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城總控室。

伴隨著淡淡的輝光粒子逐漸回收,赫斯曼睜開眼,撐著手杖站起身,動作輕鬆自然。

邊上的老師們看到他這副模樣,也鬆了口氣。

“院長,是有辦法了麼?”

其實這句話並不需要問,不經過特殊訓練,人類在情緒波動之時面部表情根本無法掩蓋,而赫斯曼雖然活了大幾百年,但性格灑脫,向來不喜歡遮遮掩掩。

喜怒哀樂,溢於言表。

“簡簡單單。”他把持手杖敲擊地面,“七天後,「敗王之宮遺墟」將會迎來其他秘境的衝擊,到時候撕裂的空間裂縫將會使其座標氣息蓋過亂流,那時候,我們就能重啟傳送陣了。”

“蕪湖!”

總控室內的老師們都歡呼起來。

他們的年紀比不上赫斯曼院長,見過的東西也不如他多,當如此意外來臨之時,就算是他們也很難保持冷靜。

所幸,意外並非無法解決。

“好了好了,別喊了,打起精神,繼續監控其他的秘境。”

抬手壓下歡呼,赫斯曼杵著手杖,一步一步朝外挪去。

有了解決方案,自然也需要跟其他人彙報彙報,讓所有人安心放心。

只是,赫斯曼剛踏出總控室,步伐忽然一頓。

“你怎麼來了?”赫斯曼看著眼前的中年男子,臉色冷淡。

此刻站在他面前的男子名為魯伯·斯特林格,職位是學院裡主管學生事務的副院長,與他平級。

只是,雖是同事,但赫斯曼與斯特林格很少打交道。

作為不到百歲就坐上副院長位置的男人,斯特林格滿心算計令人防不勝防,而向來率性而為的赫斯曼最不喜歡的就是這種看不透心思的角色——倒也不是看不透,只是他不希望對方內心藏著的陰暗汙染他的眼睛。

面對赫斯曼的冷淡,斯特林格只保持著體面的微笑。

“剛剛我聽到了,七天之後傳送陣才能重新啟用對麼。”

“才?”赫斯曼花白的眉毛擰在一起,“你要是不滿意‘七天才能重新啟用’,那你就自己去整。”

斯特林格輕輕搖搖頭:“赫斯曼先生,這個時間我很滿意,因為我相信我們的學生們不可能連在秘境裡生存七天都做不到。”

“可只有我滿意,是沒有用的,因為我只有一張嘴,說不過那些孩子們的家長。”

頓了頓,斯特林格再次出聲:“七天時間在我們看來或許不長,甚至能說是很短,可那些貴族家長們不這麼覺得。”

“他們不知道秘境的危險程度?不,他們都曾經是我們的學生,他們都知道;他們不清楚他們孩子們的實力?不,他們也知道,且一直對他們孩子們的優秀引以為傲。”

“他們什麼都知道,可什麼都知道又有什麼用呢?”

“沒有人希望自己的孩子受到傷害,哪怕只是扭了下腳,擦破塊皮,甚至僅僅只掉了幾根頭髮。”

赫斯曼冷冷一笑:“難怪現在的小孩越來越懦弱,越來越難成才。”

“成才的定義對於每個人都不一樣,身為家長,大概能見到自己的孩子健康成長就是最好的‘成才’了。”斯特林格淡淡地說,“總而言之,這些家長們希望我們能儘快解決問題。”

“能多快有多快,最好就在今天。”

“放屁!”赫斯曼大怒,“今天?你叫他們自己上!!”

“我說了,他們什麼都知道,自己能力不夠也知道。”斯特林格聳聳肩,“不過都無所謂,自己做不到,使喚別人來幹就行了,他們最擅長這個。”

“......”

赫斯曼捂著胸口,大吸幾口氣。

半晌之後,他才勉強緩和下情緒。

“我可以自己帶他們出來,但是......”

沒等他說完,斯特林格忽然打斷了他:“院長不會允許您這麼做,您這是在燃燒自己最後的......”

“院長確實不允許,但你會反對他的不允許。”赫斯曼粗暴地打斷了他,渾濁的眼神裡閃過一絲如刀光般的冷冽,“所以閉嘴吧你,少說點這種話,小心我吐你一身。”

“場面話嘛,大家都愛聽這個,您不愛聽我也沒辦法,已經成習慣了,改不過來。”

斯特林格滿不在乎地笑笑,從隨身攜帶的包裡摸出一份名單。

“這是擬定的援救學生先後順序,請您過目。”

赫斯曼沒有接,眼裡的怒火更甚幾分:“我碰到誰就先救誰,不需要什麼先後順序!”

“您要是這麼說,就乾脆別救了吧,那隻會害了那些孩子們。”斯特林格笑容不減,“一般的貴族看不上平民,可大貴族同樣也不會允許小貴族先一步於自己活下來。”

“.......”

赫斯曼忽然覺得自己有點累了。

活了這麼久,實力也不弱,卻連自己決定救誰都做不到。

他唯一能決定的是救還是不救,可這看起來是兩個選項,但他也知道,其實只有一個選擇。

“唉。”

脊背似乎又岣嶁了幾分,赫斯曼緩步走到斯特林格面前,奪過他手上的名單,隨意地翻閱一眼。

“你回來。”他厲聲喊住正要離開的斯特林格,“為什麼羅萊·齊格勒會在名單的末尾?甚至就比這什麼卡德高一個位置?!”

“他擁有著那麼卓越的天賦,未來成就必定不凡,要救也是第一個,怎麼可能排在......”

斯特林格頓住的腳步打斷了他的話,頭也不回地說:“先生,您願意拿您正陷入危機的孩子的生命,去賭別人的未來麼?”

“為了討好一個未來可能大有成就的人,就任由自己孩子死掉?到時候他功成名就了你就舔著臉跑過去嘻嘻哈哈告訴他我孩子因為你死了所以你要給點好東西補償我?”

“這種事情連野狗都做不出來吧?”

赫斯曼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什麼完整的句子,只能否定說。

“這,這不對,不應該這麼說......”

“先生啊。”斯特林格轉過身,緩步走到他面前,彎下腰與他對視,輕聲說,“世界上哪有那麼多對錯,有的只是誰的力量更強而已。”

“您本身實力很強,可他們人多又掌控著社會資源,依靠人類社會生存的您對他們的選擇無法辯駁;那個孩子未來可期,可他擁有的終究只是未來而已,此時能力不足的他完全沒辦法修改自己的命運,他甚至都沒有與您一樣有進行選擇的權力,只能乖巧順從地低頭。”

“可難道那命令你們被迫做出他們想要的選擇的貴族們就是錯的麼?或許在你們看來是這樣,可對他們而言這就是對的,因為此刻陷入危機的是他們孩子,誰希望自己的骨肉由於危機永久離開自己呢?那會傷心到眼淚都流不出來的。”

“這裡面所有人都沒有錯,您沒錯,齊格勒沒錯,貴族們也沒錯,誰都沒錯,只是你們擁有的東西比不過他們,你們在他們眼裡是更弱小的一方。”

“而弱者,就該服從強者。”

“這不是錯誤,而是這個世界的規矩!”

“——唯一的規矩!”

最後一個詞的尾音落下,斯特林格拍了拍赫斯曼的肩,轉身離開。

此時的老赫斯曼眼神朦朧,思緒飄遠,沒有看見他在拐過一個角落時,順手塞進陰影裡的一封信,和微微上揚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