解決,屆時,希望藺兄莫再拒絕。」

「別忘了,你手上尚有工期。」藺重陽提醒道。

只見江南春信雙手叉腰,自通道:「這江湖上最少一半的神兵利器,皆是出自我手,藺兄可不要忘了。」

話甫落,卻見一封飛信破空而來,約過無盡風雪,直達傲峰十三巔,被藺重陽攝入手中:

「冷姑娘,江南兄,請容失禮。」

「先生請便。」冷灩回道。

隨後,藺重陽拆開書信,目光掃過信紙之上的內容,露出了幾分輕蔑與不屑,與方才的謙和判若兩人。

江南春信關心道:「藺兄準備離開?」

觀好友神情,很明顯,暗中的陰謀家搞事被發現了,先為他們默哀那麼一秒,然後,直接開始嘲笑即可。

「鑄劍之事,便要勞煩江南兄了。」

「等到正式開爐之時,我會給你飛信。」

…………

赤虹自遠天劃過,江南春信伸了個懶腰,長嘆道:

「唉,藺兄這脾氣啊,還以為他這些年修身養性了。」

海客無心隨白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