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走了。

除了給朱允熥和朱棡留下一個小趴菜的印象,便是將張志遠小殺神的名聲傳揚的更遠了一些。

望著燕王大軍遠去的影子,朱允熥默默收回視線。

在他身邊的朱棡,側目看了一眼。

低聲道:“你四叔的性子,看似豪放,卻是我們兄弟幾個裡面心思最多,想的也是最多的。”

“四叔可為國之砥柱。”

朱允熥默默的念道了一聲。

朱棡則是忽然笑了一下,歪頭道:“其實有樁事情,你大概還不曾知曉。”

他的臉上有些猶豫,只是慢慢堅定起來。

朱允熥則是保持安靜,等待著這位老三叔的解釋。

朱棡臉上帶著一抹笑容:“其實上一回,老爺子叫我們都回應天,我們心裡原本是以為老爺子要為了你而削藩。

當時我們也都想過,若是老爺子當真如此,我們也就做個閒散王爺罷了,還能少些煩惱。

只是不曾想,回去了只是喝醉了一場,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當時我們就知道,將來你是能容得下我們這些當叔叔的。

所以,這也是為何你四叔這一次會不顧朝廷規矩,帶兵前來的緣故。”

朱棡說的很緩慢,幾度觀察朱允熥臉上的神色反應。

皇家無私情,自古便是多猜忌。

朱允熥卻是搖了搖頭:“侄兒知道。”

“你知道?”朱棡的臉上先是疑惑,隨後慢慢釋然,點頭道:“以你的聰慧,知道也是情理之中。只是今天也就算是藉著這個機會,三叔也與你說句話。”

朱允熥轉過身,正對著朱棡,臉色鄭重。

“三叔請說。”

“若是以後,假如有一日,你覺得我們這些當叔叔的,已經不能用了,你就直說,你的這些叔叔們都是知曉道理的,到時候給我們在應天起幾間屋子,有幾畝田地,過著祖輩的日子也不是不行。”

朱允熥有些意外。

很顯然,沒有想到老三叔朱棡會這麼直截了當的,就將這番話給說出來了。

而不是像老四叔朱棣那樣,還得要換個角度去暗示。

他笑著搖搖頭:“三叔多慮了。”

朱棡卻是臉色認真:“不是你三叔多慮,而是國家不能出亂子。若我們會引起亂子,你就得要以國家為重,無論家人親情,你可知曉否?”

朱允熥沉默了。

到目前,老朱家這幫王叔給他的感受,都不算差的。

便是如眼前這位三王叔,即便當初有過不少不法之事,可如今也是能說出要與太原城同在的。

那位剛剛離去的四王叔朱棣,雖說按照原本的歷史走向,該是上演一場長達四年的靖難之役,可如今也是敢於冒著風險,親自領兵前來為自己助陣。

大明朝當真需要削藩嗎?

朱允熥的心中是肯定的,但如何削卻是個需要深思的問題。

畢竟,自家人辦事更放心,這句話放在什麼時候,都是真實有效的。

肉爛了,也得要爛在一個鍋裡,這句話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猶豫再三,朱允熥終於是緩緩出聲:“前唐宗親五代而至,三叔以為如何?宗親子弟,當習文弄武,報效國家。”

李唐時,為了管控李氏宗親,皇家制度之中就有皇帝之子為親王,五代之後除了一個皇家血脈的身份,便不再享有任何特權。

朱棡不假思索道:“你認為是最穩妥的法子,便可用之,無需過問任何人。”

朱允熥繼續保持沉默。

半響之後,朱棡笑著拍了拍朱允熥的肩膀。

“進城督促軍務去了,今年你還是得要留在太原過年,回頭咱們兩一同喝酒。”

說罷,朱棡便真的丟下朱允熥,自己往身後孟縣城內走去。

等到許久之後。

朱允熥緊了緊拳頭。

能讓朱棡選擇在今日,直接將那番話說出口,他知道這便是做不得假。

這是三王叔的真心話。

或許,也與朱棣私下商議過,兩人的心思藉著朱棡的嘴說出來。

革新是方方面面的,只是從一開始,朱允熥就有意的避開了宗室這一頭。除了攤丁入畝,要宗室作為表率,帶頭清丈田畝之外,便再也沒有別的革新之舉。

只是如今看來,自己的這幫王叔都是明白人。

如此,也能少了自己要去做更多的斡旋。

朱允熥的臉上不由的露出一抹笑容。

大明朝上下一心,值此時節,便是奠定大明萬世的開端。

……

應天城。

近來的國都,顯得愈發熱鬧起來。

隨著年關將至,帝國除了邊疆偶爾會傳來戰事,便似乎真的是天下太平了。

新年是中原人最看重的一個節日了。

也正是因此,每一日送往應天城的物資都可以海量來形容。

這是當今世界上,吞吐量和容納量最大的一座城池了。

應天府上下,也終於隨著上元門碼頭和倉儲集散地的修建成功,而鬆了一口氣,以更從容的心態,去應對洪武新政第一個年關那海量的貨運。

鄒學玉一日既往的,當府衙的公務處理完畢之後,便會帶著人走上街頭,親眼看看自己治下的應天城最近又有什麼問題暴露了出來。

所幸。

這一年裡因為鄒學玉擔任應天知府,京師各處都有了不小的改變。

向著更好的方向發展。

走在乾淨整潔的街道上,看著沒幾步就會出現的垃圾桶,以及不時就會從街上巡邏而過的官府差役。再看看街上百姓露出的笑容,周圍一切祥和安寧。

鄒學玉的臉上就生出了一種由內而外的欣慰。

甚至於,在各處街口安排的兵馬司裡,最魁梧的官兵身邊,時不時就會有城中未出閣的小娘子遠遠的圍觀,指指點點,倒是叫這些軍中兒郎臉上漲紅羞澀。

但或許連鄒學玉都沒有發現。

他似乎是有著走在吃瓜最前線的體制。

最讓鄒學玉不喜的馬蹄聲,遠遠的就從街頭傳了過來。

少頃,更讓鄒學玉不喜的,就是這些亮明瞭軍馬快報的騎兵,出現在眼前。

一如既往。

鄒學玉躲閃到路邊,卻還是吃了一嘴的灰。

然後看著那些不帶避讓,在應天城裡橫衝直撞的騎兵,揚長而去。

自己難道就要回回都被這幫人喂灰?

鄒學玉真的怒了。

跟在他身邊的府衙差役,小心的詢問著:“府尊,要不要先回衙門,回去晚了您最愛吃的紅燒肉可就要沒了。”

“吃?”鄒學玉咬著牙:“吃個屁!今天本府便要追過去,看看這幫人是不是就算撞死了我應天百姓,也沒人管了!”

罵罵咧咧的傾瀉著心中的不滿,鄒學玉便已經是提起腳步,往皇城方向趕了過去。

差役們無奈,卻又不敢多言。

畢竟,鄒知府上任以來,雖然衙門裡的事情徒然增多,難度也愈發的大了。可府尊卻會實打實的給弟兄們發餉錢還有補貼。

這不就在前幾日,因為上元門碼頭和倉儲集散地完工。衙門裡的戶房仔仔細細的核對了兩個晚上,發現朝廷撥下來的錢糧,竟然還剩了不少。

然後鄒學玉便將大頭,用於城中各處施粥給那些窮苦百姓,以及在西城修建了一片避寒的屋子。

餘下的,就都讓戶房分給了整個衙門上上下下所有人。

沒有一個人不曾拿到,只是按照品級大小、地位高低,拿多拿少而已。

這本就是規矩,所有人拿了餘下的錢鈔,前些日子的辛勞立馬是煙消雲散。

便是他們這些差役,最少的也拿了三兩銀子。

至於說工程款沒有用完,是不是應該交還給戶部?

差役臉上便露出一抹竊喜。

按照鄒學玉的說法,朝廷都是按照最低限度給的錢糧,應天府上下沒有貪墨半文,碼頭和倉房修建的完全符合工部尚書張二工定下的標準,甚至更高一些,那麼餘下的這些錢就合該是應天府上下所有人的辛苦費。

差役還記得清楚,前兩日分錢的時候,府尊臉上的得意。

而且府尊還說了,要是應天府將這錢糧還回去,戶部自然會高興的不行,但除了戶部,往後所有的衙門都會對應天府記恨上。

少頃。

鄒學玉已經帶著人趕到了西長安門外。

先前那隊騎兵的戰馬,則是靜靜的拴在城門下。

鄒學玉認清了要找的隊伍,繼續上前到了城門前。

今日值守宮門的朱尚炳立馬上前:“鄒知府,裡面可就是皇城了,無召不得入內。”

鄒學玉看了一眼,認出朱尚炳,便湊近低聲問道:“哪裡來的?”

朱尚炳回頭看了眼,撇撇嘴:“山西道來的,已經問過了,沒出大事。”

山西道來的。

鄒學玉目光轉動了一下,現如今滿朝上下都知道,皇太孫就在山西道。

“那就是皇太孫的奏章?”

他問了一句。

朱尚炳點點頭:“有熥哥兒的奏章,也有三叔、高仰止以及曹震的奏章。”

“我得入宮面聖。”

鄒學玉想了想,覺得自己還是要請旨,好將這應天城裡是不是就出現的不和諧問題給解決了。

朱尚炳撇了眼這位應天知府:“府尊該是明白,這入宮面聖得講究規矩。”

鄒學玉瞪著眼,癟著嘴。

隨後在朱尚炳的默默注視下,揮了揮衣袖。

正當朱尚炳和追隨鄒學玉而來的差役,以為他是要放棄的時候。

鄒學玉卻是冷哼一聲:“本府這就去通政使司!”

說完,也不管朱尚炳,繼續帶著人往南邊的通政使司衙門趕過去。

朱尚炳望著鄒學玉風風火火遠去的背影,皺眉嘀咕道:“這是誰招惹了的?”

應天府的事情,他這位親軍百戶管不到。

但是,旁的事情卻是能決定的。

朱尚炳臉上帶著殺氣,轉過身看向宮門前的麾下官兵,高聲道:“都站好了!等下了值,咱們今天繼續去講武堂找回場子!”

那可是事關十兩銀子的大賭局。

一時間,宮門前一片殺氣騰騰。

而在皇城之內。

卻是一派祥和喜氣。

作為如今大明朝最尊貴的女人,太孫妃湯鵲清已經開始正式接管整個皇宮諸般大小事務。

宮裡宮外,朝上朝下,太孫妃的一句話往往就能讓滿朝文武的後宅一陣迎合。

東宮。

太子爺常在前頭陪著皇帝,父子二人忙碌國事。這東宮也就成了湯鵲清這位太孫妃的根據地。

內宮各司庫的太監和女官,今日裡皆被湯鵲清召集於此。

偏殿內。

湯鵲清靠在軟榻上,懷裡抱著銅暖爐,望著眼前大大小小的皇家管事。

“今年各地王府的賀禮都發出去了,有勞諸位,只是賞給朝中那些誥命的東西,也要儘快。東西我看了,不在貴重,一份心意到了就好。”

“職責所在,奴婢們不敢居功。”

殿內,大小太監、女官齊齊出聲。

湯鵲清又道:“再傳出去話,如今大明朝雖然多了些錢糧,但也禁不起浪費。宮裡頭這一遭的賞賜,那也是左手轉右手,讓各府不必費心費力費錢的為宮裡置辦。”

一名女官,大抵已經是湯鵲清的心腹了。

當即臉上帶笑,上前道:“太孫妃放心,奴婢們都叮囑過了。就連前幾日有人要往太孫府送年節禮,也被奴婢叫人還回去了。”

湯鵲清滿意的點點頭,轉口道:“宮外的事情忙完了,宮裡各處娘娘那,也要準備好禮物。挑著些稀罕卻不貴重的,或是實用的,你們費心,這些日子陪著我多去各宮走動走動。娘娘們都是金貴過的,眼下倒是晚輩多陪陪才是真。”

“太孫妃孝心,娘娘們可是每日都有誇獎。”

湯鵲清含羞的笑了笑:“思來想去,再與宮外說一說,若是有哪位娘娘的家人是在京中的,挑著小年入宮吃個飯。陛下和太子那裡,我自會去說的。”

“奴婢記下了。”

這時候,湯鵲清才看向眼前眾人:“你們也辛苦一整年了,明說下去,你們和外頭那些人,每人三兩壓歲銀子,不許弄扣一兩存一兩發一兩的事情。我也給你們準備了年節的東西,雖然值不得多少錢,但總是下面人沒有的,你們也不必搶了他們的。回頭,再給下面人,一人發一份果子、糕點,自己吃還是送回家,都不管。”

“太孫妃心善,奴婢們絕不敢打馬虎眼。”

殿內,一團和氣。

而在外頭,卻是有腳步聲傳來。

來人是內宮大總管孫狗兒。

孫狗兒上前,滿臉笑容:“太孫妃,有太孫的奏章和家書入宮了。陛下和太子,正等著您過去。”

聞言,湯鵲清臉上一喜,立馬站起身。

“我這就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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