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九章 練兵官藍大將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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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仰止下意識的轉動眼睛,看向周圍。
長城外的風雪已經漸漸變小。
這位帝國最年輕的內閣大臣,壓著聲音道:“鼎石在瀛洲數年,有人屠之稱。此番本朝傾國之力,舉國北伐,要做的事情遠超強漢盛唐。
國家所需耗費千萬計,動用人力百萬量,涉及九邊沿線數道上百州府。
若是此次之後,草原仍不安寧,國家想要再行北伐,恐需十年積攢。”
高仰止的語調格外的沉重。
身為內閣大臣,又是此次北巡行在的文官總領大臣,過往文書資料,皆從他手上過。高仰止最是清楚,大明朝為了這一次的北伐,究竟投入了多少。
高仰止雙手拍在冰冷的城牆上,目光閃爍著看向長城外的茫茫草原。
他繼而伸出右手,面對虛空,出手成刀,面對著草原斜劈了一刀。
“今朝,無漢面,皆斬!”
高仰止低低的唸叨了一聲,而後轉頭頷首看向朱允熥,臉上露出笑容:“此番國策如此,陛下又如何能讓殿下您主持大局?非是陛下不信任殿下,反而是因為陛下對殿下愛之深切啊。”
朱允熥默默的點點頭,高春風所說的,正是自己所猜測的。
大抵是因為這些年大明日益強盛了起來,朝廷對外的國策越發的嚴厲起來。
過往所推崇的王道,已經漸漸被霸道所取代。
即便朝中還有部分官員,對朝廷與外邦的接觸之中所發生的改變還有些許的誹議。
可軍略之上的事情,從大都督府交辦到各處軍中,自然是無往不利的以霸道的方式執行。
“應天來的行文,咱們那位人屠是不是要先到大同城?”
朱允熥雙手兜在一起,藏在袖中,轉過身背對著長城外,輕聲詢問。
高仰止點點頭:“按照後方斥候探馬的訊息,再有半月左右,鐵鼎石就會抵達大同城。”
“那咱們就去大同城等著他吧。”
……
自戰國之初便成為軍鎮的大同城,在洪武五年由大將軍徐達奉命,再一次率領軍民增建大同城,使這一座軍鎮城池,城牆夯築,外包青磚,使之更加堅固完善,更富北方鎖鑰之稱。
大同城東側,自西北方的群山之中流淌下來的御河,到了大同城外的時候水勢已經變得緩慢起來,河面寬闊,若是無風的時候,整個河面便像是一整塊兒流淌著的鏡面一般。
然而。
這些時日裡御河河面卻極為不平靜。
自從朝廷的旨意到了大同城,涼國公藍玉被奪了大將軍的官職,便幹起了練兵官的差事,整日裡帶著駐紮在大同城內外的軍馬,就在東城外的御河邊日日夜夜的操練了起來。
對於被奪了大將軍官職,而幹起練兵官差事的藍玉。
整個大同城都保持著安靜。
誰也不敢在這個時候,觸了藍玉的眉頭。
但是出乎所有人的預料,就在大夥都以為藍玉說不定就會在什麼時候發飆的時候。
藍玉卻真的老老實實的幹起了練兵官的事情。
作為開國從龍的將領,藍玉練兵絕對不輸此時明軍之中任何一個將領。
甚至於,有著在西北練兵的經歷之後,藍玉練兵更是翹楚之輩。
大同東城外的御河邊。
這些日子因為練兵,已經是起了一個高高的土臺。
這土臺都是藍玉指揮著軍中的將士們,一包一包壘起來的。
而在此刻的土臺上。
藍玉正披著他那身佈滿傷痕的甲冑,手掌抵著腰間的那把追隨自己數十年的戰刀,昂首挺胸,在土臺上邁著將軍步,不斷來回走動著。
在他的面前,土臺下是整整一衛兵馬。
按照藍玉自己立下的規定,每日他都要在這土臺前親自操練一衛兵馬,其他兵馬則由他指派軍中將領同時在這御河畔操練。
“雙腿站穩了,要是在關外對敵的時候站不穩,你們都得成馬蹄下的一灘血肉爛泥!”
“揮刀要借力,不可做那莽夫之勇,白白耗費體力。”
“槍兵營,不光腳步要站穩,腰身也得繃緊了,要有百鍊鋼的韌性!”
土臺上,藍玉雙眼瞪大,不斷的在面前的人群中尋找著不按照規定操練的官兵。
很遺憾。
在經過這麼多年的操練之後,御河裡的哇哇聲已經很少再能聽到了。
等到基本的軍陣操練完畢。
藍玉忽的一下拔出腰間佩刀。
臺下的將士們看到涼國公已經開始揮刀,便立馬轉變陣型。
將士們以最短的時間後陣變前陣。
在土臺的對面,是一排排被打進泥土下的木樁。
而在木樁上則是捆綁著一層層由草梗編制而成的假人。
“衝陣!”
藍玉的作戰風格很明顯。
從來都是勇往直前,而無往不利的。
在他麾下操練過的軍隊,也同樣繼承了他的風格。
馬軍營的將士們,開始駕馬從兩側衝向陣前,手中的刀槍狠狠的劈砍、紮在那些假人身上。
刀需砍至木樁上,槍需捅穿假人。
這是藍玉定下的規定。
馬軍營的騎兵們風一陣的從假人軍陣中穿陣而過,隨後便是火器營在步軍營刀盾兵的掩護下,開始結群衝向假人軍陣。
而在後方,還有弓弩手們拋射箭羽為前軍壓陣。
官兵們經過大半個月地獄般的操練,基本已經能按照藍玉的要求進行操練。
軍陣整齊,攻伐有序。
然而,土臺上的藍玉,只是簡單的望了幾眼背對著自己,向著假人軍陣衝殺的官兵,臉上卻是露出一絲無聊。
跟隨藍玉多年的親兵,悄悄上前:“大將軍,昨夜裡下面弟兄在馬武山那邊獵了幾隻野味,等今日操練完了,大將軍多喝幾杯酒。”
藍玉晦氣的瞪了親兵一眼。
說話的親兵卻是嘿嘿一笑,伸手撓了撓後腦勺。
藍玉冷哼一聲:“要不是為了能參與接下來的北伐,你當老子願意這麼老實幹著練兵的差事?”
親兵立馬拍起自家大將軍的馬屁:“屬下們正是知曉大將軍要帶著這幫操練過的兵馬北伐,這才多弄些肉食回來。等大將軍養足了身子,到時候帶著屬下們,多殺些狼崽子,屬下們也好累功弄個將軍回來當。”
“放你孃的屁,你要能當將軍,還在勞資手底下幹了這麼多年?”
藍玉張嘴就罵,還順手狠狠地拍在親兵的腦袋上。
親兵則是雙手抱頭,滿臉堆笑:“屬下這不是想著能多追隨在大將軍麾下,為大將軍牽馬執鞭嘛。”
藍玉卻是揮了揮手,目光淡淡的掃了對方一眼,繼而幽幽道:“太孫那復行秦法軍功爵,倒是叫你們這幫人也起了創立戰功的心思了。”
被點破了心思的親兵,側目看了身邊另外幾名一同在藍玉麾下做親兵的多年好友一眼。
藍玉則是繼續說道:“也罷,這一遭隨咱北伐,你們幾個都跟緊了我,到時候多砍幾顆腦袋。你們也跟了本將這麼多年,若是到時候還不夠數,本將再為你們想想辦法。”
自從皇太孫漸漸長成,已經越發顯露國家儲君之相。
藍玉的性情也慢慢的平緩了下來。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便是這些追隨自己多年的親兵,亦是如此。
再者說,如今朝堂之上,便數他涼國公藍玉,在軍中的根基最少。
這個根基,說的是由他帶出來的軍中將領數量。
此前,是因為藍玉有著勇往無前,每戰必先,他是大將軍,也是先鋒大將的緣故。
只是如今,藍玉倒是有了別的想法。
他草草的掃了一遍已經全軍鑿穿假人軍陣的官兵們,隨後側目看向身邊的親兵,詢問道:“太孫要什麼時候才能到大同城。”
親兵立馬回答道:“想來也要不了幾日了。前幾日,北巡行在那邊方才行文大同城和代王府,要大同城做好接駕的準備。”
“你們幾個這幾日都去馬武山那邊狩獵。”藍玉收回雙手,環抱磨蹭著小臂外側的護臂甲片,目光深邃:“等太孫到了大同城,咱還得要和殿下好生的哭訴一番。”
親兵面露笑容:“屬下明白。”
……
越幾日。
大同城西側的馬武山上,一處山脊高崗之上,朱允熥眺望腳下的大同城,隱隱約約可見大同城東側御河畔操練的大軍軍陣,不由眉頭微皺,疑惑的唸叨了一聲。
“孤有些不太明白,難道孤這位舅姥爺當真是轉性了?”
在他的身邊,照例是高仰止、曹震、王信陵、馬洪慶等人。
只是今日,卻多了一名身著大明宗親藩王常服的年輕人。
年輕人神貌之間,還與朱允熥有著幾分相像。
“本王倒是覺得,等熥哥兒你進了城,這位舅爺就得恢復本性了。”
自洪武二十五年改封代王,就藩鎮守大同的朱桂面帶微笑的說了一句。
朱允熥側目看了朱桂一眼。
自己這位王叔的母族出身可是不凡,乃是郭子興之女郭惠妃的兒子。
只是一如既往,這位王叔與自己的其他叔叔一樣,真人所表現出來的言語舉止,總是和傳聞之中的大相徑庭。
如眼前這位代王朱桂,世人皆說其性格暴躁。
可是眼前這位代王叔,又哪裡有半分的暴躁模樣。
朱桂亦是感受到了這位剛剛到大同城外的太孫侄兒的目光。
他只是微微一笑:“等今朝上了陣,熥哥兒就知道你十三叔的性子是怎樣的了。”
朱允熥聳聳肩:“都是世人假說罷了。倒是十三叔說舅姥爺的話,侄兒卻是深以為然。”
說罷,他望向山脊高崗下,被張輝帶著人扣下的那幾名藍玉的親兵。
朱桂環抱雙臂,模樣頗是儒雅的笑了笑:“藍舅爺這是急了。這一次你……大學士鐵鉉總領北征諸事,軍中便有你三叔、四叔、十四叔。對了,還有你十三叔我,和現今鎮守宣府開平的七叔。
這麼多可以領兵的宗親藩王在,又有一幫常年駐守邊塞的公侯勳貴,舅爺便是想要獨領一路兵馬,或許都是難事。”
說完之後,朱桂目光淡淡的掃了一眼站在朱允熥身後的景川侯。
按照自己的推算,這一次大明舉國之力北伐,似景川侯曹震這樣的將領,大抵也不過是領一支軍馬罷了。
“先去工部設在大同城裡的造械所看看吧。”
朱允熥沒有言及朝廷對這一次北伐到底是個怎樣的安排,而是轉口提到了工部的事情。
朱桂立馬是雙眼一閃,誇讚道:“要我說,往後朝廷就該多上馬一些幹實事、又本事的人,就像現在那位工部尚書。
這一次我大明北伐,有造械所打造的那些火炮火器,你十三叔這回是打定主意,不犁清草原,誓不回兵!”
朱允熥笑而不語。
只是做了一個請的手勢,便往山下的大同城走去。
北巡行在中軍本部就在馬武山下等候著。
等朱允熥一到山下,便立即重新開拔,直直的奔向大同城。
少頃。
尚未到正午時分,大軍便已經是穿過大同西城門,進了城內。
大同城從裡到外,完完全全就是一座為了戰爭而打造的城池。
城內除了代王府和一座座的官府衙門,很少有百姓居所。
便是有一些,也都是圍繞著戰爭而存的。
諸如為將士們修補衣裳的鋪子,為官府打造一些旁枝末節器械的作坊。
這就是一座為了戰爭而生的城。
在走向工部設在大同城內的造械所路上,朱允熥倒是多了幾分感悟。
“原本我只是有些設想,如今有朝廷暫定下來的軍略國策,倒是對往後如何徹底治理草原多了幾分謀劃。”
鎮守大同的朱桂,倒是有些意外的環顧了一眼四周,早就已經看習慣了的大同城。
他輕聲緩緩開口:“以建城為核心,道路為紐帶,層層推進,徐徐圖之?”
朱允熥眉頭微微一挑,只不過很快就壓下心中的意外。
能被老爺子派到大同坐鎮的朱桂,又豈是那等沒有眼界的人。
他點點頭,承認道:“原本按照過往的做法,一切都是以國家為先。只是如今,若是能在關外按照此法執行,不光是能推行國策,還能借建造城池,帶動邊關內外的百姓富足起來。”
朱桂皺眉,默默的想了片刻,而後點頭道:“倒是個新奇的思路。”
前面,豎著幾根菸囪,噴吐著濃煙的工部造械所,已經出現在眼前。
而在街口另一側。
卻是有一片馬蹄聲傳來。
緊接著,就是一道讓朱允熥格外熟悉,卻耳熟的叫喊聲鑽入耳中。
“前頭可是本帥的允熥外甥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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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