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將縣城周遭的山嶺裝扮的銀裝素裹。

然而這個時候沒有人會有興致,想要高歌吟詩一首。

蒲州縣城處於群山環繞之中,不曾有衛所設定。

這裡沒有本就人數不多的錦衣衛能夠趕到,也沒有金華府的府兵差役前來。

城門前,地面被踩踏出的泛濫,雪水混著泥漿,溼漉漉泥濘不堪,不時有人滑倒在地。

從城門開始向外出去好幾裡地,地上全是一個個由木棍和枯葉茅草搭建的棚子。

冰冷的空氣,並不能掩飾這裡的腐臭氣味。

衣著單薄的百姓們,躲藏在茅草棚子裡,大多都是一家一家的擠在一塊兒。

然而這並不能給他們帶去分毫的溫暖。

年幼的孩子和年邁的老人,被壯年們圍在中間,可他們的臉上卻開著一條條細長如同蛛網一樣的裂口,血水和泥水混在一起,黑紅黑紅的。

青紫色的嘴唇,已經吐不出多少白煙,一陣風颳過便是無聲的顫抖著。

人們的眼中沒有亮光,沒有波瀾,一雙雙眼睛,一張張人臉。

盡是麻木和茫然。

他們知曉自己生於此地,卻並不知曉自己會死於何處。

大抵,是要死在這裡的。

死亡的氣氛,瀰漫在浦江縣城的四座城門外。

這時,有幾名穿著厚厚的棉衣,還裹著緊實羊皮裘的男人,手中拿著銅鑼,在茅草棚群裡敲響了起來。

頭先一人敲鑼,身後四個人兩肩搭著兩隻裝的鼓鼓囊囊的布袋子,兩隻手上也是一樣的布袋子。

那裡面是糧食。

白淨淨的今年剛收的新糧。

最後,是兩名手持火棍的的壯漢。

沒有人開口說話,只有一下下的銅鑼聲。

並不能遮擋寒風的棚子裡,起了一些動靜和響應。

遠處不知何處的角落,開始有幾道爭吵聲傳來,很是虛弱,隨著寒風就被遠遠的捲走。

敲著鑼的隊伍,腳下並不停頓,沿著每一天的路線,固定的走動著。

一旁,開始有泥漿被踩踏發出的滋滋聲,伴隨著幾道咳嗽聲。

隨後,是孩子的哭泣聲。

還有女人的咒罵聲和哭泣聲。

似乎是這幾道聲音,將周圍這片冰冷的死水給點燃了,開始有無數的聲音響起。

敲鑼的男人眉頭微微一皺,終於是停下了腳步。

而在他的面前,是一個抱著梳著雙平髻丫頭的男人。

男人身上傳了好幾件破爛的衣裳,大小不一,讓男人的身子顯得有些侷促。黑紅髮紫的臉上,佈滿了裂口,眼中帶著麻木和期盼。

應當是被孃親梳著的雙平髻的半大丫頭,只裹了一件明顯是大人的襖子,往日裡水靈靈的眼睛這時候帶著一絲不安。

《仙木奇緣》

男人抱著孩子,就跪在冰冷刺骨的泥漿裡。

他不敢抬頭,只是緊緊的抱著丫頭,低聲乞求著:“五斗!只要五斗!她八歲了,能幹活,能伺候人,不費糧食!”

敲鑼的男人手裡拿著敲棍,走上前挑起丫頭的下巴轉向自己。

隨後嘖了一聲,臉上帶著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笑容。

然後在伸著腦袋看著自己的男人注視下。

敲鑼的男人平靜的說道:“三鬥。”

“三鬥……三鬥不成的……三鬥不成的……”

“她還有哥哥,還有弟弟,都要吃的……都要吃的……”

敲鑼的男人頓時滿臉嫌棄的退後了一步,看向周圍不知何時已經未滿了人群。

這些人大多懷裡都抱著或大或小的孩子。

孩子們或許是因為寒冷,又或許是因為飢餓,讓他們並沒有發出哭喊聲來。

孩子們躲在父母的懷裡,茫然的看著跪在地上的男人和孩子。

“五斗?那是前日的價。才八歲,用的狠了,就得壞掉,不值錢。”

說完之後,敲鑼的男人似乎想起什麼,又補充道:“今日三鬥不賣,明日說不定就是二斗,你家不賣別家今日也會賣。”

跪在地上的男人緊緊的抱著懷裡的孩子,嘴裡顫巍巍的念道著:“五斗……五斗不成……四鬥!只要四鬥!”

敲鑼的男人眉頭愈發的皺緊。

一名手持火棍的壯漢,則是悄無聲息的走到了旁邊。

“三鬥!我家賣了!丫頭十歲了,作甚都可以,用不壞!”

“爺們只要出三鬥,我家便賣了!”

“還有我家,我家三鬥也賣!”

“我我我,還有我!”

“……”

周圍的人群,開始有人抱著孩子走了出來。

更是有人拖著一個婦人,從人群后面一路拖到了人群中,滿地的泥濘被那婦人踢得漫天飛舞,好似要與那天空中的飛雪遙相呼應。

婦人不停的吶喊著,然而那男人卻是死死的掐著她的脖子,扯著她的胳膊。

男人到了前頭。

將婦人重重的仍在地上。

目光之中露著些兇狠。

“二斗!”

“好用,潤!”

敲鑼的男人仰著身子,低眼瞧了瞧:“皮鬆了,一斗……半,送你半鬥。”

“好!”

男人答應了。

敲鑼的男人身後,便有一人取了鬥,量出一斗半,也不用額外的帶子。那帶著婦人來的男人,已經是提著自己的衣袍上前,接了這一斗半。

走的時候,深深的看了一眼那鬥,帶著些不滿。

那鬥,很小。

有了人帶頭,眨眼間,敲鑼的男人身邊,便多了五六個半大的丫頭。

一個人身上的糧食袋子,也就空了。

手上卻是多了根繩子,婦人、丫頭,都串在了一起。

敲鑼的男人這時又看向還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毫不客氣的啐了一口,吐了一口唾沫。

“瞧見沒?爺不缺你家丫頭。說三鬥便是三鬥,一分不多一毫不少。”

跪在地上的男人咬緊牙關,遠處不時的有哭喊聲傳來。

他似乎是聽到了兒子的哭聲。

心一橫,男人抬起頭,將懷裡的丫頭丟在了敲鑼男人的腳下。

“三鬥便三鬥!”

說著話,男人從懷裡掏出一個布袋子,小心翼翼的撐開,舉到敲鑼男人的面前。

敲鑼男人嘴角微微一揚,回頭點了點。

裝滿了糧食的布袋子到了男人那空袋子上。

“你個殺千刀的!”

“伊呀!老孃和你拼了!你個賊沒卵子的東西,賣老孃的閨女!”

忽的,一側人群中衝出來一名只穿著件單衣的婦人,手中舉著一根木棍,就讓男人的身上打。

這邊猝不及防。

米袋子灑落一地。

而那婦人已經是和跪在地上的男人扭打在了一起。

混亂像是被傳染了一樣。

周圍的災民看著混在泥濘汙水裡的糧食,瘋了一樣的衝上來。

一時間,現場人仰馬翻。

哐哐哐!

鐺鐺鐺!

“誰人大膽,再次鬧事!”

一夥浦江縣的三班差役,不知從何處突然竄了出來。

亮出的刀嚇得搶奪糧食,混亂一團的災民紛紛老實下來。

“晦氣!”

敲鑼的男人低罵了一聲,看了眼趕過來的差役。

差役們便立馬將面前扭打在一起的婦人和男人給扔到了一旁。

“糧食給了,大半袋子,賠本。”

“你家女人也得賠上。”

敲鑼的男人又說了一句,差役便將剛剛扔到一旁的婦人給拖了回來。

婦人和那八歲的丫頭,便被串在了繩子上。

“都退下,再敢鬧事,便已謀反論罪!”

差役們護在了敲鑼男人隊伍的兩側,亮著刀逼退周圍的百姓。

而那敲鑼的男人,則是邁出了腳步。

他們少了幾袋子糧食,隊伍裡多了七八個丫頭,還有兩個婦人。

而在他們的前面,還有更多的茅草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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