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五章 孤不信人難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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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成帶著人將兩支信馬隊伍的人攔在外面,回頭看向坐在馬背上,眉頭皺起,面露疑惑的太孫殿下。
各自從固鎮驛和王莊驛接手急遞,趕到隊伍前的,乃是兩處驛站急遞鋪的鋪兵。
因為乃急奏太孫行在處。各處急遞鋪皆是出動三人三馬趕路。六名鋪兵皆著驛服,腰繫革帶,刮在腰帶上的鈴鐺不斷地發出叮鈴聲,告知官道上的人們。
鋪兵們也各自持槍,佩刀,帶短棍一根。見被錦衣衛的人攔下,且對方身上官袍樣式分明不同。
六名鋪兵立即勒馬停在了隊伍前。
“啟稟上官,河南道布政使司、按察使司、都指揮使司並河道總督衙門行文急報太孫殿下處。望上官通報,小的好轉呈於殿下。”這是從固鎮驛南下的鋪兵,將河南道的急報送來。
在另一邊,自王莊驛北上的鋪兵也趕忙開口道:“稟上官,中都留守司、鳳陽知府衙門急報殿下,有急奏,望上官通報。”朝廷累年之前就開始著手整頓革新驛站,涉及天下近兩千座驛站。
除了當初為安置軍中傷殘老卒之外,驛站革新亦是為了給朝廷開一份財源。
革新的效果是明顯的。由於大明開國,很多事情都是重頭開始,朝政上有繼承自前元、前宋的制度,也有新的做法。
就如官道驛站,大明不同於前朝,天下諸道是沒有單獨的遞運驛站衙門,皆是由地方上的府縣一級負責。
天下近兩千座驛站,又直屬應天朝堂上的兵部車架司管轄。雖然這在一定程度上保障了朝廷對遞運驛站的管理效率,確保了朝廷急遞的速度和通常。
但卻又很不好的一點。那就是這些由地方府縣一級負責的水馬驛、遞運所、急遞鋪的用度耗費,並非是兵部車架司支出,而是一併由地方府縣負責。
地方上自然不可能騰挪錢糧來為朝廷付了這筆賬,加之國初地方上也是百廢俱興,也根本就拿不出這個錢來。
所以,地方和朝廷相互妥協。最終的結果就是,整個大明近兩千座的驛站所需錢糧,皆由地方府縣百姓攤派。
而這幾年的驛站改制,最大的成效便是這一份原本攤派在地方百姓頭上的耗費,盡數被抹除,該由兵部統籌天下驛站收益損耗。
錢糧更多的驛站,如今不光容納了更多的傷殘老卒,也獲得了更多的收益。
在隊伍裡於隨行官員們駕馬而行的朱允熥,抬頭眺目嚮往前頭被孫成攔下的鋪兵們。
只有六個鋪兵,卻人人身上都帶著肉眼看得見的傷殘。這些人都是這些年來為大明流血負傷的軍中老卒,他們只是不能再在陣前為朝廷效力,但如今卻也換了另一種形式為朝廷效力。
而朝廷,也同樣給了他們一份安寧。朱允熥不由想到,當初驛站改制初見成效時,小胖便與自己笑談。
如今別看五軍都督府的兵馬賬目都是清晰明瞭的。但只要朝廷需要,這些被安置在那近兩千座驛站裡的老卒,便能立馬提刀著甲,為了朝廷上陣殺敵。
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當時的朱允熥便只是默默的一笑,權當是預設了小胖的這個說法。
畢竟。需知地方上一縣之內,衙門裡的三班差役,或許也就只有那麼數十人。
但一縣之內的驛站,卻可能有好幾處。這些驛站裡的鋪兵加起來,便是一股遠超官府衙門的武裝力量。
想到當初和小胖的笑談,朱允熥此刻不由眯起雙眼。或許等這一遭北巡結束後回京,該在內閣議一議那些傷殘將士,轉任地方官府三班差役捕快的事情了。
被錦衣衛和羽林衛官兵護衛在隊伍裡的朱允熥,正在想著新的革新之事。
而在隊伍前面的孫成,則是在履行著自己的職責。他坐在馬背上,雙手握著馬鞭壓在馬背上,望向眼前的六名鋪兵:“將奏報夾板、憑證、回本拿來。”固鎮驛和王莊驛兩名領頭的鋪兵立即翻身下馬,將一直背在身上的包裹從後背挪到了胸前,兩人也走到了孫成馬前。
兩人動作麻利,很快就取出了孫成所要的三樣東西。孫成先看憑證,這是證明鋪兵們身份的東西。
查驗無誤交還之後,孫成則更加嚴肅的看向兩份夾板。夾板裡存放的便是河南道和鳳陽城送來的急奏。
核對查驗夾板封存完好,未有提前被開啟的痕跡,孫成這才將兩份夾板塞在胸前衣襟處。
而後又伸出手,立馬就有一名鋪兵從包裹裡取了一支墨筆送到了孫成的手上。
開啟其中一份來自王莊驛的回本。孫成在上面細細一掃,頭前已有筆墨,寫的是濠梁驛轉交急奏,王莊驛接收急奏,追隨太孫行在或送往固鎮驛的壓腳標註。
其上,也寫明瞭濠梁驛遞送急奏之人的姓名,以及王莊驛接收急奏轉送之人的姓名身份。
一切核對無誤,固鎮驛一邊的鋪兵回本也查驗完畢。孫成這才在兩份回本上寫下接收急奏,核對無誤的字樣。
“辛勞,回程慢行。”丟下一句話,孫成便握著兩份夾板,拉著韁繩轉動方向。
鋪兵們也不停歇,完成了遞送急奏的事情之後,查驗完回本上的簽收字樣,便立即上馬,馬不停蹄的趕回固鎮驛和王莊驛。
孫成業已將兩份急奏夾板送到了朱允熥面前。
“殿下,河南道和鳳陽府的急奏。”高仰止和白玉秀兩人就駕馬在朱允熥左右,兩人同時看向孫成遞出的急奏夾板。
今日殿下剛剛出鳳陽城,鳳陽那邊就送來了急奏,事情有些不對勁。而河南道這一年裡,發生了很多的事情。
嚴重到了整個河南道官場,幾乎是被盡數清理處置,河南都司下數千人被株連,地方上成百上千計程車紳被抄家滅族。
今日河南道三司衙門並河道總督衙門,一起送了急奏過來。高仰止的雙眼微微眯起。
很顯然,這事情和河道總督衙門有關。若不然,河南道三司衙門也不會拉上一個河道總督衙門聯署急奏。
朱允熥同樣是微皺眉頭。自己先看哪一方的急奏,便代表著自己要先處理哪一方的事情。
“拿河南道的。”朱允熥輕聲開口,看向手拿兩份急奏夾板的孫成。孫成立馬將由固鎮驛鋪兵送來的河南道急奏夾板再向前遞出。
朱允熥接過夾板。高仰止和白玉秀兩人默默的側身,視線看了過來。僅僅是看了急奏上的頭兩句話,朱允熥便是立馬眉心加緊,臉色陰沉而又凝重起來。
“河道出事了,念。”說著,他便將急奏遞向一旁的高仰止。高仰止接過急奏,臉色亦是沉重。
難怪河南道三司衙門送來的急奏,是有河道總督衙門聯署的。只是,河道上的事情,今年才算是剛剛開始,如今就出了事情。
他實在有些不確定,河道上的事情在朝中到底還能不能繼續進行下去。
那可是每年都要耗費數百萬錢糧的大事情啊。相較於幾年亦或是十幾年才有可能發生一次的大堤潰決,這些錢糧完全可以被朝廷用在別處。
河道上到底出了什麼事情。高仰止帶著心中的疑惑,低頭看向手中的急奏夾板,遵從太孫的話,儘可能低的用只有周圍幾人才能聽到的聲音,將急奏上的內容誦讀出來。
“欽命監國皇太孫殿下,臣河南道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都指揮使司,並大明河道總督衙門,俯請稟奏殿下曉。自洪武二十七年始,河南道生亂,內政動盪,地方不寧。河水氾濫,大河肆虐。河南道幸有天子垂恩,朝廷重任,太孫親臨,蕩清不寧。河南道履新,三司州府之官乃新,上下一氣,百廢俱興,共舉新政。河道總督衙門督辦黃河安瀾事,三司州府衙門協力而行。臣等觀朝堂之上,府縣之下,百姓黎庶,皆有新貌,氣象更新。此間正是臣等勠力之際,卻有天時不怠,河道突遭變故。河南道河南府、陝州境內,河道總督衙門督造已有成果之攔水壩、減水壩,徒生崩潰。上游阻攔淤積河水,傾瀉而下,衝擊河道兩岸。是日,工部尚書、河道總督大臣潘德善,親臨柳園口河堤,突遭大水,總督大臣及眾官員出數十丈,狼狽不堪。兩岸河工傷亡眾多,以柳園口以上河段為甚。臣等死罪矣。然黃河干系中原社稷,臣等雖萬死卻不敢,今奏殿下與朝廷知。臣等安撫河工,整頓河道,糾察事故,查明真相。待朝廷有旨,殿下駕臨,臣等戴枷移交公桉,罪入牢獄,以待定罪。河南道居中原之地,朝野心腹,黎庶百萬之巨。今時橫遭事故,臣等死罪,罪可死,卻不敢負聖恩。臣等期殿下至,再定中原乾坤社稷。罪臣伏上奏。”高仰止一口氣,將整篇急奏誦讀完畢。
最後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臉色依然鐵青一片。潘德善的治河之法,早就已經呈交進了朝堂,內閣也有存檔。
攔水壩和減水壩的作用,他高仰止一清二楚。河道上要出大事了。不是攔水壩和減水壩毀壞的大事,而是由此在朝堂和地方上引發的後果。
高仰止平復了一下心情,側目澹澹的掃過身後的一眾隨行官員,這裡面大多都是這些年能在朝堂上一直處身安全的官員,亦或是朝廷新近任用的年輕官員。
他的聲音不大,但是這些人都聽得清。所有人的臉色都不好看。能進入到皇太孫殿下北巡的隨行官員之中,便表明了這些人是被朝堂完全信任的。
朝廷又要出大事了。這是所有人此刻心中的共識。高仰止看向朱允熥,低聲道:“後面是河南道三司衙門、河道總督衙門主官的畫押簽名,另有各司衙門屬官的畫押,幾乎囊括了整個開封城裡的官員。”數十上百萬錢糧的耗費,如今盡數隨著那滾滾流淌的黃河水被沖走。
朝堂之上由此引發的政治紛爭,也即將到來。朱允熥目光凝重,回過頭時卻已經是臉色平靜。
他望著眼前這些臉色焦慮的隨行官員們,輕聲開口:“攔水壩、減水壩毀了,朝廷還可以調撥錢糧,潘德善還可以繼續帶著河道總督衙門的人重新修建。治河是國策,是我大明能否萬世長存的根基,是洪武新政不可不做的事情!孤不相信,我大明辦不成這件事。孤不相信,人難勝天。孤堅信,人定勝天!”說完之後,他便重新看向手拿著鳳陽府急奏的孫成。
在他身邊的高仰止心中微微安定,太孫的話沒有提及太多,但是卻已經將這樁事給定性了。
這就是一場天災,而非人禍。如此,不論是河南道三司衙門還是河道總督衙門,亦或是身為河道總督大臣的潘德善,都能夠從容應對接下來各方的考驗和審視。
只是,攔水壩和減水壩被毀,當真只是天災?高仰止心中存疑。而那頭,孫成已經在朱允熥的示意下,翻開鳳陽府送來的急奏夾板,開口唸了起來。
鳳陽這邊的急奏很簡短。除了開頭結尾一切都是按照公式書寫,內容只有一句話。
“臣等失察,廢人朱允炆與妻出城,久不見蹤跡,官府搜尋不得,皇城之內一應物件皆在。”炆廢人消失不見了。
這個訊息,在這一刻,在某種意義上而言,比河道出的事情還要更嚴重,更有衝擊。
當即就有隸屬都察院的隨行御史在隊伍裡開口:“啟稟殿下,臣請奏殿下回返鳳陽城,大軍出動,搜捕炆廢人!”這是事關宗室傳承,社稷安寧的事情,容不得半點馬虎。
朝廷可以允許皇室對炆廢人格外開恩,甚至於當初炆廢人以帝國郡王的規格成婚,也沒有人出來反對。
但如今這個涉及過政變的炆廢人失蹤了!誰知道他要幹什麼,誰知道他又能幹出什麼!
若是這個時候不追查詢到對方,如今朝堂上這些人的正統在何處?朱允熥目光陰沉。
即便朝廷再如何的革新,如何任用新人。在官員們的心中,政權遠比百姓更加重要。
這是不爭的事實。他只是澹澹開口:“中都皇城之內,他的東西都沒帶走?”高仰止看了眼孫成,低聲道:“依照鳳陽那邊的訊息,應當是沒帶走的,只是人不見了。”回了話。
高仰止又小聲詢問道:“殿下,如今該繼續北上還是南下而回?”………………月票推薦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