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劍海的評劍會,金子陵起初並未生出親身前往一觀的想法,最多送本劍譜,隔空與其他劍者進行一番簡單的論劍。

但是,架不住它噱頭大——天下第一劍。

這……

便引起了名劍鑄手之興趣。

一流的鑄匠,對一流的劍者有所好奇,是很正常的事情。

於是他便有了前往一觀的想法。

能把對方的名頭拿來用,還沒有被追究,必然提前打過招呼,既然如此,當事人定然會親身前往。

凌絕頂並未直接回答,而是緩緩開口,道出了昔日見聞:

“為己之學,識得本體,萬物為一。”

彼時,元八荒曾向他轉述,他在聽到後也曾訝異過,看似是儒門至理,卻又不單單是儒門至理,知易行難。

他也非是在訝異對方的境界,而是訝異對方將這種理念,寄託在一名晚輩的身上。

好友對他,還真是有信心。

斷定他能夠將元八荒教導成才。

要知道,最初之時,他自己都沒有如此信心。

金子陵聽完凌絕頂所言之後,唰的一下將手中摺扇開啟,緩緩開口:

“人者,仁也,仁之本體,即為天人合一,是故,人為萬物一,與萬物與無別,與天地無別,與你我亦無別。”

他將那十二個字拆析,直指其之核心:“人之仁,即為天之仁,儒門證聖之至理,卻是知易,行難。”

金子陵是識貨的,他反覆品著其中深意,無意識的喃喃著,聲音很輕,似是和自己說話:

“他不會真到這一步了吧。”

最後,他看向凌絕頂,想要從對方那裡得到一個具體的答桉,看他剛才一口一個好友,想必,應當對當事人有所瞭解。

凌絕頂搖了搖頭:“論劍海那道劍痕沒有。”

意思很明顯了,論劍海的劍痕沒有,不代表當事人如今沒有到這一步,或者說,只是在劃下劍痕之時,還沒有來得及到這一步。

這中間,可是隔了有一千四百餘年。

並非所有人都會原地踏步。

才情這東西,往往不是講道理的名詞。

“嘶。”

想通這一點後,金子陵下意識吸了口冷氣。

說實話,有些難以相信,難以想象。

像這些東西,不識貨的人覺得沒什麼,好像也就那樣,只有識貨的人,才知道那代表著什麼。

走到這一步還沒有兵解。

就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

凌絕頂搖了搖頭:“無需訝異,若用劍者的思維來看待他,很容易使自己陷入誤區之中。”

用固定思維來看待事物,得到的結果,必然是片面的。

就比如,一名劍者挑戰天下,絕大多數人都只會關注這名劍者的境界,以及過程中的打敗了多少對手,有沒有與那些傳說中的人物交過手,真正去關心背後可能帶來影響的人,少之又少。

當思維轉變,眼前所見,即為全新的天地。

金子陵稍作思考,仍不是很能理解。

並非是他不夠聰慧,也不是因為他閱歷不夠廣泛,而是非常單純的,兩人看待事物的方向不同,角度不同,所得亦會有所不同。

簡單來講,便是來自於時代的侷限性。

既然心有不解,他也不介意直接開口請教。

“怎樣的誤區?”

“若將他當做一名劍者,那自是天下間最一流的劍者,無人能出其右,你在他身上,幾乎看不到任何缺點,所謂天下第一劍,雖是陰差陽錯,卻稱得上一句實至名歸。”

一如昔日,凌絕頂並未掩飾,自己對好友的瞭解與欣賞:

“不過,這些皆是其他人的看法,他本人雖以劍承道,卻非是一名劍者,最少不能稱作是常規的劍者。”

話雖這麼說,但這樣的劍者,其實與凌絕頂心中理想的劍者,亦相差不遠。

他與金子陵的相似之處在於,兩人皆是靠眼緣為人鑄劍,人生難得一知己,為好友鑄劍,無需計算代價。

兩者的區別在於:

金子陵乃是適才鍛劍,希望使用他所鑄之劍的劍客,能夠透過與自身契合的劍器,將自己的劍法發揮到極致。

名劍在手,身、心皆與劍融為一體,如失應機,霆不暇發,電不及飛,方為劍之真諦。

凌絕頂在這方面,則要更廣泛一些,他希望自己所鑄之劍,能夠幫助劍者,在心、技、道等各方各面,皆成為一流的人物。

修劍,永遠離不開修身。

不同的理念,導致兩人關注點亦有差別。

金子陵輕嘆道:“難得見你這般推崇一個人。”

“為眾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凍斃於風雪;

為蒼生治水者,不可使其沉溺於湖海;

為當下奮鬥者,不可使其淹沒於塵埃;

為未來奠基者,不可使其從寬而入窄。

苦境的變化,你當看在眼中,有些事情,你我雖然做不到,但對正在用心做那些事的人,應當給予與之相應的尊重。”

他本就是隨心之人,雖不涉江湖,卻同樣身在江湖之中,出世入世於凌絕頂而言,並無差別,但因為相交之友影響,他在對某些事物的態度上,與過往會有一些細微差別。

“如此說來,這場評劍會,確實是有一去的意義了。”

金子陵搖著摺扇,微微頷首道,如此立意,應當會有不少傑出的劍者前往與會,想來,這場評劍會應當會很精彩,他說不定還能在會場上,見到另一位好友。

畢竟,以好友那性格,必然會去一觀劍界的新生代。

多年未見,也不知好友是否還如往常那般,將劍置於家中。

“以他之性格,應當會藉機對劍界動手,嘗試整改一番如今的風氣。”

出言同時,凌絕頂心中輕嘆,要建立一個遠超當下,前所未有的和平盛世,又談何容易。

這江湖上爭鬥,自古以來,便難以根絕。

“我倒是有些期待了。”

一番交談,金子陵大感暢快,他覺得,自己的論劍海之行,應當會有相當不錯的收穫。

果然,這人啊,就是應該多出來走動走動。

就在此時,一股清風拂境而來,凌絕頂當即化出兩隻全新的茶盞,笑道:

“哈,我這偏僻草廬,一日之中竟有幸得見三位貴客拜訪。”

話語落,只見兩道身影踏上劍廬,正是故人前來拜訪。

來者聞言後,當即回道:“貴客可談不上,只望好友莫要嫌棄我二人叨擾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