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二章 三十石的連天臭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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琵琶湖算得上是一塊風水寶地。
山清水秀,坐落在皇城的東北角。
目下時節,琵琶湖和前湖中間鬆軟沙土上的紅薯地,已經被成片紫紅色枝幹和漸漸由綠變黃的葉片覆蓋。
被上林苑監僱傭的神烈山周邊的百姓,這時候已經是扛著釘耙帶著一隻只的竹編籮筐等候在了紅薯地旁。
釘耙是四齒造型,釘耙杆插在中間的兩齒頂部,外緣的兩齒則是包裹著中間的兩齒。
典型的江南地帶農具。
朱元章拉著上林苑監監正袁素泰,君臣兩人一路上有說有笑的到了紅薯地旁。
眼看著皇帝來了,等候在這邊的農戶們已經是惶恐不安的跪在了地上,口呼陛下萬歲萬安的吉祥話。
朱元章笑吟吟的招招手:「都起來吧,今天咱就是來和你們一起幹活的。這塊紅薯被你們伺候的很好,今天是收成的日子,咱前二十年也是在莊稼地裡頭刨食的,今天就是為了看看這收成如何。」
說著話,朱元章便從旁邊的百姓手中接過了一柄釘耙。
將釘耙放在手上顛簸了兩下嘗試著手感,朱元章嘿嘿一笑:「到底是多少年不做農活了,上手便覺得手生。」
幾名老農簇擁在一旁,滿臉擠著笑容:「陛下是治理天下的天子,哪能做俺們這些活計。」
袁素泰在一旁卻是衷心的歡喜著,皇帝能夠重視農桑,對他和上林苑監來說就是天大的好事。
現在皇帝不光是重視農桑,還對紅薯的栽種格外的上心,為此已經是第二次親自前來。任上林苑監上下,便是整日裡都待在泥地裡,都不會再有怨言。
袁素泰亦是取了一柄釘耙:「陛下,昨日臣帶著人扒了一個坑的紅薯,長勢甚好,比幾個月前太孫帶過來的那幾顆紅薯還要喜人。」
朱元章用腳踢了踢腳下的紅薯地壟,外面的沙土崩飛,露出裡面黑乎乎的肥土。
皇帝的臉上露出笑容:「你們做的很不錯,為官卻勢必親力親為,紅薯有你們盡心照料,定然產量不差,上林苑此番有功。」
當朱元章說出這番話的時候,翟善等人已經是趕了過來。
一聽到皇帝還沒有刨出紅薯,就開始要為上林苑監論功,眾人心中不免就是一陣感慨。
翟善左右瞧了瞧,卻是立馬上前,臉上洋溢著笑容:「袁監正執掌上林苑監多年,臣時常聽聞,監正便是回家都是帶著一身塵土。家中夫人為此,可是每每都會埋怨,說袁監正好歹也是大明的三品大官,還不如當初在老家讀書種田時候。」
吏部尚書開了口,周圍一圈的官員便是齊聲附和著。
這番話看似是在為袁素泰打抱不平,有些調侃。卻是實實在在的為袁素泰誇功,做著花花轎子眾人抬的事情。
果然。
朱元章聽到這話,便瞪了翟善一眼,而後笑容滿面的看向手上滿是老繭,臉頰黝黑盡是褶子的袁素泰:「你是個實誠的人,為大明做事,咱不會忘了你的功勞。回頭讓宮中議定,給你夫人一個誥命,也算作咱感謝她的體諒了,莫要再罵咱的大臣了。」
翟善等人立馬露出善意體恤的笑聲。
袁素泰則是顯得有些措手不及,黝黑的老臉上露出一抹漲紅,低頭拱手:「臣微末之勞,賤內婦道人家,無才無德,哪知朝堂社稷,臣今日回家便好生的說教一頓。」
說完之後,袁素泰不自然的抬頭看向翟善。
翟善笑了笑,站出身:「陛下,袁監正的功勞,吏部都記著呢。今日陛下還要帶著臣等在這紅薯地裡刨食,若是再不動手,恐怕要耽擱許久了。」
朱元章瞧了瞧這些臣子,呵呵一笑:「幹活吧,
一人領一條紅薯地壟,幹不完的今天就莫要走了。」
皇帝一發話,今日前來的官員們紛紛應聲附和。
別管能不能真的手握著釘耙,將這一條條長度不下百米的紅薯地壟刨完,還不會廢了雙手,這個時候是個人都去找邊上那些百姓要釘耙,一副磨刀霍霍向紅薯的模樣。
文華殿大學士、戶部尚書鬱新,和工部尚書王儁走在了一塊,兩人並肩而行,看著已經興高采烈指揮著翟善等人分配紅薯地壟的皇帝一眼。
王儁低聲開口:「敦本兄,你是戶部的堂官,執掌天下田畝賦稅,你說今日這紅薯到底能有多少的收成?」
鬱新接過眼前一名百姓殷勤遞過來的釘耙,在手上丈量了一下重量,亦是低聲道:「沒瞧出袁素泰今天的樣子?他可是說了,昨日剛剛扒開了一個紅薯坑,想必是不差的,說不得就和太孫當初所說的一樣……」
紅薯大概真的是個高產的莊稼作物了。
鬱新心中卻有些糾結和徘迴,高產就代表著如果能夠在大明鋪開,百姓們日後自然能吃的更飽一些。
可是……
這天下,說到底是一個個人組成的啊。
鬱新心中沒來由的生出些憂慮和煩躁來。
王儁卻是張了張嘴,有些不太敢確通道:「當真能畝產二十石?如此之下,百姓一人只需消耗一兩畝地,就能一年裡都吃飽肚子了……」
想了想,王儁又立馬搖起頭來。
如果當真如此,他就該上奏本,在大明朝做幾件如隋煬帝挖出的大運河那樣的工程來。
完事後,王儁默默的看向已經開始走進紅薯地裡的鬱新。
就算是沒有二十石的畝產,只要能有個七八石,過兩年自己也能多找戶部要些錢糧去做事。
張二工那些人以奇功取官,工部這兩年是半點顏面都沒了。
自己是工部尚書,責無旁貸要為工部找回這個場子。
更何況,自己還是讀了一輩子聖賢書的人啊。
當朱允熥陪著太子老爹走到紅薯地的時候,就看到老爺子已經帶著一幫大明朝的部堂大員、諸司堂官,手握著釘耙在紅薯地裡忙活了起來。
只是一眼,就能看得出這些人裡面,有多少人是四體不勤的人,又有多少人是出身貧寒,早年還要在田間地頭刨食養活一家人的。
老爺子的動作有些僵硬,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適應著農活。
朱元章人站在地壟的一側,雙手分前後握住釘耙,舉到半空,不能再往上了,那就是無用功,而後憑著重力自然落下。四齒釘耙就深深的從地壟的另一側的底部扎進去,而後雙手撐著釘耙向前一推,已經被孫狗兒割掉藤葉的紅薯壟就鼓了起來。
再用用力向上一抖,沙土塊就鬆散開來。
朱允熥轉頭對著老爹說道:「父親,兒子過去幫爺爺,您腿腳不便,便在此歇息片刻。」
朱標雙手揣在袖中,望著眼前這麼可謂壯觀的君臣百官農作畫面,臉上洋溢著笑容,點點頭便往一旁走去。
朱允熥安排好了老爹,就挽起袖子,到了老爺子跟前。
不等老爺子彎腰將夾雜在沙土裡的紅薯刨出來,朱允熥已經是兩腿一張蹲了下來,雙手抓出暴露在外面的紅薯藤,向上一拎。
雙手向上一下,隨後卻是沉甸甸的降落了幾寸。
然後朱允熥便抱著雙手不停的抖動著,一長串的紅薯就出現在朱允熥眼前。
「嚯!可不少!」
朱元章一手杵著釘耙,舉起一條手臂擦去臉上的汗水,滿臉紅潤的笑著。
朱允熥掂量了兩下,抬起頭:「不下十斤呢。」
說了一聲,朱允熥就伸手將一顆顆紅薯從主根上掰下,丟進一旁的籮筐中。
一個坑的紅薯丟進去之後,朱允熥伸著手掌,五根手指用力的張開卻覺黏湖湖的頗有阻力,攤開手就看到手心上已經是一塊塊由白色變成黑色,帶著泥土的汙塊。
「爺爺,要不還是孫兒來挖紅薯吧。」
朱元章往手心吐了一口唾沫,哼哼一聲:「咱還沒老的提不動釘耙,咱再挖會兒,你小子扒紅薯就行了。」
說完之後,也不給朱允熥繼續勸說的機會,腳下挪動,又開始揮舞起了釘耙。
朱允熥有些無奈,也不站起,伸手拖著籮筐跟著老爺子的腳步移動,趁機張目看向四周。
這時候,整個紅薯地上的百官們,時不時的就發出陣陣驚歎聲。
原本,所有人都清楚,這紅薯大抵是高產的,有著上一次在上林苑監親眼目的到成熟後的紅薯之事,沒人會覺得這些紅薯種出來是賠本的買賣。
可當今天他們親自揮舞著釘耙,從地裡面挖出一株株的紅薯時,卻是連連詫異,震驚不已。
被自己親自提在手上的紅薯,那沉甸甸的感覺,是做不了假的。
任亨泰險之又險的晃動了一下腦袋,方才躲過茹瑺揮舞著砸下來的釘耙,而後滿臉幽怨的瞪著還在揮汗如雨的兵部尚書:「你個殺才,是沒有上陣殺過人,所以想殺老夫開葷啊!」
茹瑺卻是不理任老倌兒,喝的一聲,乾的熟練之後,只是一下就將埋在地裡的整串紅薯給起了出來。
「別廢話,快點撿。」
「咱多挖點,日後前線的將士們再就不用擔心糧草的事情了!」
任亨泰哼哼著挪動屁股,也不管多少直接將茹瑺挖出來的紅薯丟進籮筐裡。
隨後他就看向不遠處正帶著人挖紅薯的翟善。
任亨泰挪挪嘴:「今天的場面都看清楚了?咱們這位新任吏部,可不是個善茬啊。」
茹瑺吭哧吭哧的挖著紅薯,哼哧哼哧的白了任亨泰一眼:「你當他只知道寫書?」
哐噹一聲。
茹瑺將面前的紅薯挖出,隨後就將手中的釘耙扔向任亨泰:「你來挖。」
任亨泰嘿的一聲拍拍手站起身,扭動了兩下腰,低聲道:「倒是戶部和工部湊到了一塊兒,是咱沒有想到的。」
茹瑺推了一把喋喋不休的任亨泰,腰身下沉,提起籮筐,哐噹一聲落在前面:「你個老貨不也和咱在一塊?」
任亨泰撇撇嘴:「老夫就是個禮部的官兒,你也就是個官兵部整日裡應對都督府的官兒。這紅薯啊,就是一百石的畝產,也不關咱兩的事。」
茹瑺皺起眉頭:「你還挖不挖了?不挖一邊去。」
罵了一聲後,茹瑺低下頭收拾著任亨泰不經處理就丟進籮筐裡的紅薯,一邊低聲唸叨著:「有本事,管住你家那些後輩,別沒事就打聽朝廷的事情,也別惦記著紅薯明年要種在哪裡。」
任亨泰愣了一下,再也不調侃了,默默抓住釘耙,將其舉起,腰身一挺。
「哎幼幼……」
「老夫的腰……」
……
「本官拿一個月的俸祿,賭畝產高於十石!」
「?你怎麼不去太醫院看看呢?」
「這主意在太常寺打的,我都察院都能聽到。」
「誰不知道能高於十石?現在是要確認到底有多少石!」
「你你你……你們……無禮!要是能畝產超過十五石,老夫在家中設宴,宴至重陽!」
「那在下就不客氣了,回頭便讓叫人搬了被褥放在貴府。」
「同放同放!」
「……」
「老夫看你們幾個混賬是想同房吧。」
……
挖紅薯的官員實在是太多了一些,不過是下午半響的功夫,上林苑監琵琶湖旁的整片紅薯地,就已經被翻了個遍。
放下釘耙,聚在一起的官員們,話題也逐漸的向著不可名狀的方向狂奔而去。
而在所有人的面前,紅薯地旁的平地上,一筐筐的紅薯從地裡頭搬運到這裡,匯聚在一塊兒。
「過秤!」
「所有的紅薯全都過秤!一顆也不許落下!」
已經滿身汗水和泥土的袁素泰,揮舞著大手,指揮著上林苑監的官員和百姓為所有的紅薯稱重,幾名文書就在旁邊,為自己負責的秤記錄資料。
朱允熥攙扶著明顯累過頭的老爺子坐在一旁的田埂上,從孫狗兒手上接過送來的茶水:「爺爺,您先喝口水緩緩。袁監正秤重還要一會兒,孫兒先去帶著人操辦好吃食。今天就吃紅薯宴,管飽!」
朱元章手腳痠麻,可臉上每一根毛孔都散發著喜悅,看哪裡都覺得好看。
朱允熥揮手擦去額頭上的汗水,起身走向前面,目睹著被百官圍著的稱重現場。
「一石三鬥重!」
「快記下快記下!」
「這邊多少?」
「九十六斤八兩五錢。」
「記!」
每一個大秤前,都圍著無數的官員。
每一次稱重,都爆發出一片的震驚倒吸涼氣聲。
「到底能有多少!」
新任吏部尚書翟善,雙手攥緊藏於被他放下的衣袖內,儘管臉上還保持著身為天官的剋制和鎮定,可心中已經是焦急萬分。
翟善的眼神更是不時的瞥向袁素泰,只覺得這廝到底只會做事不會做人。
這個時候,就該再多弄些大秤和人過來稱重。
當紅薯地旁開始有紅薯的香氣飄散開來的時候,稱重的事情還在繼續。
實在是太多了。
多到在場的官員們,明明心中早就有了預測,卻還是在不斷的,一次一次的調整提高這個預估。
「翟尚書,先吃根烤紅薯,喝碗紅薯粥吧,這邊還有嫩一些的炒紅薯葉,也可一嘗。」
朱允熥臉上滿是笑容,親自端著擺放了好幾個碗的木桉,送到了翟善面前。
翟善沒敢立馬接住,而是當即給身邊的吏部官員一個眼神,讓其接過木桉。
而翟善自己,則是雙臂一陣,揮動大袖,便雙手扣起,一拜到底:「臣謝殿下賜膳。」
朱允熥很是自然的帶著微笑,順手抓住翟善的手腕將其托起:「翟尚書新任吏部,這還是孤與尚書第一次各以身份見面。尚書修書有功,如今執吏部,當不忘初心,朝堂之上還需依靠尚書。」
翟善心中有些遲疑,默默抬頭看向不遠處,和太子一起坐在田埂上,一手拿著根烤紅薯,一手端著紅薯粥的皇帝,見其吃的正香,這才暗自鬆了一口氣。
翟善的臉上露出含蓄的笑容:「陛下信賴,太子託付,殿下看重,乃臣下之福,此生當為大明社稷盡忠效力,不忘初心,不負上恩。」
朱允熥臉上的笑容更濃郁了一些。
鬆開手,卻又立馬拍拍翟善的手背。
「翟尚書趁熱用膳吧,孤不耽誤你了。」
說完,朱允熥便不再與翟善多言,轉身默默離去。
翟善則是站在原地,對想要將放著太孫送來的紅薯膳的木桉送來的吏部官員揮揮手示意其先停下,而他則是眉頭皺起,默默的注視著太孫的背影。
很不懂啊。
這麼多人,還有那麼多與他相熟的人,卻偏偏選了給自己送飯。
卻不說翟善心中的揣測。
眼下整個紅薯地旁,忙碌了半天的官員們,個個都狼吞虎嚥的模樣。
吃著自己親手挖出來的紅薯,對於他們這些早已錦衣玉食的人而言,實實在在是另一種不同的感受。
更香了一些。
「秤出來了!」
「秤出來畝產了!」
「三十石!」
「畝產足足三十石!」
「噗……」
「噗噗噗噗……」
「噗噗……不……噗噗噗……嘶……」
稱重的地方忽的傳來一陣驚喜的高呼聲。
紅薯畝產三十石!
剎那間,整片紅薯地上的官員們,齊刷刷的站了起來。
人人瞪大了雙眼,童孔震驚放大。
隨後,便是因為震驚和緊張,接連響起一陣陣的屁聲。
大抵是因為這個時候的明人尚未對紅薯產生抗性,又或者是這一次人人都因為操勞了半天吃的太多。
一時間,整個紅薯地都被畝產三十石和大明部堂大員諸司長官的屁聲給覆蓋住。
屁聲連天不絕。
所有人都失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