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東宮之後,朱允熥就已經睜不開眼了。

今天從浙江道趕回應天,進了城中便一直沒有真正的歇息過。

去中軍都督府之前泡了一個澡,也不曾真的洗刷掉他身上的疲倦。

趁著夜色回到東宮,發現幾個小的還沒有睡覺,似乎都在等著自己,讓朱允熥不免心生恐懼。

好在湯鵲清和沐彩雲兩女總是體貼知心的人,哄著幾個還想和三哥哥說會兒話的小的,送回了各自的宮舍屋子後,朱允熥總算是安靜了下來。

一夜無語。

直到日上三竿。

朱允熥這才慵懶的扭動著不斷髮出響聲的身體,甦醒了過來。

“您給自己弄得太累了些,沒了身子,您就是再想辦事,也無可奈何了。”

梳妝打扮,已經愈發有大明宮廷姿色的湯鵲清,見著朱允熥醒來,便扶著他到了一旁洗漱穿戴的地方。

湯鵲清嘴裡有些幽怨的念道著,小丫頭沐彩雲便跟在一旁滴熘熘的看著,手上卻也在忙碌著為朱允熥添水遞毛巾之類的小事。

彩蝶和彩蓮兩女站在裡屋門前,頗有些羨豔的看著湯姑娘和沐姑娘為皇太孫穿上一身操練的行頭。

“國事可不怠慢。”朱允熥伸手捏捏湯鵲清的臉頰,望著一旁有些臉紅的沐彩雲:“我家慢上一日,朝廷便會慢上數日,地方上便會慢上數旬,百姓們就要等上數月乃至一年半載。”

官員們總是能用各種方式和形式,將一件事情給辦的漫長無比。

而想要他們不打折扣的辦好一件事情,更是難上加難。

所以往往只能無可奈何的將要求提的更高,唯有如此,打折之後便是真正想要取得的預期成效。

大概是宮中的老嬤嬤們教習的愈發多了。

湯鵲清和沐彩雲不再說話。

朱允熥出了屋子,到了外頭,便開始操練起來。

這是自他來到這裡後,便開始養成的習慣。

幾女便搬了凳子,坐在廊下,雙腳併攏,手臂撐在膝蓋上,雙手托腮看著眼前這一賞心悅目的場面。

年輕的皇太孫,便如同這初春時節,便如同這創立不過二十五載的大明朝一樣,一處處都展現著朝氣勃勃。

直到朱允熥操練的渾身發汗,這才慢慢的轉為打磨筋骨,舒緩肌肉的動作。

而後才又進了屋子,短暫的泡了一個溫水澡。

又在湯鵲清、沐彩雲兩女的伺候下穿戴上正式的常服,進了一碗廬州老雞湯,這才出了東宮。

等朱允熥趕到中極殿的時候,朱允熥便見老爺子和老爹正湊在一張堪輿前,兩人都彎腰低著頭,老爺子手中拿著一根棍子不時的指指點點,老爹便不停的點頭附和著。

朱允熥輕步上前,揮手阻止了孫狗兒出聲。

他踮著腳走到老爺子和老爹身旁,伸頭看向兩人面前的堪輿。

是遼東都司及李氏朝鮮國周邊的地形,大明佈防堪輿。

遼東都司要對草原用兵?

“孫兒參見爺爺,兒子參見父親。”

朱允熥面上帶笑,忽的在朱元章和朱標身後出聲開口。

朱元章被驚得一跳,手裡提著棍子,轉身就往朱允熥的腿上輕輕的抽了一下。

“冒冒失失,成何體統!”

朱允熥低眉淺笑:“爺爺教訓的是。”

朱標見兒子來了,便向後靠在輪椅上:“你怎麼過來了。”

“兒過來,是有幾件事,想和爺爺還有父親稟明並做請示。”

朱允熥這會兒很是規矩的躬身作揖,一副穩重有成的模樣。

朱元章卻是澹澹的冷哼一聲,這小子撅起屁股,自己就知道他要拉什麼樣的屎。

“咱聽說,你昨天去找常升、藍玉他們了?還與他們在教坊司裡廝混到了夜裡才回宮。”

朱允熥從懷裡掏出了四本奏章。

“孫兒昨日是在中軍都督府與朝中諸位功勳商議此次浙江道改革之事。末了,藍舅姥爺覺得大夥談的都不錯,就領著孫兒還有諸位功勳去了教坊司吃酒。”

說著,朱允熥又抬頭看向老爺子:“孫兒只是在吃酒,倒是臨走的時候,瞧著不少功勳叔伯不見了蹤影。”

朱元章頓時哭笑不得,伸手連連指點著朱允熥。

最後,終於是踢出一腳。

“你小子自己的主意,甭說是你舅姥爺提的。那幫莽夫吃吃喝喝,喝多了就是女人,對此事,咱從來不加理會。你小子……”

朱允熥趕忙抱拳:“孫兒絕對不敢!”

朱元章冷哼一聲:“說吧,什麼奏章。”

朱允熥當即將第一本奏章遞上:“這是二叔在浙江道布政使司衙門裡親筆所寫,二叔願將秦藩田畝在日後歸入攤丁入畝官紳一體中,繳納田畝賦稅於戶部大倉。”

澹澹的掃了一眼被送到自己面前,自家老二親筆所寫的奏章,朱元章卻是雙手叉在腰上,並沒有想要拿過來的意思。

朱允熥只得是嚥了咽口水,換了一本放在了最上面。

“這是中山王府徐家的田畝及商賈賬目,徐家願與朝中勳貴,只待朝廷推行攤丁入畝官紳一體,便將家中田畝及商賈事,盡數依數繳納於戶部。”

朱元章還是沒有動手。

他澹澹的掃了一眼旁邊的太子爺。

最後嗯了一聲:“你繼續說。”

朱允熥無奈,只得是又換了一本奏章到最上面。

“此乃孫兒奏請,朝廷開設皇家兵事學院事,請我大明百戰功勳,軍中老將執掌學院,傳授我朝功勳之後、軍中干將良才兵家心法。”

朱元章嗓子裡發出了一道或有或無的聲音。

良久後,他才緩緩開口:“此時亦是昨日議出來的?”

朱允熥這會兒一直是躬著身,伸著雙臂拿著奏章,聽到老爺子在問話,他便抬起頭:“回爺爺,是昨日議的。”

“嗯。”

朱元章嗯了一聲,便不再多發一言。

朱允熥心中知曉,這是要自己繼續往下說。

於是他只好將最後一本奏章放在了最上面:“最後這是孫兒奏請,允朝中功勳、官員,天下士紳、商賈,往南疆開墾,一畝中原地可換十畝南疆地。”

大殿內,隨著朱允熥的話說完,慢慢的歸於平靜之中。

朱允熥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保持著這樣讓人難受的姿勢多久,直到他快覺得自己要撐不下去的時候。

老爺子的聲音,才從面前傳來。

“秦藩的奏章,給你爹。”

“徐家的事情、那什麼學院的事情,你自己兜著。”

朱允熥愣了一下,心中有些念頭升起。

二叔秦王朱樉的奏章要交給老爹,這就說明老爺子不希望自己目前就參與到宗室之中。

最後一道關於南疆的奏章隻字不提,那就是讓自己現在也收起這份心思。

明白老爺子的意思後,朱允熥恭敬的將二叔的奏章送到老爹手中。

又將南疆的奏章塞入懷中。

如此之後,朱元章這才盤著腿坐在了一旁,並向朱允熥招招手:“坐吧。”

……

翌日。

在所有人的目光都因為欽差督辦浙江賑災事務的皇太孫突然回京而被吸引的時候。

皇帝卻忽然發出了一道聖旨。

詔令朝廷今歲開恩科,天下諸道各府縣即日起開始操辦童生試、院試、鄉試,朝中籌備年底的會試及殿試。

突如其來的開恩科,讓整個朝堂都驚愕不已。

任誰都沒有想到,皇帝會在這個時候選擇開恩科,如今可不是洪武四年、五年,天下急需英才入仕為官,為朝廷治理天下。

如此匆忙,完全不符合此前的規矩。

然而皇帝的理由很簡單,半個浙江道沒了,朝廷需要更多的英才候補,供朝廷選官。而這些年地方上被幹掉了不少的貪官汙吏,各部司衙門多有空缺。朝廷這一次是打算將這些官缺都給實實在在的補齊了的。

這就讓應天城裡的官員們,再也沒話說了。

就算這年頭不少人都因為害怕自己入朝為官,哪一天就被皇帝老爺子砍了頭,但科舉取得功名,獲得優待特權的事情,沒有人能夠拒絕。

對於突然開恩科這件事情,朝堂上更是沒有人敢反對。

誰反對,誰就是天下讀書人的仇人,是血海深仇的死敵。

就連官府若是將此事辦的拖延了,都恐會招致一片誹議,受到當地野老鄉賢的唾罵。

沒人敢於怠慢。

在這樣突如其來的聖意下,應天城終於是少了一些彈劾之聲,齊齊都調轉到為了今歲恩科之事忙碌著。

然而,還是在應天城西。

這一次,獅子山上的雅舍內,除了中書舍人劉三吾和戶部尚書趙勉之外,還另有幾名生面孔,卻個個身穿儒服,白髮蒼蒼,卻精神抖擻的老儒。

若是朱允熥在此,大概會叫罵一句,一群老狗怎得還不死。

“陛下開恩科,是為了轉移朝廷官員的注意,將浙江道正在做的事情給掩飾起來!”

劉三吾親自為幾人各自倒了一杯茶後,便直接了當的將今歲開恩科的真正目的給說出口。

趙勉目光看向窗外,今日的江面上沒有了撒網捕魚的漁夫,倒是顯得有些無趣。

幾名從江南各地趕來應天的老儒默默的飲了一口茶。

劉三吾瞧著這些人的做派,繼續道:“恩科之事,我等難以拒絕。此事一開,今歲朝廷和天下都將只會關注,今歲恩科的探花郎究竟是何許人也,又生的何等美貌。危機之下,老夫希望諸位能不吝言辭,多多建議,我等為天下讀書種子,同出一份力。”

“是危也是機,陛下旨意上說的清楚明白,要補齊朝廷官缺,這便是天下讀書人的機會。”

終於,有一名老儒點出了今歲洪武二十五年朝廷開恩科,於他們有利的一面。

劉三吾當即開口:“還請開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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