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那座三間屋子的農舍。

不過比起最開始的時候,已經徹底染成了黑色,遠遠的看上去,又髒又亂。

“別人的會館都成立了。”

後生邊剷煤邊埋怨。

老漢還是一天不說三句話,只悶頭幹活。

“爹。”

後生停下手裡的活計,年輕的臉上滿是著急,他勸了父親多次,可父親是老頑固。

老漢仍然一言不發,一剷剷的把煤塊拍碎。

終於。

老漢彎著腰,擠出了幾句話。

“不挑擔子不知重。”

“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要去和別人瞎摻和,才吃了幾天飽飯,就不知道自己姓什麼。”

“怎麼能是瞎摻和呢,貴人都認可的。”

兒子提起貴人,老漢不說話了。

小貴人是好人咧。

把東西免費給他們做,讓他們有飯吃。

但是小貴人的事,老百姓還是不要摻和了,過好自己的日子,才算是正事。

後生咬了咬牙,恨恨的埋頭幹活。

“二大爺。”

“二大爺。”

外頭傳來一陣叫聲,由遠及近。

“是五哥。”後生聽出了聲音,連忙跑了出去。

“五哥,你來了。”

“你小子,越來越黑。”

一名較為白淨的年輕人,打量了後生一眼,然後拍著後生的胳膊,兩人顯得親厚。

“他五哥來了,快來家坐,留下來吃飯。”走出來一名婦人,臉上堆滿了笑意。

說起來這家裡的活計,還是侄兒尋來的。

“不了,等會就走。”

“怎麼這麼急。”

後生捨不得。

“我去了一趟大興東北臺村,回來路過,就來看看二大爺,你父親呢。”

“在裡頭幹活呢。”

“走,去看看。”

兩人一起走進去,看到猶如老黃牛一樣,不停幹活,不受外界干擾的老漢。

“二大爺。”

“嗯。”

老漢頭也不抬,就應了一聲。

年輕人不以為意,知道二大爺的個性,父親幾兄弟中,二大爺是最能吃苦耐勞,幹起活來彷彿不知疲累,也是最沉默寡言的。

“五哥,伱去東北臺村幹什麼嗎,我前幾日也去過一趟。”

“你也去過?”

年輕人納悶道。

後生點頭說道:“有個中華重工的人上門,還給了個勞什子帖子,說是要去開會,所有的蜂窩煤作坊都要參加。”

“爹不去,我就去了。”

“哦,難怪我在那裡看到了一個新牌匾,那帖子還在不?”

“我去拿。”

後生小跑出去,很快帶回一張嶄新的請帖,一點褶皺也沒有,保管的小心。

年輕人開啟認真看了一遍,沉吟片刻,抬頭道:“這是好事啊。”

聽到五哥的話,後生大喜。

“我也說是好事,會上說要成立蜂窩煤商會,可是有要求,我們工人數不夠。”

“有哪些章程,你還記得嗎?說給我聽聽。”

後生連忙一五一十的說完。

“可惜了。”

“你們應該加入。”

年輕人一臉的惋惜。

“爹,五哥的話,你聽見了?”

老漢一言不發。

“算了,二大爺的性格,這樣也挺好。”年輕人笑道。

後生臉色一垮,他還指望堂兄幫忙勸勸父親。

年輕人眼神往老漢處瞅了瞅。

意思很明確,二大爺固執起來,那是十頭牛也拉不回來的。

而且二大爺認死理,的確不是做生意的料。

蜂窩煤沒什麼技術,也不要多少本錢,純靠力氣和吃苦不怕髒,正好適合二大爺一家。

大爺家田地足夠,一家子種地為生。

二大爺家和自己家沒分到幾畝田,不過自己父親出來闖蕩的早,有份活計餬口,二大爺家卻貧苦的很。

當礦上的東家不想繼續做蜂窩煤的生意,自己厚著臉皮找到東家,幫二大爺一家拿下了。

也就是學下如何製作蜂窩煤,二大爺自己在家裡做,東家也就沒要錢,東家在乎的是有人接替。

當然,煤礦肯定是從東家那裡買。

不過二大爺不擴張規模,只靠一家三口,拼了死命,一個月也就兩三萬斤的需求,煤塊價不到十兩銀子。

一年大概是一百兩出頭。

以蜂窩煤的利潤來算,二大爺一家一年的收入大概在三十兩上下,再除去一些零碎雜項,應該在二十七兩左右。

看到堂弟一家的作風,年輕人不禁內心嘀咕,堂弟倒是心思活泛些,可家裡是二大爺做主,那就沒有辦法了。

後生也鬱悶了一陣,很快又拉著堂兄問東問西。

堂兄雖然只比自己大幾歲,但見過世面。

“五哥,你去那裡做什麼?”

“礦上的事情,幫東家去談鐵道運煤的買賣,我們東家想要把礦上的鐵道修出來,與外面的鐵道連到一起。”

“你乘坐過那鐵上跑的馬車嗎?有什麼感覺?”後生好奇的問道。

他家兩裡外就是鐵道。

看見過幾回四輪馬車跑的又快又穩,叮噹叮噹直響,節奏的聲音還很好聽。

“坐過兩回,的確很新奇,估摸以後這玩意的用處越來越大,使用的人也越來越多。”

“為什麼?”

“這其中的說道多了去,不是三言兩語說的完的,回頭再跟你細講。”

“我先回礦上去了,好跟東家交差。”

“這就走?”

“下回有時間再過來。”

“他五哥,怎麼飯都不吃就走呢。”婦人追了出來。

……

蜂窩煤商會館正式成立。

行業規模小,結構鬆散,參與的只有八家,因此中華重工騰出了一間房子,提供給會館使用。

商會會館的館主,一事不凡二主,外櫃掌櫃高珍提議,朱高熾同意,由外櫃管事王仁擔任。

副館主為蜂窩煤作坊主郭松。

有人還不好意思,覺得小題大作,傳出去讓外面的人笑話,可不是,八家蜂窩煤作坊主,一年也才多少銀子的利潤。

還敢成立個商會,提起來都不好意思說。

郭松卻不這麼想。

他認為大有可為,只要去掉身上的阻礙,這個行業利潤雖薄,但是市場巨大。

走量也可以取勝。

現在自己一年雖然才掙幾百兩銀子,可是當規模擴大到十倍,百倍後,那就是一年數萬兩銀子的利潤。

一年如果能掙個數萬兩銀子,放在北平城的檯面上,那也是夠看的。

在場的加上王仁,也才九個人。

所以眾人坐在一個圓桌上,桌子上有七盤葷菜,五盤素菜,當做會館成立的慶祝。

眾人互相敬了一番,王仁幾杯酒下肚,面色絲毫不變,鎮定自若的說道。

“咱們今年在這裡關起門來吃,明年就去北平最大的酒樓,定下包間來慶祝。”

“好,說得好。”

郭松有模有樣的附和道。

其餘人也跟著說了幾句,氣氛不怎麼濃厚。

“我知道諸位心裡不以為然,認為我說大話,我今天也開門見山,往常我在外櫃,與外面各家談生意,一筆生意上萬兩銀子的都有。”

“可我為什麼要來當這個館主呢,除了承蒙諸位的信任,也有我在小王爺面前主動爭取的原因。”

“不瞞諸位,小王爺對煤炭業的發展進度有些不滿。”

“這還不滿?”

有人驚訝道。

最近一年增加的礦井,比往常十幾年都要多。

“小王爺有點石成金之術,他的眼光,無人不服氣,他認為不足,那肯定是不足的。”

郭松肯定的說到。

他的話音剛落,其餘人紛紛開口。

“此言甚是,我們這個行業,就是小王爺憑空打造出來的。”

“沒有小王爺,哪裡有再坐的我們。”

“我也不怕諸位笑話,我以前就是在鄉下挑扁擔的賣貨郎,風吹日曬一年也到手不了幾個銀子。”

“如果不是這蜂窩煤,我還不知道要受苦多久。”

“呵呵,你可別這麼說。”郭松笑了起來,忍不住說道:“工程隊的掌櫃徐寧,你們可有沒有聽過?”

有人說聽過,還有人說見過,有人搖了搖頭。

“他以前就是鋪子上的學徒,也是打算去當賣貨郎,後來正好得知我們工廠招工,才來應聘的,誰知道能走到今日的地位。”

“啊,不會吧。”有知道徐寧的人,一臉的驚訝。

徐寧掌櫃負責的工程隊,手底下幾千號人,放在北平也是響噹噹的人物了。

聽說各家的煤場主都巴結徐寧,想不到是這個出身。

“所以啊,咱們這個行業是新興的,當下規模還小,可以後誰也不知道會有多大,而諸位可是元老,不要妄自菲薄。”

“雖然小貴人沒有出面,可誰不知道這蜂窩煤商會,是小貴人的主意?”

“以後大家放開手,使勁的往大的幹,能做多大就做多大,遇到了什麼難題,自然有商會來解決。”

“商會萬一解決不了,後面還有小王爺,全北平,有小王爺解決不了的事?”

在中華重工,展望願景那是老套路。

外櫃上的人誰不會說幾句。

郭松幾句話,就把氣氛挑動了起來,幾位不自信的東家,心裡也有了底氣。

是啊。

他們規模小,可背後有小王爺。

煤場主們生意倒是大,可小王爺有為他們站臺嗎?

“你們不但要把北平的市場做起來,還要儘快把其餘州府的市場多做起來。”

“好幾十家蜂窩煤作坊,你們是其中最出挑的一批人,我對你們的能力有信心。”

“今年把全北平的市場烘托起來,明天大家一起再去搶山西的市場。”

“商會出面來組織,你們只需要把北平的做法,重複在山西做一遍。”

“到時候你們有大批熟練的工人,有成熟的生產模式,有最好的技術等等,誰家能在這行搶過你們?”

“所以啊,你們現在要做的不是觀望,而是能有多快,就有多快的去搶市場。”

“這個行業門檻低,競爭激烈,誰跑的快,誰就能笑到最後。”

外櫃的管事,三寸不爛之舌。

酒量又大。

這間小屋子的九個人,看上去像草臺班子般,倒是被他把氣氛帶動的火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