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去年和古臺長來的那次,今天的全聚德大堂明顯鬆快了不少。

究其原因,還得感謝幾個月前剛開業的和平門店。

可那的招牌上,寫得卻依然是“首都烤鴨店”五個大字。

要知道就在兩個月前,“東來順”已經恢復了老字號招牌。

按照“全聚德”的資歷,應該也是前後腳的事。

但,興許是八十一難少歷一劫,令所有全聚德老一輩心心念唸的老字號招牌,卻怎麼也找不著了。

換一般店,招牌沒了就沒了,正好換一塊新的。

反正也不用自己花錢,想掏這個錢的酒水商早就在盼著了!

可“全聚德”不一樣,畢竟人家走得就是老字號的派頭。

但凡有一點希望,都想把那塊百年招牌給找回來。

可,你越想它,它就越躲著不見你。

於是,大家就坐在一塊回憶,之前究竟是被誰摘走了店招。

一番打聽後,終於在一位退休老會計那問出了下落。

據會計回憶,十多年前忽然有一幫進步學生,雄赳赳氣昂昂的扛著一塊木牌衝進了全聚德。

二話不說就是要摘下門頭上的那塊四舅老爺。

當時全店沒一個敢表示反對,只抖抖豁豁問了一句話:那我們這店以後該叫什麼呢?

要不說進步學生就是進步,相比一般的團隊強的不是一星半點。

來摘牌的同時,還幫你新畫了一塊。

於是,這塊寫有首都烤鴨店的木板,便陪著這家老字號在風雨中繼續前進。

搞清了前因後果後,那塊百年招牌很快就在故宮的一間存放四舅戰果的倉庫翻了出來。

卻沒想,因為這塊重見天日的招牌,新舊兩家鴨店又開始打起了內戰。

之後,一直拖到明年的二月份,這塊歷經風雨的老字號,才得以重新高高掛起。

在這之前,中日合資的“全聚德”卻已經提前一步在東京開張了。

由於今天有明星跟團,江山一行特意挑了張角落的方桌。

一圈人擠在一塊,看著還挺團結的。

身穿一件淺綠色毛衣的劉小慶,背朝著大堂坐著。

由於身旁的江小魚已經可以單幹了,於是劉小慶也決定給自己卷張烤鴨嚐嚐。

誰知定睛一看,盤子裡的鴨片早已經所剩無幾,便乾脆放下了筷子。

“和平門的烤鴨店比這闊多了,”劉小慶看著江山說道:

“裡裡外外裝修的也特豪華,也不知那電視臺的司機幹嘛把咱們拖到這來。”

“幸虧來這了,”

黃永鈺這一會也擱下了筷子:“和平門的外賓太多,我們要是上那去,估計這會還沒落座呢!”

“聽見沒?”

陳佩絲的嘴角掛著一滴甜麵醬,眯著眼看著劉小慶:“什麼也不懂,就會瞎建議。”

咚~

臉上保持微笑的劉小慶,在桌子底下給了陳佩絲一腳。

這一腳估計不輕,一桌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為了緩解尷尬,邵伯林和黃永鈺碰了一杯。

但在江山眼裡看來,反倒更顯尷尬了。

黃永鈺見江山笑得肩都在抖,於是好奇道:“笑什麼呢?”

“沒沒,”江山岔開話題道:“永鈺叔,伱當時在傳單上印得是什麼呀?”

“你是個壞東西!”

“誰?誰是壞東西?”

“我說的是傳單,”黃永鈺哈哈笑道:“罵的是老蔣。”

“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在罵江山呢,”陳佩絲看著江山笑得老開心了。

“就你不知道,”江山搶在陳佩絲的筷子落下之前,夾走了盤子裡的最後一瓣皮蛋。

接著,陳佩絲開始反擊。

一旁的劉小慶像是早就見慣了,眼皮都懶得眨一下。

在浦江拍廣告小樣的那幾天,這倆貨就是這麼鬧的!

她這會,正託著下巴聽黃永鈺嘮叨。

“47年那會,浦江好幾個大學都準備在五四那天走上街頭,”

黃永鈺端起空酒杯聞了聞,他愛酒卻沒有多少酒量:

“當時,各學校之間都在忙這事,我還特意跑到同濟大學聽了馬寅初的一場演講。

之後想起來自己還有一副30多米長的反美帝布漫畫,就問他們需不需要,一幫人高興的差點沒跳起來。”

“您這不就是在四處遞刀子嘛!”

江山集各盤底為一體,努力攢夠了一卷餅,然後目不斜視的向旁邊一送。

早就等在一旁的江小白,立刻笑眯眯的抬起雙手接了過去。

“哈哈哈,”邵伯林聽笑了,看著江山直點頭:

“事後都說同濟大學的隊伍最有氣勢,就因為他們當時在隊伍的最前方,有一條三十多米的反美帝慢畫。”

“聽著還怪有意思的,”江山這會也擱下了筷子:“就沒人為難你們!”

“怎麼可能沒有,警察、騎兵都來了,噴水車也來了好幾輛,”

黃永鈺雙眼閃著星光,彷彿往事就在眼前:“當時好玩極了,

我們一路舉著標語,高唱著《團結就是力量》。

路過外灘的外國公司時,不知情的外國人也跑出來跟在隊伍裡面一塊唱。

浩浩蕩蕩的隊伍走到黃浦江邊時,停在岸邊的大大小小輪船也跟著拉響了汽笛。

那轟轟烈烈的場面,你們是想象不了的。”

的確想象不了,江山看著眼前說得眉飛色舞的黃永鈺。

印象中想想就覺得沉重的反內戰遊行,竟被這一位說得如此令人神往!

“嗯?”直到最後一句話結束後,黃永鈺才發現:“老邵人呢?”

江山一看:“剛剛還在呢,去廁所了?”

“那呢,”

劉小慶朝服務檯的方向,揚了揚下巴:“邵老師看你吃得太猛了,又跑去加菜了。”

江山:“你吃的也不少呀!”

陳佩絲:“絕對不少。”

“我吃什麼了?”

前一聲還高昂的劉小慶,後一聲又收了回去,伸出小拇指比劃了一下:“才這麼一點點。”

說話間,邵伯林已經走了回來。

“加菜去了?”黃永鈺問道。

“你也太小氣了,”

面對一桌的光碟,邵伯林都看不下了:“點這麼幾個菜,哪夠吃呀,是吧小朋友?”

一臉微笑的邵老師,開心的逗著兩個小傢伙,江小魚立刻抿著嘴笑了。

再看小白,小腦袋點得都能搗蒜了。

“我小氣?”黃永鈺最聽不了這個:“這頓飯可是你掏錢,我不也是想給你省點錢嘛!”

“千萬別給我省,”邵伯林急了,他趕緊拍了拍衣兜:“我今天帶了足足十斤糧票出門,大家可千萬別聽老黃的。”

“既然這樣,我也不客氣了,”

黃永鈺第一個表示同意,但也必須格外宣告一聲:“大傢伙千萬別誤會,老邵和我都不是小氣的人。”

對面的三位年輕人一塊笑著點頭,江山點的幅度最大:“我相信,永鈺叔不差錢。”

“啀,”黃永鈺一副過來人的表情:“這和錢還真沒什麼關係,齊白石都知道吧?”

對面三位同時點頭,邵伯林沒說話,只揣著手在一旁笑。

“按說他也不差錢吧,”黃永鈺繼續說道:

“我第一次上他家去的時候,是被他徒弟李可染領著去的。

臨進門前,可染悄聲對我說了一句話:一會老人要是端出了兩盤點心,可千萬別碰。”

一直託著腮的劉小慶,眨了眨雙眼:“為什麼不能碰?”

“我聽著也納悶呀,”黃永鈺抿了口菸斗:

“結果進屋後老人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從身上解下了一大串鑰匙。

然後開鎖開啟一點心匣子,端出了兩盤點心。

之後聊得什麼我都不在乎了,心思完全就在這兩盤點心上。”

眾人說話間,又一輛烤鴨專車被推了過來。

接著,其它菜也在不斷傳送中。

“那兩盤點心究竟是什麼?”江山邊吃邊問。

“一盤是已經掰了一小塊的月餅,另一盤只淺淺的十幾顆花生。”

“就這?也忒小氣了吧。”

“要是就這我也就不說什麼了,你們知道嘛?”

黃永鈺伸出雙手招了招,一桌人立刻呈包圍狀態。

“我當時死盯著那兩盤點心瞧,沒一會就看見一條小白蟲從月餅裡爬了出來。”

“啊~”

“我的天!”

“噫~”劉小慶哆嗦了一下:“真噁心!”

“接著又是一條,就在那瞧不出本來面目的月餅餡裡鑽進鑽出……”

黃永鈺細緻入微的敘述很有畫面,根本沒在意當下的美食環境。

再看其他人,雖一臉嫌棄,但手裡的筷子卻絲毫沒慢一拍。

“那盤花生呢?也生蟲了?”

“花生還好,不仔細看的話,根本就發現不了上面的菌絲。”

“這還是吃的嘛?簡直就一培菌皿啊,”江山算是徹底聽明白了:“難怪李可染不讓您吃!”

陳佩絲簡直不敢相信:“您沒和我開玩笑吧?那可是齊白石呀。”

“這還能有假,”黃永鈺指點道:“你小子不懂,這才是齊老最講究的地方。”

“講究?”

“小夥子不懂了吧,”黃永鈺想想就好笑:

“齊老家的客人實在太多,老人家既不想缺了待客的禮節,又不想花錢,於是……”

黃老師不好意思說下去了。

“於是,便有了這兩盤鐵打的點心,”江山替他繼續說:“用它們來對付自家流水的客人。”

“對對對,”黃永鈺用菸斗指著江山笑道:“流水的客人,鐵打的點心,小江這話總結的太到位了。”

齊大家這兩盤點心的故事,早已經響徹業界。

說起齊老爺子的摳門故事,著實令老人家的一生變得更加傳奇。

【現金交易,禁套交情,鐵價不二,口出惡言,餓犬伺候。】

這幅被黃永鈺高掛在畫室的字,據說就是從齊大師那得來的靈感。

但相比之下,還是齊大師更高一籌。

人家掛在畫室裡的條條框框,猶如般的更新不斷。

隨著求畫者攻略的不斷升級,齊老的“對客人說”跟著就同時升級。

最終目的就一個:天王老子來了,也絕無二價。

曾經有一位囊中羞澀的客人,去老人家求畫。

齊老微微看了眼放在桌上的銀兩,頓時覺得畫什麼都虧。

在看見桌上的一盤鹹鴨蛋後,便抬手揮出了寥寥幾筆。

於是,一盤只擱了四瓣鹹鴨蛋的畫作,便出現在了畫案之上。

求畫人一看,覺得過於簡單,就央著老人再添幾筆。

齊大家見來者不守規矩,決定教訓他一下。

很快,畫中的白瓷盤裡,又出現了一隻小小的蒼蠅。

這可把客人氣壞了,丟下一句:還不如不添!便轉身攜畫而去。

可萬萬沒想到的事,就因為這隻後加的蒼蠅,這幅鹹鴨蛋居然在後世拍出了五十多萬的高價。

要知道,這幅畫的尺寸都沒能超過一張A4紙。

究其原因,原來就因為這隻最後加上去的添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