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很快就知道了這事,便立即吩咐道:

“傳旨,把他們皆逮拿起來,然後全部送至呂宋,令當地督撫派兵圈禁!”

“陛下息怒!”

“啟新先生也許只是一時護儒學獨尊心切,當不至於被流放圈禁啊!”

這時,王錫爵忙替錢一本說起情來,畢竟錢一本是他同鄉大儒。

朱翊鈞道:“朕知道他阻攔不了天下大勢,所以也沒打算把他怎麼樣,但對他若不加以懲處,恐有儒生效仿;”

“而將他圈禁呂宋,則是既防止儒生效仿,也是逼一些敬仰他的儒生,因要看他和請教他而不得不跟著南渡去呂宋,這樣利於教化土人也利於教化他們的,而之所以流放後還要圈禁他們,則是防止他們被當地實際加害或被脅迫!”

“陛下比臣等考慮周全。”

“只是恐陛下不依他言,他可能現在就要自殺。”

彼時,沈鯉說了自己的看法。

朱翊鈞聽後就忙看向身邊的王世貞道:

“你去見見那個宿儒,讓他放鬆警惕,同時讓錦衣衛拿下他,防止他自殺,接著再勸勸他,讓他明白,儒學不能獨尊已是天下大勢。”

“不是一兩個人就能改變的,包括朕這個天子,也扭轉不了!”

“而且,國家發展到現在這一步,要是富國惠民,需要多學科共同發展,只尊儒等於主動弱化國家與民族之勢。”

“是!”

“可是皇爺,要是他不聽怎麼辦?”

王世貞問道。

朱翊鈞道:“他要是不聽,那他要自殺也是活該!說明此人不但迂腐還很壞,是一個寧看著整個國家與民族為他要堅持獨尊的儒家陪葬,也不願意讓天下同胞活得更好的自私自利之徒!”

“朕尚且都願意還學習之自由於民,他若不還願意,則說明他乃民賊國寇!到時候,就賜一寫有這樣文字的匾額給他!”

朱翊鈞說後就很是嚴肅地瞅了王世貞一眼。

王世貞拱手稱是。

當王世貞來到錢一本面前時,錢一本頗為鄙夷的哼了一聲:

“既然是你來,看來陛下是沒有打算見我的,鐵了心要放棄儒學的獨尊地位!”

錢一本說著又道:“不過,無妨,我本就沒指望能改變聖意,如今不過是對陛下發出最後一聲而已。”

隨後。

錢一本就站起身來,苦笑了一下:“看來,這天下真的要徹底變了,儒學都不能再獨尊,何況程朱這樣的聖人之學!”

“陛下!”

說畢。

錢一本就朝朱翊鈞寢宮的方向大喊了一聲,然後淚流滿面地拿出了袖中的毒藥道:

“臣去也!”

“既然儒學真的回不到以前,臣這樣的迂腐之人,想必也不用活著了,倒也用不著您親自動手!”

而就在錢一本要仰頭喝毒藥時,王世貞這裡則將手一揮,兩錦衣衛就將錢一本控制了起來。

錢一本因而大驚:“你們幹什麼,伱們要幹什麼!”

“王鳳州,連你也不肯給老夫一個自我了斷的機會嗎?!”

“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願意進宮嗎?!”

錢一本接著還大聲質問了王世貞幾句。

王世貞在這時說道:“錢公勿惱,皇爺有旨,不能讓你自殺,只將你和你的學生門徒派去呂宋監管。”

“公去看看外面的情況也好,或許也就不會再固執了。”

王世貞笑著回道。

“皇爺?”

錢一本反問了王世貞一句,就譏笑著問王世貞:

“王鳳州,你這樣稱呼陛下的時候,不覺得自己很卑賤麼,不覺得枉做了這麼多年的文壇盟主嗎?”

“這有什麼,文壇又不是儒壇,再說,就算是儒壇也沒有內臣不能講儒的道理?”

“公何必說這些呢。”

“公現在只想想去呂宋前要做些什麼準備吧,說給咱家,咱家好派人傳話給公之家人,讓公之家人給公準備!”

王世貞笑著說了起來。

錢一本在這時說道:“不必了,我對這個世道已極度的絕望!我不會讓自己活著到呂宋的。”

“你必須活著到呂宋!”

王世貞突然揪住錢一本衣襟,而切齒說了一句,接著就道:

“這是陛下的意思,陛下有諭,如果你執意要自殺,那你不但迂腐還很壞!是一個寧看著整個國家與民族為他要堅持獨尊的儒家陪葬,也不願意讓天下同胞活得更好的自私自利之徒!你的眼裡沒有國家和民族,只有儒門!”

“到時候就賜你一民賊國寇的匾額!”

錢一本聽後沉默了。

王世貞則在這時繼續說道:“我理解你的心情,在看見這個世道在不獨尊士大夫這些儒生後,百姓可以更富足,國家可以更強盛,換成誰也受不了,但你也沒必要就要因此自殺!何況,自殺也改變不了舊禮的確不合時宜的事實,事實他就是事實,真的他就是真的,何必抱殘守缺?!”

“嗚嗚!”

“嗚嗚!”

錢一本突然癟嘴痛哭起來。

但他倒也沒有再說什麼,只是點頭。

接下來,錢一本和跟他一起來跪諫朱翊鈞的學生門徒也都被流放去了呂宋,接受監管。

而也有許多仰慕他的儒生也在這之後,跟隨而去。

數月後。

錢一本就到了呂宋。

看著茫茫大海上的呂宋島海岸和海岸邊停泊著的大量明軍水師戰船,錢一本心中五味成雜。

他突然在這時想到了顧憲成,想到了趙用賢,還想到了鄒元標,這些他心中的君子。

“為什麼大明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如果是君子諸賢當國,會是什麼樣子?”

“會比現在更好嗎?”

錢一本迎著溫暖溼潤的海風,看著滿目蔥鬱的棕櫚樹林,與林後鱗次櫛比的許多中國嶺南建築,自言自語起來。

其實。

他內心裡,是承認現在的大明比以前更富足強盛的,也是願意看見現在這一幕的。

但他怎麼也不能接受的是,大明如今中興,皆是因為張居正一黨教唆也可以說是迎合天子而出現的。

無論是國內免徭役以蘇民困還是國外大用兵使四夷畏服,竟皆在張黨未除時出現。

甚至。

如今,張黨餘孽還要徹底改革考試製度,把儒學獨尊地位徹底摒棄。

而錢一本怎麼也不願意接受這樣的結果。

一想到這裡,他就不由得再次潸然淚下。

也正因為此。

他不由得再次暗想,如果“眾正盈朝”,以天子萬曆之勤政英明,會不會也會讓大明發展現在這個強盛地步,只是不用廢棄儒家獨尊之術,只依舊靠士大夫就能實現這一切?

沒錯。

錢一本的心裡,還是把戚繼光、李成梁、王錫爵等人視為小人,認為他們跟張居正、申時行是一丘之貉,都不算是道德君子。

當然,隨著時間的推移,錢一本也不得不開始承認,李成梁、王錫爵這些人執政,也的確讓國家越來越好。

但錢一本還是不禁暗想,如果是他眼中那些君子如顧憲成、鄒元標這些人當國,會不會讓國家更好。

因為錢一本還是覺得大明現在這樣強盛富足,不是跟儒家不合時宜有關,只是因為天子比前面的天子更愛民更勤政而已。

一想到這裡。

錢一本就不由得嘆道:“陛下為什麼就不肯用君子,用君子或許就不用貴軍棄儒了。”

……

“打!”

“給老子往死裡打!”

“叫你遲到!”

而一到馬尼拉城,錢一本就看見一處銅礦附近,有一當地的大明官員在指揮幾個兵丁笞打一南洋土人,這南洋土人看上去年輕的很,且非常瘦削,卻被打得皮開肉綻。

錢一本見此同情心氾濫,當即大喝一聲:“住手!”

接著,錢一本就向這官員拱手:“公何必如此不仁,他不過遲到而已,常言道,得饒人處且饒人。”

這官員向他回了一禮:“您老有所不知,這些土人最是懶惰奸猾,你對他講仁道,他以為你善良可欺,好吃懶做還偷公物,要往死裡打,他們才知道守規矩!”

“可以好好教導嘛。”

“若實在是教導不了,可以攆走,何必打罵呢。”

錢一本說道。

這官員呵呵一笑:“這些土人都一個德性,哪裡教化的過來;何況,上面催銅礦催得緊,也沒有精力教化;攆走也沒用,要不是移來的漢人少,且移民來這裡的都是要分田種地的,誰願意用他們?”

說著,這官員就又道:“您老是要真要發善心,就買走他,買回去好好教化看看就知道了。”

錢一本聽後倒也真的大發善心,花錢把這土人贖買成了自己的奴僕。

錢一本還給這僕人取了個名叫鳳州。

只是錢一本在將鳳州帶到監管地後,這個鳳州在錢一本於監管歇息的一天晚上,就帶著好些個鑽狗洞進來的土人,將錢一本控制了起來,且將他嘴裡塞了馬糞,還把他身上的衣服扒了個精光,且將錢一本寢居之所的所有金銀細軟都抄了個精光。

直到天亮,錢一本被跟自己來的僕人發現後,他嘴裡的馬糞才被掏掉,而才可以說話,且赤身裸體地在屋內跺腳道:“快報官!快報官!別讓他們跑了!”

(本章完)