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章 陛下駕的是什麼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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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朱元章的眼睛裡滿是光彩。
身體裡,因為年邁而逐漸緩慢冷卻下來的血液,似乎再一次的沸騰了起來。
一如當年剛剛入主應天城,自稱吳王,卻面對著江東江西兩方擠壓之時,明明是危機重重,卻永不服輸、鬥志昂揚的樣子。
充斥在朱元章耳邊的臣子們的叫喊聲,他充耳不聞,目光凝視著眼前的大孫子:「此物,當如何驅動?」
朱允熥指著最開始張二工想要去拉動的拉桿:「爺爺只要將這拉桿拉出來即可。」
朱元章搓搓雙手,抓住拉桿用力一拉。
在拉桿的盡頭,蒸汽機內部傳來一聲悶響。
雖然,車子下面便發出吱吱的聲音,整個車子一陣晃動,朱元章身子亦是一個不穩,下意識的張開雙手,半蹲下來保持平衡。
而最前頭的朱允熥卻是臉色微微一變,趕忙雙手抓住眼前的方向橫杆,用力將車頭調整到正陽門外的方向。
「艹!忘了掛在空擋上!」
朱允熥低罵一聲,看著橫杆下面被放置在四個並列凹凸槽第二個凹槽內的另外一根矮豎杆。雙手也是緊緊的抓著橫杆不敢放鬆,沒有助力,調整方向就只能全靠大力。
還在正陽門裡面,朱允熥不敢放鬆,全心貫注的糾正著蒸汽車的方向。
而在周圍百官驚恐的眼睛裡。
卻是看到原本還壓著五千多斤重物的馬車,忽的一顫。
在皇帝將那個拉桿給拉動之後。
整架馬車就不受控制的竄了出去,而太孫則是咬緊了牙關,緊繃著臉在那轉動馬車前面的方向。
隨後,整個車子就像是個大耗子一樣衝著正陽門外衝了出去。
只在原地留下了一團白霧和一片塵土。
「護駕!」
「快去護駕!」
也不知道是誰,忽的在正陽門後大喊了一聲。
雖然,就有好幾名老倌兒衝到了隨架出宮的禁軍統領面前。
老倌兒雖然平日裡手無縛雞之力,可此時抓住禁軍統領的戰甲,卻好似有力拔泰山的氣勢,一陣搖晃快要將可憐的不敢有過分舉動唯恐碰散了這幫老倌兒的禁軍統領給搖暈。
【話說,目前朗讀聽書最好用的,@
整個正陽門前,因為皇帝陛下這麼一個突襲,亂作一團。
……
風。
是風的模樣。
正陽門外的管道上,朱元章一手叉腰一手扶著車上的石塊,昂首挺胸目視前方。
他看的清楚,大孫子將前面那根豎杆給擺進了最右邊的凹槽裡面,然後自己的衣袍就迎風飄揚,即便正值盛夏,卻讓他有股子涼快感。
腳下是不時傳來的顛簸感,卻連續但卻不比馬車那樣劇烈,很舒緩,讓人有些足夠的心理準備。
很是微妙的感覺。
腳下這架車,雖不如騎在馬背上賓士來的快,但又比尋常馬車走的快。
最為重要的是……
朱元章默默回頭看著轟鳴聲不斷,且帶著一道煙柱的蒸汽機。
不費一絲人力畜力,便可自動之。
而五千斤的石料,就在自己的掌下。
朱元章的目光愈發深邃幽遠,最後回頭看向還在前面駕馭這輛車的朱允熥。
這一切,都是自家這個大孫子帶來的呀。
「爺爺。」
「爺爺?」
「爺爺!」
朱允熥回頭看向老爺子,連連呼喚著,皺起眉頭。
朱元章眼神恍忽了一下:「嗯啊?怎麼了?」
朱允熥挪挪車:「爺爺,爐子裡得加煤炭了。」
朱元章聞聲老臉一黑,混小子竟然差遣起自己來了。
冷哼一聲,朱元章上前踢了朱允熥一腳:「挪開,咱來駕車,你小子自己去添煤。」
朱允熥無奈的偷偷翻了個白眼,有些擔心道:「爺爺,您會開這玩意嗎?」
啪嗒。
朱元章抬手就是一巴掌,吹鬍子瞪眼道:「什麼開不開的,咱不會你不能教會了咱?」
無可奈何。
誰叫人家是大明的皇帝呢。
還是開國皇帝的那種。
朱允熥只得是讓出位置,示意老爺子抓住橫杆兩端。
「這橫杆就是操縱方向的,往哪邊推就向著哪邊走,不過得注意幅度。往後若是得空,孫兒想帶著張二工他們將這橫杆再給改進的輕便一些。」
「這個橫杆,孫兒稱之為檔位,左一乃是空擋,進到此處車也就能停下來,右一最快。」
朱元章此時手中掌握著橫杆,如同得了玩具的孩童,眼花繚亂的亂看一通,不時的點點頭。
隨後又在朱允熥的注視下,由著他操縱了一段時間,這才讓朱允熥偏偏放下心來。….
「那爺爺您可得慢些,咱爺孫兩的性命,可都掌在您手上了。」
朱允熥拱拱手,去剷煤之前還是不忘叮囑一句。
臨了了,還偏偏的將檔位豎杆給推到最低檔上去,這才趕到了後頭去剷煤。
朱元章撇撇嘴:「臭小子,絮絮叨叨,囉裡吧嗦一大堆。」
唸叨完之後,眼睛瞧著被朱允熥推到最低檔的豎杆,不由又是發出一聲不滿的冷哼。
卡卡兩下。
檔位就被朱元章給推到了最高檔上。
已經開啟蒸汽機燃燒室,往裡面剷煤的朱允熥手拿鐵鍬,身子一個晃盪,然後回過頭看了一眼被老爺子推到最高檔位上的豎杆,無奈又無可奈何,只能苦笑一聲。
將燃燒室裡的煤炭加足,朱允熥又開啟盛水室的一個口子,提了一桶預備在車上的水給灌了進去。
頃刻間,車子的速度就緩慢了下來。
「小子,怎麼回事?」
車速剛剛慢下來,朱允熥就聽
到前頭的老爺子喊了一聲。
趕忙將盛水室的口子關上,朱允熥胡亂擦擦手,就趕回到老爺子身邊。
朱允熥面帶憂慮:「爺爺,您不帶親軍,隻身一人離京,恐怕朝中的大臣們等下會來勸諫的。」
加了煤炭,又加了水的蒸汽機,再一次慢慢的迸發出強勁的動力。
速度也重新快了起來。
朱元章斜覷一眼,毫不在意道:「我家皇孫乃征戰破城之勇,咱何時隻身一人?」
這時候來一夥綠林豪強攔路打劫,看您還會不會這麼說。
朱允熥低著頭:「於理不合,回頭都察院和言道,恐怕是要彈劾的。」
朱元章冷哼一聲,雙手用力拉扯橫杆。
在朱允熥還不曾反應過來的時候,載著數千斤重物的車子就很是絲滑的在官道上繞過一個彎道。
朱允熥想著周圍看了一眼,這才發現老爺子已經帶著自己到了神烈山東麓。
不等他想要勸說老爺子歇息一會兒,遠處官道旁就有一隊打著旗號的隊伍讓到了路邊。
「那是……」
「那是陛下和太孫!」
「怎得這二位在這裡出現了?」
一家剛剛回京的勳貴,站在路邊滿目詫異。
皇帝和太孫單獨出京,這事情可不常見。
「陛下駕的是什麼車?」
「竟然不用牛馬就能跑動起來?」
沒有牛馬牽引的蒸汽機車,在如今的大明,自然是稀奇玩意。
還不等這家勳貴疑惑,試圖弄清楚事情緣由,朱元章已經主動將檔位放到了最低檔上,蒸汽機車的速度也就慢慢降低。
「臣等參見陛下,皇太孫殿下。」
回京的勳貴一家跪在路邊,口中高呼。
朱元章則是慢悠悠的駕著車行到對方一行人旁邊,車不曾停下,只是開口道:「給後面跟上來的朝中官員和禁軍說聲,朕無事。」
還不等這些人領旨,朱元章駕馭的蒸汽機車已經是繼續向前離去。….
「臣等領命。」
望著駕車遠去的皇帝和太孫,此處勳貴一臉茫然,卻又不敢抗旨,只好繼續等在路邊,等著後面的朝中官員和禁軍趕過來。
……
「你小子接手吧。」
終於,車上的朱元章有些乏味的擺擺手,讓出了駕駛的位置。
隨後還補了一句:「這橫杆忒是費力,還得走一路站一路,往後或是能加個座位才好。」
朱允熥接手車子後,保持低速等待著禁軍趕過來,點頭道:「這已經在張二工後面改進的計劃之中了。」
朱元章嗯了一聲:「還有一處,這車子也不能說只在天晴時用,前頭後面都要加個車廂或是蓋子。不然,若是大雨大雪,人和貨物豈不是都要完蛋?」
說起這些,朱元章便一時滿是想法。
「還得分出是載人還是拉貨。載人自然是要做的更精緻一些,爺爺見這車子走在路上不甚顛簸,頗為神奇,不知能否再舒適一些。」
「若是拉貨,那就是更結實一點,應天周邊都是官道,阡陌交通平坦,可若是南方亦或是九邊呢?」
「另外,此車能否改為大軍衝陣之用?便如武剛車一般,只是速度還要更快一些,成百上千輛車,以排山倒海之勢鑿穿沖垮敵陣?」
朱元章的思路從民用一路發散到軍用,越說越是激動,雙目放光。
朱允熥亦是驚訝不已。
這可不就是坦克嘛!
這個世界大多數的產物,都是從戰爭開始的,軍事上的技術應用
和迭代,才是最快速的。
瞬息之間的事情。
就連朱允熥也不禁暢想起,大明的將士們,開動著成百上千的鋼鐵蒸汽車,賓士在九邊塞外的荒蕪草原之上。
那該是何等的宏偉場面。
不過,現實還是得要一步一步的腳踏實地。
朱允熥默默的笑著:「如今的蒸汽機並不足以支撐起疆場衝陣的強度,不過孫兒有信心,大明未來必然不會再用將士們的血肉之軀,去鑿開敵人的軍陣。」
朱元章亦是點點頭,這個道理他很清楚。
「爺爺啊,這輩子最大的願望,就是能看到大明和你們一起茁壯的成長。」
「爺爺不急,爺爺還有時間,還能看著你們長成參天大樹。」
朱允熥因為老爺子的這番話,心中有些觸動。
抬頭看向前方的官道,不知何時,爺孫兩人已經是駕車到了長江邊。
朱允熥默默的將檔位給推到了空擋上,身後的蒸汽機傳來一陣機關軸承齒輪罷工的響動。
他又轉身到了蒸汽機前,上下搗鼓了兩下,蒸汽機頂部的煙囪便嗚嗚嗚的向外源源不斷的噴吐著白色的水蒸氣。
很快,一朵碩大潔白的雲彩,就伴隨著清風,徐徐的升高,爬向碧藍的天空。
最後。
朱允熥這才雙手撐地,懸坐在車架的邊緣,兩腿自然的微微前後彈動著。….
而他也外頭後仰,看向了站在身後的朱元章。
「爺爺,大明會越來越興旺太平的。」
朱元章雙手叉腰,面朝奔騰不息千年之久的中原大江,挺起胸膛,臉上是昭昭青史寫不盡的自豪。
「至此,見古人所見大江。」
「朕已平生無憾。」
最後一句話,朱元章是雙眸爍爍的盯著朱允熥所說。
朱允熥則是微微一笑:「爺爺,咱們大明的百姓可還沒有人人都能吃飽肚子呢。」
朱元章亦是面帶笑容,反問一句:「爺爺和大明還有你啊。」
說完這句話之後,朱元章伸出手掌,撐在朱允熥的肩膀之上,一手撐著膝蓋,緩緩彎腰屈身,如同朱允熥一般懸坐在車架邊緣。
「近來,爺爺時常午夜夢醒。」
朱允熥歪著頭,從側面看過去,老爺子的臉上已經有幾點斑駁的歲月留痕。
蒼蒼白髮,已經讓這位大明的開國君王,華夏正統的重塑者,悄無聲息的變成了老人。
歲月無痕。
只因人間處處有跡可尋。
朱允熥這時候充當了一個很好的旁聽者,安安靜靜的陪伴在這位老人身邊。
朱元章輕嘆一聲:「每每夙夜醒來,爺爺眼前總是能見到多年前的人和事,看到天下生靈悽慘的場面,聽到黎民哀嚎的聲音。
輾轉之後,又想到昔日故友,如今大抵都已轉世為人,為我大明子民。昔陳友諒、張士誠等,如今也定然是享我大明昌運。
於是,爺爺便愈發睡不著,難以入眠。」
朱元章神色有些激動,又有些愴然。
他轉頭看向朱允熥的時候,卻已經是面帶笑容,伸手拍拍朱允熥的肩膀,又拍拍他的臉頰。
「所以啊,爺爺每日都在害怕,怕那些人又會回來,怕天下又回到那時候,百姓又會再次陷入到天災人禍的境地。
因為怕,爺爺這些年殺了很多人。有咱們家的敵人,也有咱們家的親友,爺爺殺淮右功臣,殺天下腐儒,殺貪官汙吏。洪武二十七年,爺爺下旨聚兵北征十一次,不過殺盡前元,卻也讓塞外草原血流成河。」
朱允熥沉
聲附和道:「爺爺便是我大明的定國神器,亦是天下蒼生之福。」
「古今何人能稱神器?」朱元章哈哈大笑著搖頭,而後神色一沉:「往後,你要記住。這天底下,只要有違社稷基業,誰人皆可殺。唯有一條,寬待百姓,哪怕天下動亂,只要你能讓百姓有一口吃的,你的位子就無人可以撼動,我家之於天下,也自不會更替。」
當朱元章剛剛說完最後這番話的時候,後面的官道上,已經是一片馬蹄陣陣。
無數官員則是騎在馬背上或是乘轎,亂糟糟一團的衝著這邊亂喊一通。
「陛下!」
「陛下!」
「陛下今日之舉,與國不妥也。」
「臣等還請陛下往後以聖體為要。」….
「……」
朱元章僅僅只是偏頭看了一眼,便看向眼前的朱允熥,手掌輕柔的拍拍朱允熥的頭頂:「爺爺的話,可都記住了?」
朱允熥嘴唇緊抿,重重的點頭。
「如此就好啊!」
朱元章長嘆感慨一聲,手掌已然是扣在了朱允熥的肩膀上,身子稍稍一動,便已經雙腳站在了官道上。
而恰好的是,剛剛這一幕被緊趕慢趕,終於帶著烏泱泱一片禁軍官兵過來的詹徽等朝堂官員所看到。
雖然沒有聽到皇帝和太孫說了什麼。
但僅僅只是看到這一幕,就足夠讓百官產生無數的遐想。
朱允熥坐在車架上,轉頭看向這些趕來的百官。
大概,在爺爺心中,只要社稷不定,這些人也是可以捨棄的,猶如壯士斷臂,關公刮骨。
鼕鼕。
朱允熥雙手撐在車架上,身子向前發力,雙腳就穩穩地站在了官道上。
此時,百官們已經是緊張兮兮的將爺孫倆給團團圍住。
只是不等他們開口勸諫皇帝,往後萬不可輕易隻身於外。
朱元章已經是大手一揮,臉色微紅,滿面喜悅。
「今日朕窺見千古未有之物,乃我大明之幸,社稷之器。」
「此般功勞,不可不賞有功之人。」
朱允熥含笑站在老爺子身邊,適時高聲開口:「張二工及戶部、將作監有功之人,上前。」.
肉絲米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