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編室裡,一臺落地電扇呼呼的吹著。

滿桌的文稿,不得不碼上各式物件鎮壓。

等到過一會定稿排版的時候,就得遺憾的將風速調到最小了。

不然,滿屋子的領導,必將四處不停的撲騰。

這一會坐在辦公室裡的幾位,全是報社各部門的主編。

聽了這個訊息後,大家相視一笑,其實心裡都早已有數了。

特別是端只白瓷杯的總編江海,瞧著沒絲毫表情變化。

儘管他早就在等這一刻了。

擴大發行量,是江山臨出發前與他商量好的計劃。

如果這次的高考題,真如老三之前預測的那樣:頭年不難、次年難,次年還不難、當年必定難上加難。

那麼在考試的當天晚上,就必須把能印的紙,全梭了。

於是,備足人手、備足新聞紙的江海,一直在巴巴等著今年的考題:難上加難!

當,第一條開考後的動向傳回報社的時候。

一切準備就緒的江總編立刻下令,在每天固定12萬發行量的基礎上,再加三萬份。

昨晚,參加編前會的各位,此刻一個不少的在總編室裡坐著。

對於江海當時的決定,所有人都沒有異議。

昨天上午,他們也同樣在關心考場的一切動向。

沒想到傳回報社最多的訊息,毫無例外都是在說考卷太難。

其中最為誇張的,居然還就是令讀者吐槽了半個多月的化學。

對於《東方都市報》來說,可真是個難以歡呼的好訊息。

緊接著,陸陸續續打進報社的電話裡,紛紛傳出了感謝聲、表揚聲……以及滿足好奇心的聲音。

這些意想不到的情況,令副刊部的全體成員,從之前的壓抑中一躍而起。

帶著同志們對江總編的聲聲誇讚,滿臉喜氣的蔡文升飛快的衝進了江海的總編室。

雙手按在桌子上巴拉巴拉說了半天,中心思想就一個:

“我今天必須要知道,這江山是怎麼猜到,今年化學考卷上會有大量實驗題的?”

當,江海笑著將江山“難易輪換”以及“上屆考生嘲笑出題人”的說辭,一五一十告訴蔡文升後。

眼越瞪越明的蔡主編,彷彿開啟了一條全新的思路:“難怪平時江山總說什麼細節決定成敗,還真給他說著了。”

江海點頭笑了笑。

接著,反手就遞給他一份初稿:“拿回去幫我雕琢一番,登在明天的報紙上。”

這一會,這份經潘文升修飾過的新聞稿,正好端端的躺在總編的辦公桌上《給下一屆高考生的一份大禮》。

新聞部的主編榮越,看著新聞目錄繼續介紹道:

“幸福可樂冒著高溫給高考生們送汽水的新聞,我準備把它安在《焦點熱談》的欄目裡……”

江海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接著,輪到了副刊部的蔡文升:“從今天開始,《天天數理化》欄目,將連續刊登高考各科試卷的試題與答案分析……”

“嗯,這個好,”江海特喜歡這一提議:

“那麼多試卷,那麼些分析,你們組的習題收集工作,算是可以暫時休息一陣了。”

“可不是嘛,”潘文升深有感觸:“這些題目可真不好找啊!”

“實在不行就聯絡那幾位固定的供題人,讓他們把之前的習題再變變型,辦法總比困難多嘛。”

江海的一番提示,令辦公室裡的幾位,微微一笑。

相比之前的一年,他們眼中的江總編確實豁達變通了許多。

“今年的高考難度不小啊,咱們《東方都市報》之前刊登的那些化學題,一下就成了高考生試後談論的焦點,很多學校的老師也打來了詢問電話……”

“那你們是怎麼回答的?”

“就按總編你說得那樣唄,什麼難易轉化啊,什麼要重視化學實驗裝置啊……”

“只在電話裡個別回答顯然是不夠的,”江海拿起了桌上的文稿:“我這有一篇蔡主編起草的文章《給下一屆高考生的一份大禮》,

在這篇文章裡,咱們報社藉著這次化學考題的機會,替全體高中生髮出呼籲,

希望國家教育機構,能主意到學校嚴重缺少化學實驗器材的問題……”

“還真是一份大禮,”新聞部的榮斌,越聽越有理:“解決化學實驗難題的根本,還是先得讓同學們多參與化學實驗。”

“沒錯,”江海點點頭:

“另外,這篇文章的最後,也有我們報社的一番表態,來年無論是中考還是高考,咱們的《天天數理化》欄目,將繼續為廣大讀者提供最靠譜的考前習題。”

“哎呦喂,那可不得了。”

“現在外面都快把咱們報社的《天天數理化》傳神了。”

“那是,還壓中了三道高考題呢。“

“哈哈哈,畢竟登了一個月的高密度化學集中訓練。”

“就是,來來回回就這麼多實驗題,壓中了也不稀奇。”

“可考生們不這麼想,現在很多外市的中學,全都在訂咱們《東方都市報》。”

“我今天還接到一個學校的電話,一訂就是三十份……”

同志們的心情都不錯,江海也不例外:“老蔡啊,伱的調動手續總算是走完了。”

打年頭成立東方都市報社開始,所有人的調動手續早已經走完。

可浦江日報社,偏偏就卡著蔡文升的手續不肯落實。

最後,當人事部的同志報到總編室後,江海才知道還有這麼一件掛車尾的破事。

當即一個電話打到了市委宣傳部。

蔡文升同志是從外地調入浦江市的。

和很多調至大城市的同志一樣,當初一門心思只為留在浦江的蔡文升,簽下了許多特殊條款。

其中最“致命”的一條,就是三年內不參與住房分配。

這樣的情況,在當時的天-津與燕京都不足為奇。

“我也估計到了,”蔡文升苦笑著搖搖頭:“關係一直被扣著不撒手,昨天忽然來個電話讓我趕緊搬出浦江日報的招待所。”

辦公室裡的幾位互相看了看,除了表示同情,都沒怎麼吭聲。

這就是浦江與燕京的事業單位最大的區別。

在燕京,只要符合標準的事業單位,連續申請個幾年,都能獲得一塊封地,用來建設各單位自己的宿舍樓。

這種在燕京很普遍的現象,擱浦江就不大常見。

當然,自己個掏錢的另當別論。

江海對蔡文升的情況,自然一清二楚:“搬出來正好,咱們報社雖然沒有自己的招待所,可也不會少了你的住處。”

“哪啊?”蔡文升這兩天都快愁死了:“您……準備把我安排在哪裡?”

“嘖,這還用問,”江海向上面指了指:“咱們報社三樓不是一直空著嘛。”

“有一間教室被用作值班休息室了。”

“對,再整理出一間教室給蔡主編。”

“一間教室……都給我?”蔡主編顯然沒料到,江海能有這樣的安排。

“60多平方的教室,”江海早就替自己的骨幹想得妥妥的:

“你想隔成兩室就兩室,想隔成三室就三室,總之老蔡你想怎麼著就怎麼著!”

“真的可以這樣?”

“哎呀老蔡,以後你可是咱們報社上下班最方便的人了。”

“可不,”榮斌拍了拍蔡文升的胳膊:“三樓陽光最好,可以把嫂子接過來了。”

“只是單位暫時借住的,”蔡文升趕緊打哈哈:“哪比得了你們,能分到房子誰還願意住單位啊!”

這是他迄今為止聽過最好的訊息。

比起浦江日報招待所的小單間,東方都市報三樓的整間教室,就等於是豪華套間了。

說實話,蔡文升還沒住過這麼大的房子呢。

“明天讓傳達室的魯師傅找兩個工人過來看看,該怎麼改造你看著辦,”江海同志一向重視人才:

“費用都從會計室走,等以後你分房了,也可以繼續留給有需要的同志嘛。”

“那是那是,”已經在琢磨該隔幾間房的蔡文升,越聽越喜:“感謝領導對我們這些困難職工的關心。“

這多好,水電全免,還能在單位食堂代夥。

以後,可更要盡心盡力為報社加班加點了。

“好好幹,在座的都一樣,有什麼生活上的困難都可以向單位提出來,大家一塊商量著解決。”

江總編的最後一席話,令辦公室裡的幾個人,拍出了震天響的掌聲。

壓中高考題、發行量創新高……還有一位注重經濟效益的一把手。

這樣的單位,能不前途無量?

原本丟了老單位,跟著江海重建新報社後,多少還有些忐忑的骨幹們。

這一會全都幹勁十足,少了之前那些狗屁倒灶的事,一個個的反而更能把心思撲在工作上了。

夜幕下的東方都市報社,當幾位領導的腳踏車陸陸續續騎出大門時。

只剩下了最後一間值班編輯室,還亮著燈光。

江海沿著昏黃的路燈一路前行。

盛夏的人行道上,時不時就能看見攜家帶口出門納涼的老百姓。

條件好一些的,抬張竹涼床擱在外面。

更多的人家,乾脆就是一張草蓆沿街一鋪,三兩個撲了一頭痱子粉的孩子,嘻嘻哈哈跑個沒完。

家長們一邊打著蒲扇,一邊罵著澡全白洗了。

江海忍不住笑了一下,蹬車的腿叨得更快了。

沒費多少功夫,安和街的51號小院裡,就響起了熟悉的腳步聲。

“嗯?”江川第一個反應過來:“這個點,大哥怎麼回來了?”

江河沒說什麼,直接看向門外。

還真就給小妹說中了。

“呦,”已經站在門口的江海,好奇的拉了拉新裝上的紗門:“不錯,這木工的手藝還真不賴。”

“哥,”有些日子沒見到老大的江河,這一會也挺開心的:“才下班?”

“嗯,一下班就往你這趕。”

“大哥,”江川撲過來,勾著老大的脖子:“你快看,那是什麼?”

“什麼?”

江海疼愛的扯了扯江川的小辮:“這麼大了,還扎什麼蝴蝶結。”

“我樂意、我樂意。”江川晃著腦袋,老得意了。

“大哥,”一直安靜站在一旁的應如畫,笑眯眯的打了聲招呼。

“如畫啊,小川沒欺負你吧?”

“呵呵呵,怎麼會呢!”

“那就好,在這還住的慣……嘿,你們買電風扇了?”

“你家也有,”江河淡淡回了一句:“昨天,袁解放聽說我們家要買電風扇,今晚就給送來了。”

“我家也有?”

江海走到電風扇面前,噠噠按了兩下。

“他們單位給我們買了兩臺,”江河抱著雙臂站在一旁:“這一會應該已經給你送過去了。”

“真不錯,居然還是落地的,”江海搖搖頭:“最近百貨大樓裡,電風扇櫃檯前拍的隊比電視機還長。”

“我去過,排了幾分鐘就回頭了,”

天一熱,老三那個懶貨就和自己商量過這事:“路上正好遇上了袁解放,他一聽就叫我別再管這事了。”

“你們啊你們,”江海堵著風扇吹:“下次可不能這樣啊。”

“不能哪樣?”

“收禮唄!”

“沒事,老三說了,有來有往的就不怕。”

“老三還小,你可得多管著他。”

江河仔細想了想:“行。”

“二哥倒是想給錢來著,”江川趕緊幫腔:“可解放叔都快翻臉了。”

“嗯,”如畫也跟著點頭。

憨憨的模樣,看得江海只想笑:“行了,你小哥打電話回來了,讓我問問你倆穿多大的鞋。”

“小哥問這個幹嘛?”江川一雙大眼,睜得雪亮:“是想給我倆買鞋嗎?”

“不然呢?”

“如畫你聽見沒有,”江川開心的直晃悠如畫。

“我不用的,浦江也能買到的。”

應如畫一雙大眼緊張的溜圓,天天在這白吃白住的,本來就夠不安心的了。

哪裡還敢再收東西。

小姑娘心裡清楚的很,其實這江山只是想給自己妹妹帶禮物,自己這份只是順水人情。

“他當然知道浦江什麼都能買到了,”江海笑了:“可你們小哥說了,出差買的和平時買的不一樣。”

“說得沒錯,”江川太瞭解這種感覺了:“我告訴你如畫,每次小哥出差回家,我和小白最喜歡翻他的包了。”

“好……好吧,”應如畫的小賬本上,又多了一筆欠賬:“江海哥,我穿35碼的就可以了。”

17歲的餘姑娘,個頭不高,看著也就剛到一米六的樣子。

“我穿36碼,”江川說完就皺起了眉:“我怎麼記得和小哥說起過好幾回了!”

“我穿42碼。”江河冷冷的說了一句。

“沒人問你,”江海的話更涼:“行了,我得趕緊回去看電風扇了。”

匆匆回家看過一眼弟妹的江海,轉身就準備離開。

“那你怎麼通知小哥啊?”

“他明天會打電話來報社的。”

“快把紗門關上……”

燕京城的國營飯店裡。

三位同志的一頓晚飯,吃到服務員乒乒乓乓敲桌子架板凳才捨得離開。

夜幕下,陳佩思同志的二八大槓上,前有劉小慶,後有江山。

“妹妹找哥淚花流,不見哥哥心憂愁,心憂愁……”

送江山同志回招待所的路上,劉小慶反覆哼著這首《小花》的主題歌。

距離招待所還有不到200米的時候,江山與陳佩思也加入了劉小慶的歌聲裡。

原本悲傷的曲調,在這倆貨的加持下,立刻變的格外喜慶。

三個人忍不住都笑了起來。

這一會的江山,笑得最痛快。

鎏金歲月的青春啊,真他孃的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