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水泛碧波,穿過石橋,消失在樹蔭綠絛之下。

這一處在雅閒居的後花園,清淨雅約,荷葉破水出,偶有飛鳥掠水,驚起一線水花。至夏日,荷葉田田,花開其中,風景極為雅緻。

只是現在一群人突兀闖入,一下子破壞了這份清雅,如一副安靜的風景畫,忽有飛墨橫濺,將之損壞殆盡。

最醒目地上一具屍體,擺在湖岸邊,混合著湖底勾出來的淤泥,散發出陣陣惡臭。

已經有人憋不住在旁邊發嘔狂吐,也有膽子更小的白著一張臉瑟瑟發抖。

陸簡妤半邊身體靠在喜碧身上,腿軟氣悶,出氣多進氣少,眼前一陣陣發黑。

她過來的時候,聽說柳公子已被救起來送到廂房中,剛鬆一口氣,緊跟著看到了湖邊屍體,差點沒直接癱軟暈倒。

到底是十幾歲的小姑娘,哪裡遇過這種場面,情急下根本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萬幸南宮止後一步就到,二話不說交代道:“馬上去京兆府報案。”

陸簡妤又急又氣,眼中水光一晃,用帕子在眼角按了按,再看南宮止,猶如從天而降專門為解救她而來。

“南宮世子……”

南宮止抬手阻止她的話,走到屍體邊上探看幾眼,皺眉問莊中婢子道:“柳公子落水怎麼回事?為何多了一具屍體?莊中管事何處?”

婢子聲音有些顫抖,因著平時為人伶俐,總算這種時候還能正常答話,“柳公子和畫眉在湖邊戲水,不知怎的墜了湖,莊中有人聽到就喊大家來救人。誰知柳公子的衣服叫什麼掛住了,扯了半天扯不動。”

想到當時場面,婢子渾身抖了一下,滿臉煞白道:“水性好的直接鑽到湖底,原來勾扯柳公子的是一截死人手骨。”

柳長和本來喝了幾口水人還清醒,轉頭一看屍體同自己親密靠在一起,腦袋一歪,暈死了。

死人頭朝湖的方向,裸露在衣服外的地方已經腐爛,露出一截截白骨,只是還未徹底爛完,剩下的腐肉留在上面,因而格外惡臭。

只有手指部分徹底成了白骨,所以在柳長和落水後,尖銳的指骨正好勾住了他的衣帶,在他掙扎中攪在一起,以至於怎麼扯都扯不開。

南宮止視線移動,落在死者腰腹一截麻繩上,“死後讓人綁了沉在湖底?”

“是,阿武下水看到他身上捆了好大一塊石頭。”婢子臉色從白到青,不知想到什麼,捂住嘴忍不住乾嘔。

湖中有荷,每年夏季莊子裡的人就會踩著小舟摘蓮蓬,也會挖蓮藕,現在一想到吃的那些東西其中一部分或許受屍體灌溉過……

‘嘔——’大家不約而同都想到了。

因而當陸安然等人前來時,湖邊乾嘔連成一片。

二皇子在前,大公主和定安郡主並肩,後面跟著一群世家公子小姐,陸安然和雲起走在最後。

定安郡主來之前心情很糟糕,要問她在陸安然出現前最討厭的人是誰,想都不用想,當然是蘇湘湘。

不過出自小小四品官員之家,整日在那邊端著個架子假清高,裝什麼才女,根本就是招蜂引蝶的賤貨。

但蘇湘湘沒有讓定安郡主當面下過臉,因此陸安然的可恨程度一下子增高,讓她暫時忽略了蘇湘湘。

今日原本想讓蘇湘湘先後和二皇子及南宮止對弈,她要輸了正好滅她氣焰,當面羞辱她,贏了也沒事,從今日起定會成為王都城貴女們嫉恨物件。

盤算的好,結果南宮止直接越過了去邀約陸安然。

又是這個陸安然!

定安郡主惱恨的同時,又有一種詭異的愉悅。

陸安然那張臉,面目可憎,形如鬼臉,真是好極。

定安郡主又可惜起來,剛才要是當著面給眾人欣賞一番,就更妙了。

所以,一站定,定安郡主瞧也不瞧令人作嘔的屍體一眼,語帶諷刺道:“陸氏的春日宴,在這擺正餐嗎?”

陸簡妤一個後仰,兩眼翻白,情急之下看到陸安然,連忙跑過去,一把揪住她的衣服,抽抽噎噎的說道:“大姐姐,你為嫡長,宴會到了如今這個地步,你看怎麼辦才好?”

春苗眉頭一掀,瞬間意會過來,陸簡妤這是要推卸責任,立馬不幹了,“二小姐,這話不該問我家小姐,莊子裡的人還是二小姐您熟,不如您去問問莊子管事,這到底怎麼回事。”

言下之意,你陸簡妤宴的客,找的莊子,憑的找她家小姐什麼事。

管事是個微胖而精明的中年人,聽聞訊息一路跑過來滿頭大汗,“這!這……”哪裡料想湖底能撈出一個死人,再看這滿場的貴人,牙根都直抽,“莊子絕對乾淨,這死人和我們莊子無關!”

“廖管事,話不能這麼說,難道還是我們將死人帶來?你自己去看看,腐爛成這樣,說不準死了多少年了,你莊子裡藏著死人還敢承接辦宴,你好大的膽子啊!”陸簡妤又驚又怒,找不到宣洩口,面對管事撞過來,馬上發難道。

“你是此間管事?”二皇子站出來。

管事一聽說來人身份,腳軟直接跪在地上,“小民見過二皇子,二皇子明鑑,這死人真和我們莊子沒關係,小民也不知從何而來,許……許是盜匪流竄,半夜慌不擇路……”

“不可能。”南宮止打斷了他的臆想,下一句更是令管事一顆心往下沉,“他身上有捆石,料是他殺。”

二皇子沉思一下,道:“既出了人命案子,應先報至官府。”

南宮止:“我已派人去京兆府。”

“嗯。”二皇子點頭,“你總是設想周到。”

因發現了死人,春日宴是辦不下去了,但大家還不能馬上離開,等官府確認過後方可走。

只是在場有不少女子,二皇子體恤她們不適合待在這裡,讓莊裡人安排去了前面花園,也有幾位膽子較小的世家公子跟著去。

雲起偷偷跟陸安然低語道:“袁方要來了,快溜。”

陸安然不禁無語,人家雖坑過你一次,也是你故意為之,要不要這樣。

“你不懂,姓袁的慣會唱戲,見了頭疼。”

陸安然多瞧了湖邊幾眼,引得雲起哂笑道:“你真是幹一行愛一行,見個屍體比看情郎還眼神火熱。”

兩人正打算混著人流離開,那邊大公主柔柔輕語:“命案不該歸提刑司嗎?”

這話提醒到二皇子,“我們提刑司的司丞不是剛好在這裡?”抬頭找了一圈,落到雲起身上,“雲世子。”

雲起無奈轉身,玉骨折扇往自己腦門上輕敲一下,嘆氣般苦笑道:“公主殿下,我們什麼仇什麼怨。”

大公主回視,抿唇露出一絲淺笑。

“真是巧了,不僅有管案子的,還有仵作呢。”定安郡主眼尾斜挑,涼聲道:“是不是啊,陸小姐。”

大家的目光頃刻間都聚焦到這兩人身上,連走了幾步的眾世家子也停下了一起看過來,無意中成了包圍之勢。

人群中央,男女並肩而立,一人執扇輕搖,嘴角噙著笑,神態散漫,舉止疏狂,另一人身如翠竹,神色平靜,蒙面之外,一雙眼眸漆黑清透,似靜水流深。

明明是別人在看他們笑話,但被這樣的目光注視,反而自己成了笑話一般。

“啊,這樣不好吧,那個屍體……是男人。”靜默中,一道小小驚呼,語聲遲疑著說道。

孟時照不用看光聽聲音就聽出來,是她那個無處不想找存在感的庶妹。

定安郡主冷哼:“難道仵作還要先挑屍體才能驗?”

二皇子和南宮止也看向陸安然,前者猶豫,勉強一位女子當眾驗男屍未免有失風度,後者眼神平和,但也沒有開口阻止,有心佐證猜測。

除了定安郡主外,還有一人心情有些鬱悶。

蘇湘湘沒能如她所願再次驚豔四方,已經錯過稷下宮,再錯失機會,她真要去當她的從四品參領夫人。

餘光虛抬了抬,從二皇子身上收回來,出聲道:“臣女認為,眼前這樣確實不合適,不如讓人遮擋些許,再勘驗為好,也免得暴露在前,不大體面。”

“不可。”

“不行。”

同時出聲,來自不同的兩個人。

蘇湘湘先望了南宮止一眼,問陸安然:“陸小姐為何反對?”

陸安然看她,沒什麼情緒的平靜口氣道:“驗屍為其一,現場也很重要,非不得已,不能破壞。”

“可……”蘇湘湘擰起眉頭,“死者不是已經死去多年。”就算這是現場,也早不是當初的現場。

“驗屍一道,沒有蓋棺定論,一切尚且存疑。”陸安然淡道。

南宮止頗為認同道:“不錯,人命關天。”

定安郡主藏起眼底怨毒,站到南宮止一邊,正好擋住兩人可能存在的視線交流,“既然陸小姐如此大義,那就開始吧。”

正如雲起所說,陸安然對湖邊的屍體有幾分興趣,可她身為陸氏嫡女也有自己的驕傲,自不會隨著定安郡主的意,淪為眾人觀戲馬猴,

在陸安然打算開口的時候,雲起先一步出聲道:“哎呀,京兆府的馬不行還是袁大人年紀大了,怎麼還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