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87年——

洛陽北。

劉備令幾名白耳親兵攜帶禮物,同張飛以及夏侯姬一起前往司馬家莊園拜訪。

“所以,大哥,我們要去請一位‘大司馬’?”

“不,雖然司馬先生的祖先確實是因為官職而獲賜姓‘司馬’,但他此時的官職是‘洛陽令’。”

“哦……”

劉備在洛陽求學期間,曾與司馬防有少數幾次接觸,在他的印象中,這位洛陽令是一位性格耿直,行事公正,嚴以律己、寬以待人,忠於皇室,不朋不黨的直臣。

他在洛陽近年幾次遭遇災厄時,歷任京兆尹和洛陽令,行事有條不紊,處理各種緊急情況忙而不亂,即使十常侍和外戚以及朝臣對於同一件事下達完全相反的命令,他也能在權衡之後做出最恰當的應對。

老師盧植曾提到,他喜讀《漢書》的名臣列傳,並批註諷刺不臣者數萬言,可以說是忠臣中的典範。

不過,根據時人的評價,他即使在宴飲、詩會這樣的場合,也刻意保持著威儀,輪到其發言之時,就會發表一些忠君體國,臣子本分之類很容易導致冷場的內容。

從“洛神”處得知的情報來看,他對於此時洛陽中完全沒有人把皇帝當回事而感到非常不滿,故此趁呂布率涼州軍殺入洛陽之際,舉家悄悄離開洛陽,準備返回老家黎陽隱居,此時他們暫居的莊園距離“白波太平道”並不太遠。

兄弟二人正商討間,卻見有斥候乘馬返回,報道:“前方路旁涼亭中有一道人,峨冠博帶,道貌非凡,施法攔住屬下,要求大人前往一會。”

探路的斥候,當然是有的,雖然劉備此時是前往訪賢,但本身卻也在行軍途中,斷沒有放鬆警惕的道理。

“莫非是太平道道祖張角?”劉備猜測道,“我所率部曲以及接下來的行動可能會造成許多太平道道徒傷亡,這素來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道祖來警告一二也是正常。”

劉備說到一半,回頭看了下已經把蛇矛摘下來的張飛:“不準首先動手。”

“切……”張飛頗為遺憾地收起了武器。

————

片刻後,劉備見到了那名道人。

“你以為是張角?其實是左元放。”頭髮倒豎,身穿灰白道袍的左慈立在路旁一道瀑布旁的觀景亭中,向表情一言難盡的劉備笑道。

而在他身後,一隻青竹魚竿吊著離水三尺的直鉤在瀑布下水潭的水面上晃盪。

“不知左仙長到此,有何賜教?”劉備無視了那奇怪的魚竿,向他問道。

劉備對左慈的觀感有些複雜。

他雖然影響了自己的童年,但卻挽救了父親的生命;

他到處搗亂並聲稱別人是“大德”的阻礙,令自己受到了頗多的質疑,但卻切實打響了“御弟劉玄德”的名聲,會收到“衣帶詔”與此不無關係;

他數年來一直致力於同“菩薩”做對,但每次倒黴的都是他自己。

總之,劉備一時找不到見面就打人的理由。

“只是來勸‘大德’一聲,不要去招攬司馬家之人,”左慈仍然使用著他對劉備特有的稱呼:“他們一家都是鷹視狼顧,腦後有反骨之徒,若一定時間內不能滿足他們對權利的追求,他們便會棄你而去,而如果願意一直滿足這種追求,他們最終會將你的大業吞噬殆盡。”

“左仙長請慎言,”劉備微微皺眉:“你正在談論的,是一位忠君體國、老成持重的社稷棟樑。”

“或許那司馬防確實如此,但無人能保證他所有的兒子也會如此,”左慈搖搖頭:“也罷,小生本就不認為憑三言兩語便能令‘大德’回心轉意,只是提醒一聲需提防他們而已。”

說罷,左慈未等劉備做出回應,便凌空飛退,踩著那魚竿倒飛入瀑布的水簾之中,而那青竹魚竿也在無人碰觸的情況下追隨而去。

“無論如何,那‘司馬’只是個文臣而已,”張飛哼了一聲:“若有什麼奇怪的舉動,俺一隻手就能把他打扁。”

“先去見見吧,‘洛神’理應不會判斷錯誤才對。”劉備搖搖頭又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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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家的別莊非常好找,因為據“洛神”所說,司馬防此時外出的藉口只是散心,還沒有明確打算逃離,所以也不曾掩飾行蹤,隨意詢問行人詢問“洛陽來的大官所居何處”即可。

具體而言,那座莊園位於一處臨江高山的背風一側,周圍有著覆蓋範圍頗廣,但林木稀疏的矮樹林,下轄的農莊以採集野貨、開掘石材為業。

劉備來到莊前,親去叩門,有一高瘦門房迎出,遂告知曰:“劉玄德前來拜見司馬先生。”

那門房打量劉備張飛和隨從一番,大約見他與尋常拜訪者不太相同,似乎不是可以隨便打發的人,於是問道:“便請客人報上官職、爵位、封號或雅稱,以便小人回稟主人。”

劉備愣了下,然後邊回想邊道:“那便請告知貴主人,徵西偏將、薊縣縣侯,領廣陽郡守,大司馬盧植弟子,御弟劉備劉玄德,求見。”

說完之後,劉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竟然可以算是一方名士了,只看那門房驚慌失措地跑回去回報就知道這一連串頭銜有多麼嚇人。

“大哥,我們不是該秘密行事麼?”張飛在旁愣愣地插了句話。

“……如果求賢還要掩飾姓名,只會顯得心不夠誠。”劉備向三弟如此解釋,但捫心自問之後,發現並未進行掩飾的原因只是那位“洛神”說過不需要隱瞞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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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那名僕人跑回去彙報之後,司馬莊園中卻再沒有任何動靜傳來,原本隱約的人聲也完全消失不見,就彷彿裡面瞬間變得空無一人那般。

“不好,他們提前逃走了。”劉備等了許久,再次敲門卻沒有獲得任何回應之後,後知後覺地想到,很可能是自己那串頭銜中的某一個讓司馬防產生了誤會,並決定立即離開。

至於是哪一個,劉備一時沒有想法,但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把他們攔下來,“洛神”說過,他是個只忠於皇帝的孤臣,只要向他展示“衣帶詔”就能順利招攬,她可沒說要讓自己報那一串頭銜!

“三弟!你立刻帶人去把司馬先生一家請回來,記得不要動粗,”劉備感嘆了一下有一位智謀之士的重要性,然後開始調兵遣將:“你,留在這裡看好禮物,你,你,跟著張將軍,剩下的人跟我來。”

“得令!”送禮的隊伍瞬間分為三部分,除去留在前門的那個白耳兵之外,劉備和張飛各自帶人一左一右向宅邸後方繞了過去。

劉備只繞了一半就發現無路可走了,因為那莊園本身是依山而建的,這一邊的圍牆同一處高聳的絕壁相連,沿途也沒有發現任何側門,所以如果司馬家的人沒有使用密道的話,應該是從另一側的稀疏樹林中撤離的。

劉備匆匆帶人原路返回,同時思索著,以三弟的本領,想要截住他們應該不是什麼難事,但衣帶詔並不在他身上,空口無憑又不動粗地攔住一些家丁和幾個文士,應該沒有問題……吧?

這一廂情願的想法,在劉備重新趕回司馬家莊園正門的時候破滅了。

“【你敢說我的夫君又黑又醜——?!】”

隨著夏侯姬莫名放大了許多倍的叫嚷,一隻巨大的,全身冒著黑色火焰的龐大兔子從天而降,然後就地打了個滾,直接摧毀了那個位置上一大片的矮樹林。

而它的腦袋上站著的黑裙小姑娘,不是夏侯姬還能是誰?

“【別想跑!】”夏侯姬的聲音再次遠遠傳來,然後,那隻兔子做了兩個撲擊的動作,似乎攔下了什麼想要趁機離開的人。

“【夫君的主公說了,不準夫君動粗,但他沒說過不可以放火~】”夏侯姬不知為何十分得意:“【如果你們不老老實實地待著,就在這‘涅槃之火’中化為灰燼吧!】”

“唉……”劉備嘆著氣抬手扶額,率領手下朝那邊趕去。

往好處想,至少這位大賢是請到了,雖然他不知道多久之後才會願意為自己出謀劃策。

不過,以司馬防大人的素養應該不是會對三弟說出“又黑又醜”這種話的,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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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焰兔子降落的地方,除了有些驚慌失措的僕人之外,尚有一位人過中年,申請冷峻的文士,一個剛剛加冠的憨厚少年,以及一名大約五歲的男童,對那燃燒的巨型兔子和身材高大的張飛混不在意。

文士似乎不打算同張飛以及夏侯姬說話,微閉雙目,而少年似乎對白耳兵有些好奇,但父親沒發話,他也不敢有什麼表示。

只剩那個看起來頗為聰明,眼珠咕嚕嚕直轉的男童,他看了看火焰兔子,又看看張飛,嘴一咧:“但是,他確實又黑又醜啊~你們總不會和小孩子較真吧?”

“【你!】”由於他確實“老老實實待著”,夏侯姬沒有理由發飆,於是氣的在兔子頭頂直跺腳。

“你說的對。”張飛點點頭,然後從腰間解下了一卷麻繩。

司馬懿的笑容僵在了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