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將在,請大帥示下。”一個偏將走進來,抱拳單膝跪下。

傅友德抽出一道令牌,扔到偏將面前,“傳了,招撫蒙元民眾,並且建立互市,准許蒙漢商人往來交易。”

“得令!”偏將雖然奇怪大帥竟然會下這樣的命令,明明不久之前還在和蒙元打生打死,現在竟然就要開放互市,互通往來了?

不過他一個小小的偏將更加不敢質疑大帥的將令,得令之後便轉身出去。

借到旨意之後,比馮勝更加不忿的是朱棣。

朱棣看著已經擺在他面前的聖旨,過了良久腦海裡都還是懵的。前腳朱標巡邊的時候,都還在囑咐他要出兵清剿草原,不給蒙元人以喘息之機。

那個時候,他都還一再的朝朱標保證,北平城外已經沒有蒙元人駐留,他會派兵繼續深入草原清剿。

可是這才過了多久?以朱標一行的腳程和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來算,恐怕朱標前腳剛剛回宮向父皇稟報之後,父皇后腳就下了這道旨意了吧?

這件事的前後反差之大,讓朱棣深感應接不暇。

揮揮手,將其他人都給打發出去之後,朱棣才轉頭看著坐在一旁的黑衣僧人,“這件事,大師怎麼看?”

黑衣僧人頂著一個光頭,面容肅穆,聽到朱棣的問話之後,好似十分為難的開口:“王爺,此事大為不妙啊。”

朱棣低頭皺了皺眉,沒有出聲,等著和尚的下文。

黑衣僧人也沒有辜負朱棣的期望,繼續說道:“首先,太子巡邊,一定是皇上的旨意。太子巡邊時候說的那些話,肯定不是他自己的想法,而是皇上的。”

朱棣聞言緩緩點頭,‘朱標是代父皇巡邊,他傳達的自然是父皇的意思’。

“既然當初繼續清剿蒙元是皇上的意思,現在招撫蒙元也是皇上的意思,那為何這前後的反差,會有如此之大呢?”

這也是朱棣疑惑的地方,父皇這一前一後的兩道旨意,完全就是徹底相反的。

雖然人們常說帝王之心難測,但是再難測也多少有跡可循吧?哪裡有像現在這樣,前後矛盾的?

以朱棣對父皇的瞭解,這樣的情況在以前,從來就沒有出現過。

“大師可知道這是為何?”

黑衣僧人沉吟了半響,抬頭迎向朱棣的目光,一字一句的說道:“只有一個可能......有人從中作梗,並且勸住了皇上。”

“大師以為此人是誰?”朱棣聽了急切問道。

以朱棣對父皇的瞭解,天下間能夠勸住父皇的人不多,母后是一位,朱標是一位。甚至就連他這個燕王,都沒有絲毫把握能夠勸住父皇。更何況,還是讓父皇的前後旨意,發生了完全相反的轉變?

黑衣僧人,冷哼了一聲,臉上的笑容比哭還難看,“王爺以為,還能有誰?”

朱棣腦海裡飛速的將母后和朱標想了一邊,母后根本不可能。而朱標......既然他都來這裡傳達了父皇的旨意了,又如何會勸父皇?

忽然,一個人的笑臉出現在朱棣的腦海裡,朱棣頓時一驚,隨後便咬牙切齒的厲聲道:“韓......度......”

黑衣僧人這個時候也冷笑著出聲:“除了他,貧僧想不到還有誰。”

“這混蛋怎麼總是和本王作對?”朱棣憤怒的把面前的茶杯給掀飛,落到地上摔的粉碎。

等朱棣發洩完了之後,黑衣僧人才慢慢的說道:“皇上的旨意,不管王爺願不願意都只能夠遵從。”

“本王知道,不用你來提醒!”朱棣氣喘如牛,整個身軀都在猛烈的上下起伏,顯然僅僅是摔了一個茶杯,還難以平息他的憤怒。

相比起朱棣的怒氣衝衝,黑衣僧人反而平和的笑了起來,“其實這對王爺來說,也不盡是一件壞事。”

見朱棣兩眼直勾勾的看著自己,黑衣僧人不緊不慢的繼續說道:“以往王爺招撫蒙元部族,只能夠暗地裡悄悄的進行。現在既然皇上有旨了,那王爺也可以正大光明的招撫蒙元部族了。”

朱棣冷哼了一聲,怒喝道:“這能一樣嗎?以往這些蒙元部族走投無路,本王招撫他們,他們感激的是本王。現在招撫他們,他們感激的是朝廷、是大明。”

這就好比,原本朱棣暗地裡招撫蒙元部族,招撫到的就是他自己的人馬,雖然冒了不小的風險,但此舉能夠讓他實力大增,算起來還是值得的。

但是現在,他再去招撫蒙元部族,那就是在為朝廷幹活。招撫到的蒙元部族是在增加朝廷的力量,和他沒有一絲一毫的關係。

這豈能讓朱棣不怒不可遏?

黑色僧人當然也知道這其中的去別,更加知道朱棣的怒火,可惜即便是聰慧如他,面對這種情況也沒有絲毫的辦法。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朱棣聞言頓時沉默,半響之後長長吐出一口氣,道:“沒錯,聖旨一下,本王的確是沒有選擇的餘地。不過這樣的事情本王早就已經習慣了,父皇總是會把最好的東西全都塞給朱標,哪怕是朱標拿不下了,也不會想著給本王分毫。”

“不過本王不會放棄,一次不行,那本王就做十次,十次不行,那就一百次。本王就不行,韓度真的能夠智深如海,每一次都把本王給堵死......”

朱棣雙眼如同冒火,兩手拳頭捏起,指節發白,咬牙切齒的樣子,對韓度恨之入骨......

黑衣僧人見了,反而笑了起來:“王爺如此堅韌不拔,上蒼一定不會辜負王爺。太子雖然現在擁有一切,但是他不過是放在屋子裡的花朵,連一絲風雨都沒有經歷過,只要失去了房屋的庇護,風雨一打就花摧葉折了。王爺放心,貧僧一定拼命助王爺完成宏圖大業。”

朱棣面對和尚的吹捧,臉上沒有半分喜意,反而說道:“皇兄的確是受益於父皇的庇護,但是他絕不是善於之輩。更何況,還有一個韓度在幫著他。你若是真的以為這兩人都是泛泛之輩,可以任由你拿捏的話。那你還是趁早滾吧,不要到頭來連累了本王。”

黑衣僧人臉上的笑容頓時收斂無蹤,深吸一口氣,沉聲道:“王爺教訓的是,貧僧真是該死,數次在韓度身上吃虧,竟然對他還沒有絲毫的警惕。”

“你能夠醒悟過了就很好,”朱棣頗為欣慰的看向和尚,“韓度這個笑面虎,最可怕的就是他無論是面對誰都是一臉笑容。偏偏他的笑容最具迷惑性,讓人不知不覺中就會忽略他,甚至情不自禁的相信他說的話。這樣的人,才最為可怕。”

“貧僧記住了。”黑衣僧人凝重的點頭。

隨後朝朱棣提議,“王爺,雖然皇上的旨意無法抗拒。但是皇上也只是在聖旨當中要咱們招撫蒙元部族,並且開放互市。”

朱棣眼神灼灼的望著和尚。

黑衣僧人心裡有了計策,臉上重新浮現笑容,朝朱棣說道:“王爺,咱們可以......”

朱棣仔細聽著,臉上也逐漸浮現出笑容,到了最後甚至情不自禁的笑道:“大師果然沒有辜負本王的期望,如此妙計,任他韓度奸猾似鬼,本王這次也要讓他賠了夫人又折兵......”

......

大明願意接受歸附,並且開放互市的訊息,如同一道颶風一般,很快就傳遍了整個草原。

原本被大明逼得不得不遠離漠南,準備往北躲避大明清剿的蒙元部族,在聽到這個訊息的瞬間,就停住了他們北上的腳步。

漠南,這可是讓草原部族念念不忘的地方。整個草原最好的水源在哪裡?在漠南。整個草原最肥美的牧草在哪裡?在漠南。

要不是實在打不過大明,沒有一個草原民眾會選擇離開漠南。他們恨不得生於斯,長於斯,死於斯!

現在大明不知道抽了什麼風,竟然願意將漠南拿出來給他們放牧。雖然這有可能是大明的詭計,目的就想要將他們給吸引到漠南,然後一舉聚而殲滅之。但是漠南的誘惑還是太大了,讓他們哪怕是拼著性命也想要一試。

草原被稱為苦寒之地,但是草原越是往北,就越是苦寒。只要有一絲半點的希望,哪怕是這希望帶著危險,在沒有試過的情況下,也沒有草原部族希望前往漠北。

前往漠北投靠大部族,的確是能夠抱團取暖,活下去的希望很大。但這也只是希望大而已,甚至每個選擇前往漠北的部族,都早就在心裡準備好了犧牲,甚至是被大部族吞併的打算的。

可是去漠南就不一樣了,只要有著放牧的草場,整個部族的人都可以活下來。即便是偶爾會遇到白災,有著大明互市的支撐,他們相信也能夠輕易度過白災。

一邊是前途未卜,一邊只需要冒險試一試,如果是真的話,那就能夠全族無憂。這樣的選擇,每個部族頭領,都知道該怎麼選擇。

至於說彼此之間的血海深仇,現在歸附是不是有些不好意思?

草原部族才不會在乎這些,他們祖祖輩輩都是從部族紛爭當中走過來的。他們部族之間的血海深仇,比之和大明的更甚。若是他們沉寂在仇恨當中的話,那大明反而高興了,他們自己彼此之間就要打個你死我活。

還有歸附,在草原部族看來這更加沒有什麼丟人的。依附強者才能生存,這是刻進骨子裡的理念。

......

“市絕則蒙元化盜寇劫掠,市通則易盜為商互通有無。”

互市修建並不複雜,用木頭柵欄圈出一片平地出來,再修建一些木棚能夠遮風擋雨就可以了。

十三處互市一起開放,最先入駐互市的不是那些私販商人,而是大明皇家糧業。

大明皇家糧業現在早就不是曾經只是為了保護糧價,避免糧價過高或過低的了。在餘少東的經營之下,大明皇家糧業早就把觸角伸到了生意中的各行各業。南洋的香料、白糖,高麗的人參,遼東的皮毛,全都在大明皇家糧業經營之中。

互市裡面擺滿了糧食、鐵鍋、鹽、茶葉這些草原上的必需品,當然稀有的烈酒和糖也是有的,不過考慮到剛開始可能捨得還這些貴重東西的人不多,儲備上就沒有糧食那些充足。

......

招撫蒙元部族的訊息已經放出去一個月了,但是這麼長時間竟然沒有一個部族前來歸附。

傅友德焦急的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一樣,他就怕把這件事給辦砸了,無法向皇上交待。可是蒙元部族都躲在草原上,他總不能派兵去將他們都趕出來吧?

他要事派兵,那得到訊息的蒙元人恐怕會逃的更遠,更加不敢接近。

好在事情很快就出現了轉機,一個草原的小部落帶著幾百族人,趕著不多的牛羊朝著大明邊關而來。

這個部族原本也是準備往北逃,去投靠瓦剌部的。但是他們的牛羊在逃難中損失太多,就算是繼續往北走,就靠著這些牛羊他們都幾乎不可能趕到瓦剌部,就要被全部餓死。

實在是沒有辦法之下,得到大明招撫的訊息,他們也不敢再去探究是真是假了,連忙馬不停蹄的趕來。

一群人來到大明的城關外面,看著城樓上密密麻麻的明軍,卻沒有第一時間攻擊他們。部族頭領阿哈出心裡悄悄送了口氣,從現在的情況看來,大明招撫的訊息可能是真的。

畢竟,以前別說是接近大明的城關了,就算還在草原上,都隨時可能會受到大明遊騎的襲擊。

而這一次,他一路走來,竟然奇蹟般地連一隊遊騎都沒有碰到。

顯然,大明為了以示誠意,連遊騎都給收回去了。

站在城外等候了片刻,見大明既沒有攻擊,也沒有開啟城門的意思,阿哈出便舉著一支掛著獸皮的長矛站出來,高聲喊道:“谷侖部,阿哈出,前來歸附大明。望大明開啟城關,讓我等前去朝拜。”

守城的將軍聽到,站在城關上大聲回道:“阿哈出頭領前來歸附,我大明歡迎至極。不過請阿哈出首領先行等待片刻,容本將軍稟報大帥定奪!”

“有勞大明將軍,我們等得。”阿哈出見明軍如此好說話,心裡的擔憂放下一大截。對於明軍要求他等候的意思沒有絲毫反感,他現在有求於人,只要能夠活下去,等等算什麼?

很快,傅友德便得到訊息親自趕來。

來到城關上,看到不過是個幾百人的小部族,大手一揮就讓人開啟城門,放他們進城。

阿哈出正和族人頂著風沙等著,忽然他看到城門緩緩開啟,禁不住呼喝了一聲,告訴了族裡所有人。

這些人看著慢慢開啟的城門,既好似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又好似看到了地獄張開了血盆大口。

“請阿哈出首領率族人入關。”明將的聲音從城樓上傳來。

阿哈出和族人紛紛面面相覷,一道城門,走過去之後或許是生,或許是死,的確是讓人難以抉擇。

阿哈出沉默半響之後,猛然舉起手中的長矛,高聲呼喝道:“族人們,我們以無退路。以我們現在的牛羊,即便是退到草原上,也是死路一條。明人有句話說的好,置之死地而後生,族人們隨我進城。”

阿哈出的話讓族人一陣騷動,但是很快就平息下來。的確,正如阿哈出說的那樣,他們現在已經沒有了退路,只能夠寄希望於置之死地而後生......

一行人懷著忐忑的心情,來到城牆下面,走過甕城,等到透過陰暗的城門洞。

當阿哈出重新被太陽照在臉上的那一刻,他才知道,大明的確是沒有騙他,大明的確是要真心誠意的招撫他。

短短的一段路,他和他的族人就好似從死亡,走向了新生。

等到阿哈出走了出來,早就有一個偏將在等候著他。偏將按照草原的禮節,朝著阿哈出施了一禮。

由於大明多年和草原作戰,甚至明軍中有部分將領還得當初元朝的降將,因此對於草原的禮節並不陌生,甚至就連蒙元的語言有些明軍將領也是熟悉的。

看到明軍將領以草原禮節向自己行禮,阿哈出頓時受寵若驚,甚至心裡產生出和對方更加親近了的感覺。

“阿哈出頭領請吧,大帥正在等著你。”

“你們大帥在等我?”阿哈出大為驚訝,像他這樣只有幾百族人的部族,在草原上什麼都不是。其他大部族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裡,甚至一個不高興,還會出兵將他滅了都有可能。

活了半輩子的阿哈出,從來沒有想過,他竟然還有能夠拜見大明一軍大帥的一天。

“正是。”偏將有禮有節的回道。

阿哈出連忙激動的回道:“不敢有勞明軍大帥等候,請將軍速速帶我前去拜見。”

偏將笑著伸手:“阿哈出頭領,請。”

說完,便轉身在前面帶著阿哈出朝著傅友德所在的帥帳走去。

跟著走了幾步之後,阿哈出連忙問出了心裡最關切的問題:“敢問將軍,聽說大明開放了互市,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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