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吃飯的時間,豐家唯一的下人,代表的官員體面的門子竟然充當了端茶送水的小廝。

“亮聲,快嚐嚐,這道酒香雞是劉嬸的拿手菜,保管你吃了之後一輩子都忘不掉!”

徐鶴看了看桌面上的菜,一水兒綠色,唯獨中間擺放著一盤色澤金黃,酒香浮動的肉菜——酒香雞。

“伯父客氣了,您先請!”徐鶴微微一笑。

豐坊聞言,迫不及待地扯了一個雞腿來笑道:“哎呀,你吃你吃!”

徐鶴點了點頭,這時才伸出筷子,夾了自己面前的一道炒時蔬放在口中慢慢嚼了起來。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豐坊終於將筷子放了下來問道:“這些日子聽說海陵遭了倭寇,情況怎麼樣?”

徐鶴聞言道:“還好,來海陵的倭寇只是少數,倒是南通州的百姓遭了殃!”

豐坊聞言,擺出一副朝廷大員,通曉機密的樣子,低聲對徐鶴道:“亮聲,這件事啊,不簡單,伯父告訴你,這些倭寇可不是單純上岸劫掠。”

“哦?”

“他們跟現在合肥的白蓮教反賊遙相呼應……,嗨,這訊息外面都還沒傳開,這幫白蓮教的反賊早就處心積慮……”

徐鶴聽他說了一大堆,終於知道這位如今在朝廷的境況了。

按道理講,太僕寺少卿雖然沒什麼實權,但好歹也算朝廷高官了。

但如此重要的事情,過去都已經這麼久了,豐坊竟然還把這事當成秘聞說給徐鶴聽。

這無疑說明,豐坊看起來官位很高,但其實根本參與不到朝廷的核心圈裡。

這些事還不知道是從哪聽來的隻言片語,如今當成個寶拿來在他面前獻呢。

徐鶴點了點頭道:“豐伯父從鄞縣來京裡做官,也不知道鄞縣的家業如何了,那邊靠海,倭寇應該時常來犯!”

豐坊見他對這些朝廷【秘聞】不感興趣,頓時談興缺缺。

但他又聽到徐鶴說起老家鄞縣,頓時又重新坐直了身子。

“家裡藏書甚多,只有二三老僕看守,我委實放心不下,但京中事物繁雜,朝廷又不放我走,我甚為苦惱啊!”

豐坊後半句直接被徐鶴遮蔽,但前半句他應該說的是真話。

豐坊家萬卷樓是國朝有名的藏書之所。

豐坊的父親豐熙官至翰林學士,一輩子沒別的愛好,有點官俸和孝敬都用來買書了!

另一個時空中,豐坊因為性格狂誕,滑稽玩世,被罷官後晚景淒涼,晚年多以售賣家中藏書過活。

寧波著名的天一樓中很多古籍珍本都是購於豐家。

若是按照歷史上豐坊的命運,此時應該已經在家賣書了,可如今人家太僕寺少卿幹著,還沒慘到那個地步。

但豐家的藏書卻依然危險重重。

一是豐家是寧波大族,寧波靠海,倭寇肆虐,說不定豐家的藏書一個不慎就會慘遭兵災。

其二是,豐坊如今在京中的光景,估計也把家底兒掏空了,若是一旦被罷官,回鄉之後只會瘋狂拋售那些藏書用來活命。

家裡沒了底子,崽賣爺田可就沒辦法挑選買家了。

到時候,天一閣能不能收購這些藏書,儲存到未來?

“亮聲,我不是跟你吹,人家都說書中自有黃金屋,我家的藏書真的價值萬金,可惜我只有一個女兒,也不知道將來誰能繼承咯!”

說到這,他瞥了一眼徐鶴。

徐鶴沒想到好好說家裡的藏書,怎麼七拐八繞又說道豐筱竹的身上了。

“豐家妹妹是詩禮之家出聲,伯父又是大理寺少卿,將來的歸宿肯定是得封誥命!”徐鶴這句是真心誠意的祝福。

他很希望,那個勇敢、少言的少女,真得能找到自己的如意郎君。

但這話聽在豐坊耳中,味道就不一樣了。

他看了看徐鶴,心中拿不準對面這小子到底有沒有聽懂自己的話。

於是他眼珠一轉,突然哈哈大笑道:“對了,上次去海陵,你這妹子是跟我一起去的,後來我因朝廷疾召,先來了北京,你這妹子還曾借住在徐閣老家中呢!”

徐鶴:“……”

什麼借住在徐嵩家裡,那不是一直住在自己家嗎?

看來豐筱竹對這件事守口如瓶啊!

這姑娘性子倒是沉穩,跟她爹真得不像親生父女了。

“對了,你看看我,都把這事兒給忘了,快,我把你妹子叫出來,你們也見上一見!”豐坊一拍腦袋,突然笑道。

徐鶴驚訝地連忙站起:“伯父,這,這不妥吧,豐妹妹是雲英未嫁之身,我……”

豐坊聞言滿意地點了點頭道:“那是對外人,你們徐家跟我們豐家那是幾代人的交情,我跟徐閣老,那是通家之好……”

說到這,他大聲道:“筱竹,出來見見你徐家哥哥!”

“伯父……”

徐鶴阻攔未及,門外就有腳步聲傳來。

聽到這動靜,徐鶴心臟突然控制不住地漏跳兩拍。

“父親……”

記憶裡,那個冷清從容清亮的聲音在徐鶴身後傳來,徐鶴很想扭頭去看,但這個時代的禮法讓他不能這麼唐突。

他只能強忍著扭頭的慾望,站起身來,目視前方,以示避嫌。

豐坊見徐鶴守禮,心中更是歡喜:“筱竹,這就是我跟你說過的,徐閣老家的族侄,今科南直隸鄉試的解元郎!你徐鶴徐大哥!”

豐筱竹看著徐鶴的背影,回憶彷彿在這一刻不斷閃現,過了很久,她才朝那人的背影福了福道:“徐家哥哥!”

豐坊見徐鶴總也不轉身,於是笑道:“亮聲,我剛剛都說了,在伯父這裡無需多禮,筱竹叫你呢!”

徐鶴聞言,只能轉身拱手道:“豐家妹妹!”

說完,他抬頭看向豐筱竹。

兩人的視線在這一刻交匯。

“豐姑娘,你還會燒火?”

“會一點!”

徐鶴突然想起那日兩人肆無忌憚在院中大笑的景象。

她瘦了,眼中也沒有初見時,那份沉著和堅毅,剩下的只有被生活重壓後的疲憊和憔悴。

豐坊見他們二人定定地看著對方,心中一喜,於是裝作想起什麼事:“哎呦,劉嬸的工錢還沒結,不能耽誤人家吃飯,亮聲你先坐,我馬上就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