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時行聽後拱手稱是,且道:“陛下聖明!的確不宜再用以前的法子做。”

“所以,既然婦女的教育很重要,那就設一個有關婦女教育與引導的官衙,而婦女之事又離不開孩童,故且設一個有關婦女兒童之事的官衙。”

“該官衙既為婦女兒童而設,就設為內教監!”

“由皇后負責天下內教之事,設定內教監名下各級官衙與任命各級官員,這些官員皆為女官。”

“本朝發展到現在,皇后為天下國母,已不能只是勸天下婦人採桑紡織以及相夫教子,還要以母儀天下之名義,教引天下之母,更不僅僅是統領後宮,還要做好天下婦女兒童的教育與引導;”

“何況,朕與諸卿皆是男子,也不及皇后更懂天下婦人孩童之心,而皇后又是天下第一明慧之人,自當擔下此職事。”

朱翊鈞說後就回頭對屏風後的皇后言道:

“皇后,回京後,你籌辦此事吧。”

皇后隔著屏風稱是。

古人夙來將對婦女閨門的教育稱為內教,而朱翊鈞這裡則將這一詞,直接用作了負責婦女兒童工作的官衙名。

話說,大明發展到現在,既然已經廢棄了舊的禮法,還重視起工商業的發展,那自然就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樣,為了規避各種政治風險,只簡單地把女性的思想與智識禁錮住就行。

這跟本質上不能再愚民是一樣的道理。

所以,要有專門負責婦女兒童工作的官衙與官員已不可避免。

而朱翊鈞提出這樣的安排後,李成梁便從旁附和說:“陛下聖明燭照,新禮時代的女子不能只以悍婦與蕩婦來論,這樣容易讓人對新禮進行詆譭,說是新禮讓婦人變壞!而應該根據實際情況,進行明確的甄別,進而在禮法上做出適當的修改,而不能一概而論,皆以悍婦蕩婦定性,不然的話,培育出戚家五子的薊國公夫人王氏與於天下有功的忠順夫人三娘子,則皆難稱賢也。”

“陛下恕罪!”

“臣陳述吳地婦人現狀時,的確失於嚴謹,而如陛下和樞相所言,新時代的本族女子,也的確難以用舊禮來界定,也不應用舊禮的方式來將一些新風俗下的女子定性為悍婦與蕩婦,具體如何而定,臣一鄉宦之人,也不好再言,更不宜擅作主張,自當請皇后殿下懿旨而定。”

申時行這時告了罪。

朱翊鈞擺手道:“無妨,申師傅也不過是陳述事實,是在說吳地自己人認為本鄉悍婦與蕩婦太多,民要如此認為,與師傅何干?”

“謝陛下慈恩。”

申時行回了一句。

沒多久,朱翊鈞就到了申宅。

為了迎駕,申家建造了新園子,還請了諸多名家來打造這新園子。

故朱翊鈞來時,就被這申家新園中的景色所打動,也忙讓申時行一邊給介紹起來。

而一直逛到了晚間,朱翊鈞才沒再逛園子,只在申時行為他打造的書房內,單獨召見了申時行。

朱翊鈞對申時行問道:“據朕所知,蘇州不只是園子很多,還有很多文人雅士,而這些文人雅士,最近可有什麼新奇的事,申師傅想必知道的很多,且說與朕知道。”

“是!”

申時行應了一聲,就指著御案前已擺著的一沓文卷,對朱翊鈞說道:“陛下且請看看這些詩作,皆是本鄉文人雅士新近之作。”

朱翊鈞聽後便真的看起這些詩作來。

朱翊鈞一邊看一邊說道:“這些詩作寫的倒也算是不錯,文采飛揚,只不過,怎麼這些詩作多以稱頌先帝為主?”

“先帝自然聖德有名!”

“但文人雅士多稱頌先帝,這裡面的意思,自然有寧願將當下諸多惠民之盛功偉歸於先帝有德而稱頌先帝,推功於先帝,言是先帝有德,也不願稱頌陛下的意思!”

“而且,為了能夠造成一個既定事實,那就是得多言眼下所有惠政,皆只是先帝打下的基礎比較好。”

申時行說到這裡後,朱翊鈞就點了點頭。

申時行繼續說道:“他們的目的就是讓天下人認為,陛下能開創盛世,不過是承了先帝遺澤,充其量不過是一還算合格的守成之君。”

“如此一來,將來陛下千秋萬代之後,好只給陛下一普通廟號了事。”

申時行把話說的很明白,意思是蘇州的許多文人雅士其實內心裡對他朱翊鈞是很不滿的,所以在暗戳戳的只歌頌隆慶皇帝,雖然不能徹底掩蓋現在的許多文治武功,但也可以往隆慶皇帝身上吹,說是隆慶皇帝打的基礎好,所以,只要繼位的皇帝不太蠢笨懶惰,都能開創現在這樣的偉業。

再說直白點,這些人就是暗指朱翊鈞沒什麼可稱道的地方,不過是運氣好而已,哪怕是放只狗在這個位置上,以隆慶皇帝打下的基礎,也能開創出現在這樣的盛世。

朱翊鈞聽後有些感到噁心,但還是笑了笑說道:“他們這樣掩耳盜鈴,頗有些自我麻醉,在精神上自覺了不起的意思!”

接著,朱翊鈞就瞅了申時行一眼:“只是他們為何要如此自欺欺人,這樣欺騙自己有什麼意思?”

“陛下容稟!”

“一因本鄉士風開始崇尚良知來自於自己內心所悟,故崇尚自我,鄙夷諂媚權貴者,以歌頌掌權者為恥,乃至認為對當朝君父也應歌頌,且漸漸有許多文人雅士認為人只要掌權便是骯髒之人,且大都自視甚高,認為只要我這麼認為,天下就會如我所願。”

“二是因陛下雖推行了諸多惠民之政,卻越發沒有讓文人有自己為上品之人的感覺,如雖免役卻是全民皆免,不獨士大夫,也就更讓他們不喜;”

“三是因陛下雖承認國民有人格尊嚴,卻又將天下人以軍籍和非軍籍分成兩等,使得文人也三六九等起來,讓貴賤有別變成文人內部也貴賤有別起來,而天下文人認為,武人能做好的事,文人也能做的更好,偏偏現在貴賤不分文武,只分軍民,故只肯承認陛下能有如今之盛,只是先帝遺德佑君,非陛下自己之德,甚至陛下若依舊堅持文貴武賤,只會讓當即天下更加繁盛!偏偏陛下沒有這麼做,故沒覺得陛下有多聖明!”

“另外,本鄉文人雅士除多稱賀先帝外,甚至還有許多稱頌孝廟的,乃至認為如今盛世是孝廟遺澤。”

啪!

申時行剛說完,朱翊鈞就一掌拍在了桌上,站起身來,面色冷峻。

申時行則肅然而立。

朱翊鈞接著又坐了回去,問道:“除了這個,還有沒有別的事?”

“還有!”

“如果說歌頌先帝乃至孝廟,還只是單純對之前的君王們予以肯定的,沒有直言陛下之非,不算不忠國忠君的話。”

“那懷念蒙元,乃至崇尚胡風倭俗,自命為韃子和倭寇浪人,而覺得自己不凡的人,則是純粹的是要用這種崇夷貶華的方式來踐踏新禮!越是陛下重視民族之意識與本族文明之擴張,他們越是要反其道而行之,毀自己文化!”

“陛下可看這些畫以及畫上的題跋,皆是許多文人雅士自畫或請他人給自己畫的胡服像,臣得了些。”

“陛下如果暗訪的話,也能看到許多文人雅士喜歡穿胡服與倭人衣服招搖過市,而自以為榮!”

申時行這時說著就將一大捆畫缸裡的畫抱到了朱翊鈞面前,而一一展開給朱翊鈞看。

朱翊鈞一邊看一邊說道:“朕獨貴中華,可他們身為中華之人,為何要自輕自賤?”

“陛下權且就把這看成是有人恢復舊禮之心不死,而又不敢明著反對,也就乾脆自輕自賤吧!畢竟,人若自輕自賤,又沒逼別人這樣做,誰又能說什麼呢?”

“朝廷官府若要管,他們反而會問陛下賦予本國子民之自由到底在哪裡,怎麼能連穿什麼衣服都要被管?”

申時行這時說後,朱翊鈞扶額擺手:“不要再說了!”

申時行拱手稱是。

“陪朕出去走走。”

朱翊鈞這時說了一句,就真的往外面走了去。

申時行也跟了來。

彼時,已是月懸中空,星辰滿天。

朱翊鈞登上了一處高樓,看著四周璀璨燈火,然後就道:“繼續說說吧,還有沒有別的讓朕生氣的事。”

“陛下還是別聽了,有句話說,不糊塗不做當家翁,有些事知道的太清楚反而不好。”

申時行這時勸道。

朱翊鈞道:“你以為你不說朕就不知道?”

申時行聽後恍然大悟,然後拱手稱是,就道:“既如此,臣便請陛下往拙政園一走。”

“這拙政園有何新奇事,朕倒是不知道。”

而朱翊鈞說了一句,就連夜去了拙政園,一時大軍也提前包圍了拙政園,且將拙政園現主人徐氏一族控制了起來。

“不知陛下突然蒞臨,臣等有失遠迎,還請陛下恕罪!”

而縉紳徐佳在朱翊鈞來時,倒是一臉惶恐不安的忙帶人來迎,且道:“陛下容稟,目前家中有鬧邪祟,故不能請陛下來家裡,亦請陛下恕罪!”(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