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接著又看向梁夢龍和羅萬化等文臣:“你們呢?”

除李汝華外,梁夢龍等文臣皆上前道:“臣附議!”

“怎麼,你這個巡按御史還有異議?”

朱翊鈞這時則問向了李汝華。

“臣!”

李汝華拱手欲言,但在看了王錫爵一眼,又看了一眼兩側對他鷹視狼顧的甲冑後,還是嘆息了一下,然後說:

“臣認為,王閣老是老成謀國之言,平叛在即,是應當如此。”

李汝華說完就無奈一嘆。

這些文臣現在是不妥協也不行。

畢竟他們不能不擔心這些驕兵悍將會在接下來連他們也殺,然後再逼著皇帝原諒他們那些驕兵悍將。

如果說,天下百官的權力是來自於皇帝。

那皇帝的權力其實來自於中下層軍官的擁護和大多數士民百姓的預設。

無論是朱元璋還是朱棣,他們權力的基本盤都是他們打天下時起底的中下層軍官。

朱翊鈞也是一樣,親軍衛等中下層軍官也是他改革的權力基本盤。

不然,他就算是皇帝,那也只是一個肉體凡胎,五步之內,也能被利刃槍彈殺害。

現在朱翊鈞的權力基本盤要表達自己的政治態度,要擁護新政。

那真正還知道忠君,或者還願意儲存新政成果的文臣們,自然也是知道要妥協的。

朱翊鈞頷首,然後說道:“以朕看,還是薊國公老成謀國,能於事情突發之際,釐清利害,可謂公忠體國!”

朱翊鈞說著就看向戚繼光:“便如薊國公所請,饒這些人死罪,但活罪不可免,只是給其戴罪立功的機會,至於議何罪,皆待大戰後再論功而議,不能讓忠臣寒心,也不能壞王法威嚴!”

“吾皇聖明!”

接著,朱翊鈞又道:“今日寧成安等的確有過於欺君之嫌,無實證而憑空誣陷大臣,甚至不惜威脅朕,言朕若不從之,就會有被刺殺的危險,朕就不相信,這天下會有那麼多不忠不義之輩敢殺朕!”

朱翊鈞說著就看向劉綎和申用懋:“而朕今日仿效景泰帝之舉,饒爾等親軍衛將士一次,就是因為朕相信爾等俱是忠義之輩,要不然不會為朕親軍,但朕也希望,爾等能向朕證明,這天下有爾等在,就不會有宵小之徒敢有弒君之心。”

“誓死護我君父,保我社稷!”

“誓死護我君父,保我社稷!”

“誓死護我君父,保我社稷!”

……

劉綎等親軍衛將士再次山呼海嘯起來。

“很好!”

朱翊鈞頷首,接著就道:“那朕相信你們,所以將威脅朕的奸佞之輩,俱拖出去挫骨揚灰,此事,由樞相安排人處理。”

“遵旨!”

戚繼光回了一句。

朱翊鈞則看向王錫爵和李汝華:“伱們繼續做你們的事。”

王錫爵和李汝華拱手稱是。

“散了吧,朕真的累了。”

朱翊鈞說著就真的回了暖閣。

“恭送陛下!”

在場文武和士紳皆再次山呼海嘯起來。

當晚。

王錫爵一夜未眠。

翌日。

大雪剛停。

王錫爵就將申用懋約了出來,於郊外一處草亭坐下煮茶,準備與他談一談。

“為什麼這麼做,你們就不怕真被殺了嗎?”

“何況,這也不應該是你申家子弟該做的事,你申家這麼大的家業,玩什麼命啊!就算要護衛新禮,不知道先請旨嗎?”

王錫爵一見到申時行之子申用懋就問了起來。

申用懋笑著問道:“可是,若不這樣做,怎麼讓天下不願意執行新政的權貴官僚還有豪右知道,年輕一代的普通軍校想建立新時代的心願已經壓制不了呢?怎麼讓他們知道,哪怕天子選擇妥協都不行呢?再說,閣老尚且敢為推行新政冒死,我們豈會不敢為推行新政冒死?”

王錫爵聽後半晌未語。

“昨晚的事,是令尊讓你做的,還是樞相讓你做的,還是你自己熱血上頭,真的跟那些買了認購劵、學了新禮的傢伙一起要以下犯上,要讓他們看見你們年輕一代的想法?”

但王錫爵半晌後又問了起來。

申用懋道:“家父在我隨扈徵西之前,告訴我說,若是發生了這樣的事,世叔問起,只可告訴他,這就是他當年不讓我考武舉不從文的原因。”

因申時行和王錫爵是同科還是同一甲的進士,還是同鄉,也就成了世交,所以,申用懋也就稱他為世叔。

“也就是說,令尊早就料到天子會這麼做?”

王錫爵問道。

申用懋頷首:“家父還讓我轉告世叔,欲為元輔,不可想著教陛下做事,而應學會自為甘草,想著能為陛下做什麼事。”

“令尊為何不早說!”

王錫爵頓時站起身來,一臉憤慨。

申用懋也起身拱手作揖:“世叔勿怒,家父主要是也沒確定世叔是在想著教陛下做事,還是在想著為陛下做事,自然也得等世叔態度明朗後才能說,現在這事才看出了世叔明朗的態度。”

“也罷!”

“令尊更瞭解陛下。”

“某自愧不如!”

王錫爵聽後嘆了一口氣。

申用懋則道:“世叔也不必氣餒,家父還是更願意看見將來世叔為下一任首揆的。”

“這恐怕難咯。”

“儂應清楚,昨晚我可是沒有薊國公那樣敢做於公之事,敢把武臣同文臣一樣並列。”

“如今看來,陛下明顯是有意透過這麼一件事來震懾天下官僚豪右,而讓天下人知道,握刀的人是不惜不等皇命也要建立新時代的,而天下這些握筆只能文斗的人,還能拿什麼來守住舊時代?”

“靠弒君嗎!”

“為了新時代,人家握刀的人連皇帝的面子都可以不給,也就是說,皇帝只能同意建立新時代,他們才會服從,才會成為最忠心的軍隊。”

“偏偏我昨晚只顧著在乎驕兵悍將不能不被文臣壓制的事去了。”

“這一下子,陛下肯定更屬意樞相為元輔,而讓樞相干脆建立以軍為貴的貴賤之序,將來天子也得遵從這個秩序,才能成為最有兵權的統帥,而不是重建以士為貴的貴賤之序,然後想以前一樣,天子只能遵從士為四民之首的秩序,才能成為最有人望的人主。”

“我也是忽略你們這些親軍衛了!”

“你們其實早就和以前的官兵不一樣了,也學新禮教育,還組織士兵討論國家和民族未來,所以一個個是再也沒當自己只是衝鋒陷陣的武弁,而是要匡扶社稷、創造新時代的先鋒。”

王錫爵說著再次喟然一嘆。

申用懋說:“公未在親軍衛,自然不是很清楚親軍衛和以往的軍隊不同,不知道他們從上到下,都是有思想有主張有尊嚴的,即便知道也容易因為常處於士人的圈子而忽略他們也有自己的思想,就如同忽略百姓也有自己的思想一樣,認為百姓多數只知圖利,小侄要是不來親軍衛,也會自以為我們士人才能救天下。所以,這怪不著世叔。”

“那令尊怎麼就知道?”

“所以人與人之間還是有差距的。”

王錫爵回道。

申用懋沒多說什麼,只道:“但家父的確相信世叔還是有機會成為首揆,且也更希望世叔成為首揆,畢竟論私誼,世叔才是真正的自己人。”

王錫爵苦笑:“但我沒希望了。”

“有的,陛下不是給世叔努力的方向了嗎?”

“世叔接下來只管繼續嚴查就是。”

“接下來,自然不會有人敢再逼著陛下殺世叔了,畢竟他們要是敢逼陛下殺世叔,那就有小侄這樣的年輕人敢與他們拼命!”

“另外,世叔若繼續嚴查,士林只會認為小侄等憤殺豪紳,乃是世叔所謀,而不會相信是樞相一人的主意,畢竟天下士人素來鄙夷武臣,只要世叔依舊錶現得對新政十分支援,天下支援新政的新黨只會覺得世叔韜略不在當年太嶽之下,進而願奉世叔為首揆。”

申用懋說道。

王錫爵頷首,然後問:“這是令尊教你說的?”

申用懋微微一笑:“世叔說是那就是!”

王錫爵道:“令尊真是太嶽之後第一良輔也,是真比某強,也難怪他敢把收復河套之事列為執政目標,是早有成竹在胸。”

申用懋在見完王錫爵後,就來了戚繼光這裡。

戚繼光問著申用懋:“去見王閣老了?”

申用懋點頭。

“他現在是什麼心思?”

戚繼光問道。

申用懋回道:“回恩輔,世叔對首揆還是有執念。”

戚繼光聽後點了點頭,然後只對申用懋說道:

“接下來,大戰在即,要對親軍衛底下的官兵們做好動員,告訴他們,不要辜負陛下昨晚對親軍衛的慈恩,這是難得的君父把我們也同文官一樣當自己人看的表現!”

“但俗話說的好,尊嚴是自己爭取的,要想這樣的新時代繼續存在,就不要辜負這樣的新天子,要為軍功至上的新時代而戰!”

“因為我們比陛下更需要一個軍功被尊重的新時代,縱然為之犧牲了個人性命,也在所不惜!”

申用懋拱手稱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