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界,青木大陸。

崎山下,有一片一望無際的桃林,正值桃花盛開,粉豔芳香,落英繽紛,似走進畫中,讓人陶醉。

張若塵沿冰川溪流往上,青石為階,身心愉悅。

這裡的古桃樹,不知栽種了多少萬年,皆奇麗驚人。有的紮根崖壁,探出花枝可遮半個山頭。有的參天接雲,樹根比人的身體都粗,沒有凡間桃樹的柔弱嬌羞。

林間流水潺潺,樹雀、杜鵑、白燕……種種鳥兒的叫聲交織。遠處雪山皚皚,風景美不勝收。

走了三個時辰,來到半山腰,穿林而出,見一涼亭建在崖邊。

涼亭中,雲青和許如來對坐在草蓆上,正在品飲桃花茶,談論天下各種趣聞。

見張若塵出現,二人皆是微微吃驚,立即起身迎接。

“義父!”

雲青走出涼亭,立於春日的陽光下,向張若塵行禮。

許如來雙手合十,道:“見過帝塵大人。”

張若塵步至樹蔭下,笑道:“還真是巧了!殘燈大師也來崎山了?”

身後,傳來腳步聲。

殘燈大師一身一塵不染的白色佛衣,每一寸面板都像是在發光一般,手提竹籃,採了滿滿一籃子桃花,笑道:“我聽說,閻羅族族長、白衣谷谷主、盤元古神,當世許多頂尖強者,都去本源神殿拜訪你了,你怎偏偏來了崎山?”

殘燈大師與張若塵錯身而過,走進亭中,坐下後,往火爐上的壺中,加入新摘的桃花。

壺,是陶土製成,水已沸騰。

張若塵隨之走進去,道:“他們都是為了原因琴而來,個個都想掌握能夠對付始祖的力量。”

回到無定神海,張若塵就將原因琴的訊息傳出去。

當然,對外只是宣稱“蘭艾同焚”這一招神通。

當世修士,包括半祖,都生存在始祖的陰影下,沒有半分應對之策。想要自爆神源,都是難如登天的事。

這種無力的感覺,對越是強大的修士而言,越是難受。

大尊神通“蘭艾同焚”的訊息傳出,自然吸引力十足。誰都知道,張若塵既然將此事洩露出去,就是在為原因琴尋找主人。

是在問天下修士,誰敢去死?

蘭艾同焚、原因琴,再加上修士自身,三者焚滅,只為換敵人一命。這種威懾力,始祖都得忌憚。

最近這些時日,拜訪張若塵的天尊級和半祖已不下十尊。

殘燈大師問道:“已經將原因琴送出去了?”

張若塵搖了搖頭,道:“之所以將訊息傳出去,讓各方強者主動來找我,只是為了掩蓋真相。”

殘燈大師道:“你是不希望始祖提前知道,你將原因琴送給了誰?所以,使用這種方法,混淆視聽。可是你完全可以,不將蘭艾同焚這招神通公佈於眾,如此豈不更能出其不意?”

張若塵道:“公佈於眾的目的,是為了讓各方始祖都收斂一些,無法為所欲為。”

殘燈大師心領神會的點頭,開啟熱霧騰騰的茶壺,為張若塵斟滿一杯花茶,道:“那麼,你為原因琴選擇的主人是誰,不會是貧僧吧?”

張若塵道:“大師願意與始祖蘭艾同焚嗎?”

“不願意!”

殘燈大師道:“但凡有自信衝擊始祖境界的修士,都不會願意。”

張若塵若有所思,道:“其實,前來拜訪我的修士中,有人說服了我,我已經做出決定將原因琴交給他。”

“誰?”殘燈大師問道。

張若塵道:“白衣谷,怒天神尊。他說,他是不動明王大尊之子,是最有資格繼承這招神通的人,也最能與這招神通契合,最有機會在始祖面前引動這種神通。別的天尊級,甚至半祖,恐怕還沒有引動這招神通,就已經死在始祖手中。”

殘燈大師平靜自然,道:“這倒是一個別人比不了的優勢!但為何,你沒有將原因琴送出去呢?”

張若塵道:“尚不到時候!原因琴除了蘭艾同焚這招神通,還有一招歸去來兮的神通。我想先為這招神通,找一個主人!”

“這招神通,貧僧可以接受。”殘燈大師笑道。

“別鬧了!你若是脫下佛衣,始祖怕都奈何不了你,何須這招神通?”

張若塵提杯,杯麵上飄著三四片晶瑩剔透的花瓣,抿了一口,道:“真香,好熟悉的味道。雲青,你父親呢?”

“父親在山丘上!每年桃花開的時候,他說,他都會想起一個人,但卻忘了那人是誰,是何模樣。只知花開一年年,總有莫名的惆悵。”雲青道。

張若塵眉頭皺起,不知是該高興,還是該替他悲傷。

那一年,在幻滅星海,桃花死狀太慘,遺忘了是一件好事。

當初張若塵讓阿樂將化為歲月屍的桃花,送入星空,目的就是讓他忘記過去,從痛苦中走出。

他似乎做到了,又似乎沒有做到。

張若塵幽幽道:“你呢?你也忘了?”

“義父指的是母親嗎?我只在記憶深處,還有那麼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影子,想要畫出來,卻怎麼都畫不出來。”雲青道。

“那時你還小,不記得,也正常。”

張若塵長長嘆息。

人活一世,哭過,笑過,風光過,好像舉足輕重,好像留下了痕跡。實際上,萬般皆虛妄,死後了無痕。

張若塵提著茶壺,獨自一人來到山丘頂,看到坐在樹下窺望天空的阿樂。

好像在看碧藍如洗的天空,捕捉白雲的軌跡;又好像只是在沉思,回憶過去的點點滴滴。

張若塵道:“桃花的花期最是短暫,十日而亡,但繁盛絢爛,香飄百里,處處皆是潑墨濃豔。待到來年春風至,桃花依舊為君開。”

久久之後,阿樂才像是恢復了生命,道:“你要走了?”

“就這幾日。”張若塵道。

阿樂接過茶壺,問道:“還回得來嗎?”

張若塵背靠阿樂坐下,道:“對別人,我會說,我一定會回來。對你,我如實相告,或許一去不回。”

“有什麼交代的?殺人?”阿樂道。

張若塵道:“這一次不一樣,我要你救人。”

“救誰?”阿樂道。

張若塵道:“不知道!救你認為,該救的人。原因琴,我留給你,沒有人猜到我會留給你,這樣你才有使用它的機會。用了之後,將琴送去白衣谷。”

“好!”

阿樂雙手捧著茶壺,道:“敬你一壺茶,願你如這桃花一般,明年再次盛開,我依舊在崎山等你。”

壺中茶水,盡數灑在地上。

……

張若塵乘坐一隻神木小舟,沿三途河,向地獄界而去。

速度很慢,不急著趕路。

舟內,他將神境世界展開一角。

巍峨而森然的冥城,便坐落在這片大地上。

城頭戰旗獵獵,磚石如同魔鐵。城中殿宇林立,神臺一座座。

風雷八萬樓,屍鬼鑄冥城。

這座冥城,是屍魘和鬼母為冥祖鑄成,為冥祖神境世界的四個部分之一。

其餘三個部分,冥海、冥河、冥國蘊含的道,張若塵都已領悟。

只需補上冥城蘊含的道,就有機會點亮第四十團道光,真正達到小衍圓滿之境,踏入半祖層次。

神木小舟順流而下,從支流匯入主河,進入三途河流域,繼而一直往西航行五百年。

五百年來,所有修士都知道張若塵離開了無定神海,離開了劍界,但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

有半祖,甚至是始祖出手推算,也以失敗告終。

這種消失,並未引起多大的震動,因為所有人都知道,張若塵將來某一天肯定會出現,一定會有人可以逼他出手。

將冥城內部的道法規則參悟完畢後,張若塵便開始嘗試勾畫。

“譁!”

第一道規則神紋勾畫出來。

與冥祖留在冥城中的始祖規則神紋完全一樣。

可以說,以張若塵現在的能耐,若假扮冥祖,絕對可以騙過絕大多數冥祖派系的修士。

張若塵手指輕輕一揮,這道始祖規則神紋,飛入第四十團道光。

“譁!譁!譁……”

張若塵不斷勾畫始祖規則神紋,第四十團道光越來越明亮。

就在道光要達到某個臨界點的時候,張若塵體內本是規律執行的四十團道光,竟是無序運轉,速度越來越快,超出他駕馭的能力。

“不好!”

張若塵欲要將四十團道光從玄胎中釋放,以防身體爆裂,但玄胎竟然開始向內收縮。

向外和向內的兩種力量,皆超過張若塵自己現在掌握的力量,任由這般發展下去,很可能是神形俱滅的下場。

逼不得已,張若塵只得抽離剛剛注入第四十團道光中的始祖規則神紋。

漸漸的,玄胎內的四十團道光平息下來,穩定的規律運轉。但第四十團道光的光芒,暗淡了一半。

顯然這一次衝擊小衍圓滿,以失敗告終。

“這一步,果然沒有那麼簡單。”

張若塵長長吐出一口氣,看了看身上厚厚的灰塵。

站起身,神氣由內而外震盪,塵土飛散出去。

走出冥城和神境世界,他重新出現在神木小舟上。

坐在船頭的修辰天神,道:“你這眼睛一睜一閉,便是五百年過去,對外界絲毫都不關心嗎?”

“這天下少了我張若塵,依舊會正常運轉。”張若塵道。

修辰天神問道:“突破了嗎?”

張若塵搖頭。

修辰天神道:“我就知道沒有那麼容易!你要是再破境,戰力絕對可以硬剛始祖。這是古往今來多少天資絕豔者夢寐以求的境界,你要是眼睛一睜一閉就達到,得氣死多少人?”

掛在船頭的無我燈,道:“五百年了,我們到底要去哪裡?”

“到了!”

張若塵望向三途河的前方,黑暗之淵防線已是可以觀望。

長達一千多光年的防線上,可以清晰看到酆都鬼城和命運神域坐落的那兩棵世界樹。過了防線,宇宙的更深處一片黑暗和空無。

張若塵去了酆都鬼城,秘密拜見酆都大帝。

“這五百年,帝塵讓天下修士好找,不知去了何處?”酆都大帝問道。

張若塵並不直接回答這個問題,道:“好奇我去了何處?大帝為何不好奇失蹤的虛風盡、蒙戈、命骨去了何處?”

“實際上,本帝還真知道他們去了何處。虛風盡臨走時,將目的地告訴了我,說若是千年內他沒有回來,就讓我前去相助。”酆都大帝道。

張若塵莞爾一笑:“這個虛老鬼!大帝會去嗎?”

“會,一定會去。本來本帝早就該去的,只是以為帝塵失蹤,是你親自前去了!現在看來,並非如此。五百年不歸,虛風盡那邊一定很不順利。”酆都大帝道。

張若塵觀察酆都大帝數萬裡高的鬼體,道:“大帝將黃泉大帝留下的那座始祖界煉化了?”

“沒錯!身在這個時代,必須儘可能的提升自我實力。每提升一分,才多一分活命的機會。”酆都大帝道。

張若塵道:“若我有辦法,助大帝再提升兩分的戰力,大帝該如何報答?”

說著張若塵將黃泉印和黃泉大帝的始祖神源取出,懸浮在他和酆都大帝之間的虛空中。

酆都大帝道:“帝塵要開什麼價?”

“幫我做兩件事。”張若塵道。

酆都大帝很痛快,道:“好,帝塵儘管提。”

“我就不提了!我相信大帝的為人,也相信黃泉印和始祖神源的價值,大帝心中自有衡量。”

見酆都大帝眼中浮現疑惑之色,張若塵笑著離開,只留下一句:“不久後,大帝就明白了!”

離開酆都鬼城,張若塵望著黃泉星河絢爛的星辰雲霧,儘量清空心中雜念和牽掛,只想毫無羈絆的輕裝上陣,去直面命運和生死。

在這一刻,張若塵望了白衣谷的方向,很想與般若好好的說一說話,回憶回不去的青春少年時。也想與絕妙禪女坐在菩提樹下,聽葉落,看雲霞。

愜意的時光,誰不想享受?

又望向命運神域。

若無意外,鳳天此刻一定在神殿中忙碌,該不該最後再去見她一面?

人這一生,羈絆太多,想要放下牽掛,了無牽掛,談何容易?

張若塵摘下頭頂的勝利王冠,遞給修辰天神。

修辰天神受寵若驚,道:“終於可以讓我戴一戴了?”

“不是給你的,你激動什麼?你幫我送去命運神殿,交給鳳天,就說……若塵若落塵,此冠代鳳冠。”

張若塵長袖飄揚,大步流星向虛空中走去。

修辰天神問道:“什麼意思啊?鳳彩翼也不修煉光明之道,送給她,白瞎了!”

張若塵背影消失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