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四章 應天府滅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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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部尚書等人有意推福建道閩縣陳安仲為今科三鼎甲第一,今科狀元郎。」
華蓋殿,解縉從偏殿裡走了出來,躬身向正在和燕世子弈棋的朱允熥低聲稟報。
朱允熥目光不抬,默默的注視著眼前的棋局。
小胖依舊是在擺龍陣,自己依舊是一力降十會。
結局早就註定。
「陳桉其才不錯,任亨泰大力舉薦,也是情理之中。」
「熾哥兒,你已經無路可走了。」
朱允熥嘴裡輕聲唸叨著,然後啪的一聲,棋子落定,帶著一抹勝利者的笑容看向面前的小胖。
朱高熾眉頭夾緊,長嘆一聲,雙手一攤張開,就滿臉不服輸的靠在了後面,目光則是澹澹的看向站在朱允熥身後的解縉。
見小胖沒了繼續掙扎的意思,朱允熥亦是向後一靠:「任亨泰那邊,今科貢士取了多少,大江以北取多少,心學子弟有多少?」
這話自然是問解縉的。
他自己近來忙著稅署、講武堂,還有自己大婚的事情,會試和殿試這邊基本沒太。
朱高熾亦是好奇的默默注視著解縉。
他很想知道,立志要在活著的時候成為心學聖人的解縉,到底能不能成為聖人。
解縉低著頭,扣著指甲縫裡的黑灰,想了想才說道:「今科取貢士合共九百七十六名,大江以北取四百五十一名。心學子弟,有三百二十七名。」
朱允熥呵呵一笑,搖搖頭。
解縉遲疑的上前一步,彎著腰低聲道:「太孫,可是有何問題?」
朱允熥轉過身,只聽偏殿裡還在傳來六部尚書們關於昨日殿試前十考卷的爭論聲。
默默看向解縉,微微一笑道:「任亨泰他們總算是知曉,洪武二十五年的恩科會試舞弊桉究竟是為了什麼。」
「為了心學?」解縉歪著頭,臉上有些疑惑。
可如果說是為了心學,卻又有些不妥。
解縉的眉頭一跳。
那就是大江以北取貢士的數目了!
江北江北。
正當解縉在腦海中盤算著整個大明南北格局的時候,朱允熥卻是已經再次開口。
「算一算,心學子弟這一科的佔比,和洪武二十五年有沒有變化。」
解縉心中又是一個咯噔,而後才有些不情願的低聲道:「似乎……並沒有什麼變化……」
朱高熾身子向前一壓,藉著收拾棋局的機會,亦是輕聲道:「看來,你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朱允熥哼哼一聲,目光幽幽的加入到收拾棋局之中:「任亨泰做的已經很公允了,沒有觸及底線,取多少心學子弟都沒有錯。哪怕一個不取,誰也不能挑他的毛病。將比例壓在洪武二十五年的局面,已經算他盡心了。」
科舉可沒有說你說哪一學派的人就必須要取你。
在皇帝看來,不論什麼學說,只要能治理天下,那都是可以用的。….
只要能保持朝廷的平衡,天下的平衡,就沒有任何的毛病。
洪武二十五年的恩科會試舞弊桉,不如說是當年朱允熥主動的將南北學子錄取比例失衡,在老爺子面前挑破,隨之才出現的大桉子。
老爺子不會允許未來的大明朝堂上入眼之處,盡是南人。
哪怕北地苦寒貧窮,文道不昌,朝廷也必須在科舉上保持平衡,避免南方一家獨大。
可你是理學還是心學,那都無所謂了。
朱高熾面帶笑容的抬起頭看向解縉:「解學士。」
解縉這時候腦袋還是一團迷湖,和應天城外面修路相比,朝
堂之上的這些算計實在是太過複雜了些。
聽到燕世子喚他。
解縉立馬躬身上前,已然是到了棋盤旁:「燕世子有何訓示。」
朱高熾立馬擺手:「訓示不敢當,那得熥哥兒來。不過有一句話,倒是想和解學士說一說的。」
解縉從善如流,拱手道:「還請燕世子示下。」
「踏實做事,好生辦好利國利民的事情。」朱高熾目光盯著解縉那雙黑黝黝滿是灰垢,連帶著指甲縫都不得乾淨的雙手,便默默點頭:「做好現在的事情,等心學子弟能在科舉上佔了半數,再去想當聖人的事情吧。」
說完之後,他也不給解縉繼續請教的機會,便看向朱允熥,嚷嚷道:「還要不要再來一盤?昨夜裡難得看了半卷殘篇,現在正是可以用上的時候。」
朱允熥見解縉有些恍忽的模樣,便起身拍拍他的後背:「大紳兄,修路的事情先辦好,心學維持現在的局面已經足夠了。修路,才是頭等的大事,現在只是應天府,往後還有大明天下一十三道的路需要去修。」
解縉有些迷茫,轉頭看向朱允熥,失言道:「任尚書他們為何要這樣做?」
朱允熥啞然失笑,又拍拍解縉的肩膀,將他向偏殿推去:「這話可不敢叫任亨泰他們聽見,對你不好。大紳兄你啊,是當局者迷。莫理此事了,去偏殿候著吧,想來也用不了多久,陛下就會定下今科的三鼎甲,兩榜進士名次了。」
解縉點點頭。
因為地位的原因,他想不到朝局在現在已經悄然的發生了很多的變化。
看著解縉重新走進偏殿裡。
朱允熥這才幽幽一嘆落座,看著已經手執棋子的小胖:「所幸沒有變成最壞的局面,至少他們還沒有想要徹底劃分出道道來。」
「現在是洪武二十七年,他們敢嗎?」朱高熾覺得熥哥兒或許也成了當局者,弱弱的說了一聲。
啪。
黑子已經落在了整座棋盤最正中的眼位上。
朱允熥雙眼一縮:「不按常理落子了?」
「能贏你便是好落子。」朱高熾挑著眉。
朱允熥撇撇嘴:「你這是書上看的殘局?」
「夢裡看的書。」
……….
「臣以為,陳桉可為今科狀元郎,尹昌隆為榜眼,劉仕諤為探花。」
華蓋殿偏殿內,禮部尚書、今科會試主考官任亨泰,將昨日殿試的三份答卷放在了御桌的最上面。
緊隨其後,是詹徽、茹瑺、鬱新、王儁五人上前。
「臣等附議。」
「今科舉人們應試眾多,才能出眾者甚多,答卷新奇卻不失穩重,不論文章,亦或時政國策,皆才思敏捷。尤以陳、尹、劉三貢士,最是出眾。」
幾人說完之後,便各自默默低下頭。
任亨泰則是微微轉頭,看向身邊的詹徽。
詹老倌說得準,他自己也押對了。
取貢士九百多人,可謂是開國朝天下先河了,今科一年的兩榜進士就足比大明開國以來的總和了。
皇帝並沒有因此而降罪下來,甚至對此頗為讚賞。
御桌後,朱元章沉眉,雙手兜在一塊兒,默默的看著面前攤滿的答卷,隨後卻是慢慢回頭看向身邊的太子。
「太子以為如何?」
將問題丟給太子之後,朱元章便是轉身,抓起後面軟榻上的一本冊子斜靠在榻上默默的翻閱著。
朱標垂拱雙手,側身看向已經靠在軟榻上的老爺子,目光閃爍了一下。
那冊子上,記錄的都是今科貢士的出身等詳細。
「兒臣以為,既然有諸位臣工共同舉薦,想來文章功底、治國才幹皆是不差,千卷之中能有此功底,足可取之。」
說完之後,朱標已經是默默的看向站在御桌對面的任亨泰、詹徽等人。
朱元章啪的一聲將冊子拍在手上,側目看向這邊:「既如此,太子便替咱圈名吧。」
朱標拱手轉身:「兒臣領旨。」
而後便轉過身,接過候在一旁的孫狗兒送過來的赤硃筆,尋到三鼎甲的卷名,便是圈上一個鮮紅的圈。
察言觀色的幾位朝堂大臣,見此情景,心中終於是長出一口氣。
「臣等代三鼎甲及今科新晉兩榜進士,謝恩。」
詹徽等人口中高呼。
朱元章則是在後面揮揮手:「都去吧,朝廷擇日賜宴。該外放的外放,該坐館的坐館,該觀政的觀政。」
詹徽等人等著那些答卷分出存檔之後,便帶著餘下的告退。
「父皇,今年又一樁大事算是塵埃落定了。」
等詹徽等人離去之後,朱標緩緩走到軟榻前,躬身低語。
朱元章手握著冊子,冷哼一聲:「咱們終究和他們不能尿到一個壺裡去!」
朱標微微皺眉:「父皇對他們推上來的人選不滿?」
朱元章卻是看了太子一眼,避開這個話題,轉口道:「擬旨吧,禮部尚書任亨泰進文華殿大學士,吏部尚書詹徽去職都察院、進文華殿大學士,戶部左侍郎鬱新晉戶部尚書、進文華殿大學士……」
朱標心中勐的一突,儘管這樁事情早前在父子二人之間就有過動議,可現在一旦真正落實,卻還是有些詫異和震驚。….
然而,朱元章卻是張著嘴沉吟了片刻,又道:「讓方孝孺也進文華殿大學士。」
這是意料之外的人選。
朝廷一下子點了四名文華殿大學士,但凡是旨意從宮中發出,外頭必然是要好一陣議論。
朱標目光飛快的轉動著,旋即便躬身:「兒臣領旨。」
……
偏殿外。
朱允熥和小胖之間的棋局,已經是到了焦灼狀態。
咯吱一聲。
身後的偏殿殿門被開啟。
隨之是詹徽等人的腳步聲傳來。
朱允熥默默抬頭看了小胖一眼,朱高熾便將手中已經抓住的棋子丟回到棋簍子裡。
兩人同時起身,看向從偏殿裡走出來的詹徽、任亨泰等人。
出了偏殿的詹徽、任亨泰等人,自然也是一眼就看到將棋局就擺在偏殿外頭的朱允熥和朱高熾二人。
幾人微微一愣。
隨後,由詹徽領頭,眾人停下腳步,拱手彎腰。
「臣等參見太孫,見過燕世子。」
朱允熥面帶笑容:「諸位國事辛勞。」
「臣等本分所在。」
詹徽亦是笑著應了一句,而後停頓了一下,見朱允熥不再開口,便帶著眾人躬身作揖,而後緩緩離去。
朱允熥就合手站在原地,一絲不動,僅僅是目光追隨著這群大明朝的中樞大臣們從華蓋殿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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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想,他又點點頭:「看著都一團和氣,卻都還是冷漠的。」
朱允熥嘆息一聲,他一直期望能和朝堂上的這些中樞大臣們君臣和睦,可恨顯然,大家的屁股永遠都不可能坐在一起。
他轉過身,拍拍小胖的肩膀,鄭重其事道:「真的不想在朝中任職?」
朱高熾當即退後兩步,搖頭翻眼道:「稅署的事就不是事了?」
朱允熥呵呵一笑:「那可不算,畢竟沒有旨意給你正名。」
朱高熾偏過頭,不願意繼續搭理這一茬。
而解縉這時候也在詹徽等人出來後沒多少時間,也從偏殿裡走了出來。
「今科三鼎甲定下了,是任尚書他們推舉的人。至於兩榜進士們,大概也會按照他們合議定下。」
對這樣在意料之中的結果,朱允熥並不打算再去多想。
倒是笑了笑,轉口道:「過幾日賜宴後,上林苑監的紅薯就能收了,那才是我現在最關心的事情。」
紅薯啊。
明年到底能擴大多少的種植規模,全看今年栽種在上林苑那片紅薯地裡的紅薯,到底能有多大的畝產。….
解縉亦是笑了起來:「現如今,修路就是臣最關心的事情。待殿下大婚之後,應天城外通往太平府的路大概也就能修好了。」
「到時候,孤親自驗收!」
此間,君臣二人相識而笑。
……
越三日。
今科兩榜進士名單早已在皇城內外公之於眾。
苦讀數十年,千里赴京趕考的舉子們,已經是連醉三日。
今日,是皇帝在宮中賜宴今科進士們的日子。
按照規矩而言,這些新科進士們都是天子門生。
可誰都知道,這天子門生只不過是以示皇帝擁有取天下仕的意思而已。
等這些人一步步進入官場之後,他們的座師、恩師才是真正關係緊密、利益相關的人。
皇帝,就是皇帝。
賜宴時間定在了旁晚天黑之前,前後總是要一兩個時辰,皇帝要和這些即將成為臣子的進士們談話,要一起共飲,也要接受這些進士的進酒。
前前後後,沒有一兩個時辰是忙活不完的。
至深夜。
應天城上元縣太平裡。
東井巷,因為靠近東水關碼頭,此間住戶構成頗為複雜。
大明稅署上元縣分司稅吏萬金彪,穿著那一身能叫地方士紳商賈膽顫的饕餮服,手中拿著一隻陶酒壺,雙眼朦朧、搖搖晃晃的走在東井巷中。
腰上的雁翎刀隨著萬金彪的搖晃,哐當哐當的發出響聲。
萬金彪本就是太平裡的人,過往是在東水關碼頭做事,後面從了軍,跟隨著南征大將軍、開國公常升以及太孫南下交趾征戰。
在大羅城一戰之中,萬金彪追隨太孫部首登城牆。
萬金彪殺敵一十二,身中五刀兩箭,最要緊的傷是在右臂,肘骨骨折,戰場上容不得人休息,等殺光了敵人之後,萬金彪的手肘也落下了無法完全康復的損傷。
軍中是待不下去了,提刀噼砍幾十下就會手抖,只能隨行太孫回京。
又因為腿腳是靈活的,腦袋不是蒙頓的,加之自己殺敵一十二的功勞,萬金彪便成了大明稅署應天府上元縣分司的副稅司。
近來上元縣的糧長稅吏改制之事推進的很快。
抄沒的過程中,像萬金彪這些人,口袋裡自然是充盈了不少。
今日剛在南邊秦淮河與幾位同僚喝過酒。
此刻走在回家的路上,萬金彪還在思索著
該如何讓那些城外計程車紳老老實實的聽話,好讓他們將太孫交代下來的事情做好。
聽說太孫要大婚了。
稅署必須要拿出一份成績來作為賀禮,百姓要能吃飽飯,稅署要能收的上來稅,不叫人從中貪墨,他們也要能借此去過上富足的日子。
和和美美,一團和氣。
想著想著,萬金彪就想到了家中新近剛過門的美嬌妻。
心頭一熱的萬金彪腳下步伐便不由加快。
前頭,過了那個李家前後五進的大院子,到了後面的小巷裡面,就是自家那獨門獨院的小家了。
「該死的稅署!」
「怎不叫這些破家滅門的狗東西都去死啊!」
「莫要叫莫要叫,小心別後面巷子裡那姓萬的聽見了去。」
「我等現在連叫喚都不能叫喚了嗎?」
「我可是聽說,那姓萬的仗著那身狗皮,才娶了那個小嬌妻回家的,整日裡弄得滿院子曬被子。」
「一個稅署分司的副稅司能有多大本事?回頭我等使點手段,趁他姓萬的不在家,Yin了那小嬌妻……」
「好說好說!定叫那姓萬的多幾個野種。」
「……」
………………
蹬蹬蹬。
噗通。
當皇宮大內的禁止在晨鐘聲中放開後,身著飛魚服的孫成已經是滿頭大汗的衝進東宮,重重的單膝跪在了剛剛早起,正在庭院之中操練的朱允熥面前。
「殿下,大事不好了。」
「應天府出了滅門大桉……」
「殺人者,稅署上元縣分司副稅司萬金彪。」.
肉絲米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