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一章 太原城的第一縷晨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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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在漫長的歲月裡,經歷了無數次的進化和蛻變,方才有了如今可以霸佔整個世界的資格和地位。
朱允炆從未有過此時此刻心中的那一縷意識。
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訴他,現在的自己應該回到家中。
沒來由的感知,讓朱允炆心中不由的生出一絲不安。
朱允熥默默的注視著朱允炆,最終點了點頭。
他輕聲開口:“孫成,命人護送二哥回去。”
守在一旁的孫成當即示意,由錦衣衛北鎮撫司副鎮撫親自帶著人護送朱允炆回去。
朱允炆得了應允,甚至是忘了說一聲告辭,便馬不停蹄的一路離去。
站在晉王府王宮正殿前的朱允熥,默默的注視著朱允炆遠去的背影,眉頭微微皺起。
在他視線裡,朱允炆的身影逐漸和眼前的風雪重疊模湖起來。
接過朱允炆背影的是兩隊明顯不是同屬的人,從晉王府外急色而來。
自李府大院趕到晉王府的錦衣衛總旗官,一路走上臺階,見到朱允熥正站在殿前,便當即單膝著地。
“啟稟殿下,臣等今夜奉令查抄晉商李家,現已查出李家所藏錢鈔。因數額海量計,臣等不敢擅做決斷,臣奉百戶官之命,前來奏請殿下決斷。”
晉商從來都是和富可敵國這個詞掛鉤畫等號的。
在世人眼裡,手握河東鹽池,擁有著為大明數十萬邊軍籌措軍需糧草的晉商,那就是世上最富有的一群人。
而從李府趕到晉王府的錦衣衛總旗官,卻仍然是在此基礎上用了海量計來形容,不由便讓在場眾人再一次的浮想聯翩起來。
朱允熥尚未開口。
在他身邊的內閣大臣高仰止,便已經是瞪著眼搶先開口:“估量可有幾何?”
這個問題顯然是讓趕來稟報的總旗官有些難以回答。
細想了片刻之後,總旗官才抬頭回答道:“回稟高閣老,李府所藏金銀如山,錢鈔生鏽,珍寶鬥光亮室。”
總旗官幾盡思量,將這輩子所能想到的形容詞一併說出。
高仰止的眼開始放出亮光。
錦衣衛不是尋常人,這些人往日裡辦的桉子,多的是查抄朝廷命官。便是這些年,朝廷裡有多少王公大臣被皇帝株連,其家族被抄沒,也幾乎都是錦衣衛經手的。
對於錦衣衛而言,抄沒出來的錢鈔本就多是不計其數的。
可他聽得清楚。
那李家的金銀堆積的像山一樣,錢鈔更是堆的都已經開始生鏽了。
“殿下,須得要派人將李府所藏錢鈔搬運至晉王府內!”
高仰止二話不說,當即轉身抱拳,請求朱允熥下令派人搬運李家所藏錢鈔。
還是那句話,朝廷現在是有錢了。
但錢卻同樣是永遠都不夠用的。
拿下李家所藏錢鈔,朝廷至少能緩一口氣,多做些過去只能暫緩的事情。
就算是不運回應天,便是就地用在九邊。高仰止估量著,依照錦衣衛所報,李家所藏錢鈔,也足以支應九邊對關外發次數次大規模的進攻。
朱棡同樣有些期待。
這幾年自家雖然過的不差,但自從當初兄弟們回了一趟應天,大明朝藩王們名下的田產,也早就被充公,亦或是划進了攤丁入畝的範圍,相比過去手裡頭的錢糧也就少了不少。
這一次晉王府被毀,總還是要重新修繕的。
這錢糧,總還是要朝廷單獨再出一部分的。
用朝廷的錢,朱棡到底都有些過意不去,但用李家的錢,他卻沒有任何負擔。
朱允熥自知李家所藏錢鈔的重要性,當即開口:“著調羽林衛前往李府,抄運李府所藏錢鈔至晉王府,戶部有司官員清點,暫入晉王府府庫。”
隨著朱允熥一聲令下,高仰止勐的轉過身,看向不遠處的羽林衛統領。
高仰止大聲道:“羽林衛還不快去!”
沒有人會和錢過不去。
即便此刻高仰止這位帝國內閣大臣,表現的有些見錢眼開,卻沒有人會置喙這位內閣大臣是個財迷。
搬走李家的錢鈔才是最重要的。
今夜剛剛經歷了一場持續戰鬥的羽林衛官兵,當即在統領的指揮下整隊,少頃便已經開拔,往晉王府外離去。
這時候,朱允熥才將目光看向另一名趕來的行營京軍百戶官。
行營京軍百戶官神色一凝,抱起雙拳:“回稟殿下,是……”
百戶官有些吞吐,不敢言語。
現任京軍指揮僉事的馬洪慶,臉色一沉,冷聲道:“說清楚了話!”
百戶官肩頭一顫,趕忙低下頭,沉聲道:“是炆公子院中出了事,今夜城中大亂,有白蓮教賊子潛入炆公子院中,意欲傷人。公子夫人……雖有錦衣衛護衛,奈何賊子人多,公子夫人往地窖暗道逃離,不意跌撞,公子夫人她……滑胎了……”
百戶官不敢放過任何細節,詳細說過所發生的事情。
只是一言結束,晉王府正殿前頓時陷入一片死寂。
周遭,唯有那漫天的風雪飄揚。
朱允熥只覺得眼前一黑,若非有田麥在其身後眼尖伸手撐了一把,只怕是已經栽倒在地。
而在他身邊的眾人,亦是神色凝重,無一例外臉上露出濃濃的擔憂。
朱棡更是上前,一把將那名前來稟報的行營京軍百戶官提了起來。
身著親王服的朱棡瞪著雙眼,渾身殺氣騰騰,威勢壓人:“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何會有白蓮教賊子去那邊!除了錦衣衛,你們京軍沒有派人護衛?你知道這事多嚴重嗎!”
朱棡幾乎是要氣瘋了。
重重的推搡著被自己攥在手心的百戶官。
朱棡怒聲道:“那些白蓮教的賊子呢!”
百戶官這時候已經被嚇傻了。
只能是下意識支支吾吾道:“逃……逃了……”
朱棡一口氣堵在了胸口,臉色青一陣紫一陣的。
且不論朱允炆如今在宗室是個什麼身份和地位,單是秋娘那個女人腹中的,卻是朱家的血脈。
是大明皇室的子孫。
若是因為秋娘身體不適,導致的滑胎,那沒有人能說什麼。
但因為今夜城中的叛亂,導致秋娘腹中那個尚未出世的擁有著大明宗室血脈的孩子沒了,世人只會認為這是陰謀!
不論朝廷如何解釋。
這就是一場陰謀!
前來稟報的行營京軍百戶官,被朱棡這麼一提,已經被嚇得是神魂顛倒,兩眼發直。
高仰止原本還沉浸在馬上有數不盡的金銀,將會在自己手上流過,自己將會作為內閣之中第一個接觸那無數錢鈔,可以參與支配的喜悅之中。
驟然聞聽此番訊息。
年輕的內閣大臣,只覺得周身冰冷。
高仰止臉色鐵青,上前拉住朱棡的手,使其鬆開被緊緊提在手中的京軍百戶官。
他眼色冷漠的看向百戶官,冷冷的揮了揮手:“退下!”
百戶官立馬躬身抱拳,以肉眼跟不上的速度,退離此處。
高仰止望著百戶官離去,臉色冰冷,長長的嘆息一聲,轉過身後臉上擠出一抹笑容。
“殿下,此事……世人尚不知曉,若是與炆……”
朱允熥舉起手,打斷了高仰止的話。
他的臉色同樣難看無比。
除了因為秋娘腹中那尚未出世的宗室之子沒了,可能會帶來的壞影響,會為這一次本該是一帆風順,漂漂亮亮的朝廷平叛一事蒙上一層陰影之外。
他更擔心的是朱允炆的反應。
不為父母,難以體會作為父母的人的心思和感受。
哪怕自己極力的壓制,如今離京數月,朱允熥早已對應天城裡那兩個小小的人兒,思念不已。
朱允熥轉手抓住田麥的手臂,好給自己一個接力點。
他的臉色已經一片煞白,嘴唇更是沒有了一絲血色。
朱允熥聲音低沉道:“命……命晉王府三護衛入城,掌控太原城各處城門,無孤之手令,任何人不得離開太原城!”
朱棡雙手重重砸在一起,高呼一聲。
“老二!”
本在指揮著人手清理王府的朱濟燁,聞聲之後趕忙從前頭趕了過來。
朱濟燁看了一圈眼前眾人的臉色,心知這是出大事了。
他趕忙頷首,躬身抱拳。
“兒臣在。”
朱棡瞪著眼,指著朱濟燁:“你,你親自帶著人出城!將王府三護衛帶回太原城,換下各處城門官兵,你親自坐鎮城門。沒有太孫的手令,便是一隻螞蟻,你也別給老子放出太原城,否則老子拿你是問!”
朱濟燁不問緣由,舉起雙手,躬身上前,從朱棡手中接過晉王府三護衛的虎符,旋即便領著一隊王府護衛趕忙尋馬出城。
安排完朱濟燁去城外接管王府三護衛之後,朱棡轉身走到朱允熥面前。
朱棡輕嘆一聲:“為今之計,先要讓賊子落網,再以極刑處決,以消炆哥兒心中之悲。”
朱允熥點點頭,冷聲道:“查!孫成、田麥,你二人親自帶著人去查,今夜逃走的那些人,一個都不得放過。若是找不到人,你們也不要回來了。”
孫成和田麥神色一凝。
二人都感受到了太孫心中的憤怒,這是他們在過往跟隨太孫身邊當差辦事,從未有過的感覺。
兩人不敢遲疑,領了命便轉身離去。
朱允熥望著不斷被派出的人手,抬頭看向太原城東方。
天地之間,屬於黑夜的色澤正在一點一點的融化。
白晝到來之前那朦朧的色澤,正在一抹一抹的被批掛在天空中。
此等光澤,讓所有人的視線都變得模湖起來,觀望周圍的一切都是模湖不清,好似是批上了一層神秘的紗網。
“去二哥那邊。”
良久良久之後。
朱允熥聲音已經變得有些沙啞,開口說了一句。
說完之後,他便不顧其他所有人的反應,雙手緊了緊身上的大氅,獨步往臺階下走去。
在其身後的高仰止、朱棡等人對視一眼,臉上都帶著擔憂,幾人不發一言,卻都是緊緊的跟上了走在前面的朱允熥身後。
太原城裡。
一整夜的動盪,讓無數的屋舍建築,都浸泡在火海之中。
灰盡滿天飛舞,似是要與那漫天白雪競爭一番。
城中的動亂正在被一點一點的平定。
官兵們在熟悉太原城地形的晉王府護衛帶領下,一條街一條巷的做著最後的搜捕。
稀稀拉拉的,一處處角落裡還會不時的傳來細小的廝殺聲。
手臂帶著一道傷口的劉宗聖,拖著手中的那把刀,在韓明王等人的簇擁下,跌跌撞撞的穿梭在太原城中的大街小巷之間。
劉宗聖的臉色很難看。
無法將出賣自己苦心經營無數年事業的朱允炆做掉,就連他的那個女人也沒有辦法殺掉。
他到現在都想不明白。
自己就是將那兩名錦衣衛的手腳都砍了,那兩人也在試圖用嘴巴咬住自己的腿腳。
若不是因為那兩名悍不畏死的錦衣衛以死相搏,拖延時間,等到了遠處聽到動靜,趕過來的京軍官兵的支援。
自己定然是能將朱允炆的那個女人給做掉的。
難道自己這一生都要活在失敗之中嗎?
劉宗聖整個人都沉浸在絕望之中。
韓明王卻是滿臉焦急。
若不是為了還要借用劉宗聖在白蓮教中的地位,好保全自己,他早就丟下這個該死的劉宗聖,自己獨自逃走了。
“太保,再往前到了暗渠,咱們順著暗渠就能逃離太原城了。”
太原城並不是一座嚴絲合縫的城池。
白蓮教潛心經營多年,對太原城自然熟悉。
西城邊就有唯一一條暗渠,平日是用來將城中高處汙水直接排入城外汾水河裡之用的。
汙穢不堪。
但也只有這條暗渠,剛剛好能容下人蹲著身子逃出太原城。
看著沉默不語的劉宗聖。
被挾持了無數年的韓明王,心中不禁泛起了無數種設想。
“小明王,到地方了。”
一名護衛將一座院子角落地上的隔板開啟。
那條能逃出太原城的暗渠便出現在眾人視線裡。
隨著便是一股直灌腦門的惡臭味,鑽進眾人的鼻腔之中。
“走!”
韓明王最後轉頭,看了一眼烽火無數的太原城,由兩名護衛打頭,他親自‘攙扶’著劉宗聖鑽進暗渠之中。
黑暗,在這一刻將他們的身影藏匿起來。
而在太原城的上空。
天邊的第一縷晨陽,終於是不期而至。
微弱橙紅的光芒,撒在了城頭上,流淌進了城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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